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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玉瑾就去了杨大海的私人公司,这是东四环边上一个写字楼的第十五层。

玉瑾刚一下电梯,就见覃苹满脸笑容地站着迎接她。玉瑾打量覃苹,不禁感叹她的时尚和漂亮,只见一件白色薄纱半袖低领衫,里面一个吊带背心清晰可见,下身是一条质地极好的黑色短裙,高跟鞋是银灰色的,配上一头长长的大波浪披肩发,标准的白领丽人。再往脸上看去,一双大眼,一副性感的厚嘴唇,总之,这几乎是个无可挑剔的女人。一股醋意从玉瑾的脚底直升起来,玉瑾一边跟在覃苹的身后朝杨大海的办公室走,一边琢磨自己吃的到底是哪壶醋,直到杨大海的身影出现在玉瑾的视线里,玉瑾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杨大海示意让覃苹出去,覃苹很谨慎地推门走出去,然后轻轻关上门。

杨大海发现玉瑾竟然绷着脸,杨大海起身给玉瑾沏了杯茶,放在玉瑾的手上,还特意摸了摸玉瑾的手,弄得玉瑾手里的茶都洒出来了。玉瑾说:杨总真是事业红火啊,连小蜜都非同凡响。

杨大海又是一阵大笑,然后靠近玉瑾说:你们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古人的话一点没错,其实你们不比男人少 什么,为什么男人比女人成功的比率高呢,就是性情不同,你们太小心眼。

说着杨大海还做了个摆手的动作。杨大海问玉瑾这次山西之行怎么样,有什么收获没有。

玉瑾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说道:地方当然没法跟北京比啊,咱们这种行业对农村意义不大,老百姓吃饭才是第一位的,整个县城找家书店都不容易,有的官员喜欢附庸风雅,即便出书也是随便印百十来本,送人玩玩而已。

杨大海说:我倒是决定可以跟地方合作做些事情,比如把各出版社库存的书籍两折发到县城什么的。

玉瑾摇头道:你比我还理想主义呢,你不知道中国的农民是怎么生活的,你最好下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杨大海似乎并不在乎玉瑾说的,他坚持现在农村生活比以前好了,人的生活好了,自然就会有精神要求,而县城不像大城市,有方便的网络,他们可能比大城市的人更看重书本。

玉瑾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是个幻想家,看来我们的希望在广大的农村啊,真是原来伟人的那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杨大海也笑了,说:我说的不无道理,按照理论讲,这完全符合逻辑。

玉瑾哈哈大笑道:逻辑在现实生活中屁都不如。

杨大海正色道:你真的让我肃然起敬啊,像你这样的才华,加上对于社会的敏锐洞察力,在家呆着真是可惜了,所以我盛情力邀你来鄙公司,这可绝不是玩笑啊。

最后玉瑾表示可以来试试看,但玉瑾觉得在家呆着的这段生活,的确改变了她以前的一些看法,以前觉得离开了出版 事业,离开了单位,简直不知道干什么,怎么生活。现在觉得人的生活的本意也许就是什么都不干,过最本色的生活,吃,睡,看风景。

杨大海觉得这想法固然没什么错,但是如果能对社会做些贡献,也不是坏事啊。玉瑾沉默不语。

过了几天,玉瑾狠心把公主送给了大姐,玉瑾觉得自己没心思养猫了,变得没有耐心,遇事就起急,公主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不像以前那样跟玉瑾亲密,像个胆小的孩子似地躲着玉瑾,这让玉瑾更是气。范磊说:我早知道你没这耐性,尤其对这种小动物。

玉瑾听了,问范磊:照你这么说,我是个恶婆?

范磊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属于比较自我的那种女人,所以不太适合养小动物。

玉瑾说:那我也养了它几年了,再说,我要是真的很自我,咱俩就结不了婚,也就有不了孩子。

接着玉瑾就是一通闹,把一些范磊想都没想过的东西强加在范磊的脑子里,然后就此伸发出去,无限上纲上线。

范磊不明白,说:是你自己不想养啊,你自己送人,我又没强迫你,现在又折腾,到底想还是不想呢,不想就别送。

玉瑾嚎哭,搂着公主,猫被弄疼了,窜出玉瑾的怀,还刮伤了玉瑾的右手。范磊一看,说:行,别折腾了,赶紧去医院打破伤风针吧。回头再得狂犬病,更糟了。

打破伤风针,花了好几百块,玉瑾心疼道:一针好几百,抢钱吧。

玉瑾的声音很大,范磊让她小声点,让人听见。

玉瑾提高声音说:我就是让他们听见的,现在这社会真是 不像话了,总之就是个钱字。

一个护士模样的走过来说:您二位别在这讨论社会问题,这是医院,我们整天看病人看得心烦。

范磊赶紧道歉,扯着玉瑾的袖子朝外走。

回到家,已经过了半夜,玉瑾不再折腾,洗洗睡了。

大姐正想养一只猫,说:哎呀三妹,我就看着你家公主好,我也想弄个猫养,就是找不着像你家公主这样的,现在好了,省得我心里惦记了。

大姐把公主接到家里,公主两天内不吃不喝,也不敢跟玉瑾说,只说公主挺好,每天都吃一包妙鲜包,真的跟公主似的,让玉瑾别操心了。

公主不在屋里了,玉瑾一点不觉得空,就像以前没有公主一样。玉瑾暗自吃惊自己心真硬啊,要不范磊说自己太自我呢。

玉瑾赴约去了杨大海的饭局。赵景升给玉瑾打电话的时候,玉瑾正跟杨大海和另外几个搞出版的人,坐在张生记的一个包间里大谈出版局势。老鸭汤刚刚端上来,香气扑鼻,玉瑾看是赵景升打来的,就拿着手机出了包间,来到过道里。

赵景升问在哪呢,玉瑾说:在张生记跟朋友吃饭。

赵景升说:吃完饭一起坐坐?

玉瑾犹豫了一下,说: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完事,一会再打给你。

再回到桌上的时候,玉瑾显得不在状态,杨大海问她没事吧,玉瑾摇头。

有人问杨大海公司运作怎么样,杨大海说这行不好做了,不像90年代那会,挣钱容易得就像自己印钞票似的,现在各种 因素太多,哪个处理不到位,就完蛋,然后看着玉瑾半开玩笑地说:不过现在周老师答应来指导工作,我心里就有底了。

玉瑾说:我能力有限,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在座的有人知道杨大海跟玉瑾的老关系,就起哄说:大海,你那公司应该叫海瑾文化有限公司。

杨大海说:你甭说,这名字不错,有水有玉的,肯定发啊。然后转头看着玉瑾道:怎么样,这名字好吧。

玉瑾说:别,叫这个名字容易让一些人引起误解。

杨大海说:谁误解啊,这公司我说了算啊,误解就误解,这年头有几件事是正解啊。

旁边人接着起哄:是啊,误解才好呢,现在要是没点误解,还没意思了。

饭后,一桌人兴犹未尽,要去酒吧坐坐,有人说,酒吧不是咱们去的地方,走吧找个地方喝茶去。玉瑾推说累了,杨大海说累了正好喝茶解解乏。玉瑾说晚上喝茶睡不着,执意告别,杨大海说,好吧,回头联系。

玉瑾出了饭馆,躲在黑暗处赶紧给赵景升发短信:散了,你在哪?

赵景升回道:东四这边,你过来吗?要不我接你?

玉瑾回说不用了,反正也要往那个方向走。然后打了辆出租车直奔东四。

在靠近隆福寺街的一条很窄的胡同里,有个很小的茶馆,只有一张茶桌,玉瑾走进去的时候,赵景升正一个人喝茶。见玉瑾来了,赶紧站起来,春光满面地跟玉瑾打招呼,很殷勤地为她拉过一把椅子,并表示非常抱歉,让她跑过来。

玉瑾没理会赵景升那些客套话,把包放在椅子上,然后四 处打量这间小茶馆,墙上有幅启功的字,室雅茶香,给整个茶室增添了几分雅致。玉瑾刚想仔细打量,赵景升说:别看了,是假的,琉璃厂三十块钱买的。

玉瑾问怎么知道,赵景升说老板是他朋友,否则跑这喝茶啊。正说着老板从里面出来了。这间茶室其实是一个四合院的东房改的,后山墙开了门而已。

老板过来看着玉瑾对赵景升说:二位换壶茶吧,我这有好茶,说着走回柜台,从里边拿出个紫砂罐子,赵景升凑过去看了看说:凤凰单枞。拍着老板的肩膀说,你小子会享受,抽空把那幅假字换了,弄幅值钱的,显得咱有品位。

老板一边让伙计泡茶,一边说:你还不知道,我压根儿就是个没品位的,一个胡同串子,要什么品位啊,我就知道吃喝,人不就这么几十年吗,不抓紧活不白瞎了,回头七老八十了,红烧肉放我嘴边,我哪找牙嚼它去啊。

玉瑾笑道:您说话怪有意思。

玉瑾往屋里各处打量一番,对老板说:原来我也住这一代,就是没注意这个院子。

老板说:这院门开得太隐蔽,要绕到后边那个铜钟胡同紧里边,门也小,院主人看来不是个爱张扬的主,听说是个太监,谁知道,都是老辈人的故事,这是我爷爷的房子,半个院子是我们家的,我爸带着我妈去了美国,我就擎受了。

赵景升一旁说:你真是有福,你哥也不跟你抢,要搁别家,早炸了。

老板说:我哥生意做得大,不在乎这个,我没本事,只好啃老。

赵景升说着话,拿眼睛瞟着玉瑾,见玉瑾不时往窗外看, 就知道她心里烦了,赶紧对他朋友说:你把这茶给我留着,哪天我再过来,我们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俩人出了小茶馆,玉瑾问去哪?赵景升说:去我家。

玉瑾睁大眼睛,赵景升说:别担心,我老婆带着孩子旅游去了,所以家里空着。玉瑾这才想起马上就到五一了。

赵景升开着车,穿行在夜晚的北京,摇下车窗,北京特有的燥热空气扑面而来,这是个总能让人保持兴奋的城市,很多人蜂拥地来到北京,即便这里让他们失望,却还是对它情有独钟,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品性。一栋栋的高大建筑像怪物一样渐渐退后,前方总是有灯光闪烁,玉瑾的心里波澜起伏。

赵景升的家在南小街的一片新楼里,两居室,不到百平,但房子收拾得相当干净,处处留着女主人的温馨。玉瑾在那个浅褐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了不到五分钟,突然站起来说要走。赵景升感觉很意外,问她怎么了。玉瑾说:觉得别扭得很,到处都有你老婆的痕迹。赵景升毫不犹豫带着玉瑾离开了。

两人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玉瑾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她试着给范磊发信,问他在哪。几分钟后范磊回道:对不起,在外应酬,你先睡吧。

玉瑾把原来那颗忐忑的心放平整,赵景升趴在她耳朵上轻声说:咱们去宾馆吧……

玉瑾听到这话,心里猛一惊,这都是平常别人的玩笑话,什么去开个房间吧,如今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玉瑾的心狂跳,这让她无法回答赵景升,像个木头人似地坐着,只看见车窗外的街景像流星一样闪过,赵景升摸不透玉瑾的心思,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玉瑾感到舌头干涩,半天,只是点了点头。赵景升便用一只手使劲攥住了玉瑾的手。

保利饭店大堂里柔和的灯光让玉瑾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咖啡座上坐着一些衣着光鲜举止优雅的人,玉瑾站在一个角落里等着赵景升,赵景升很老练地在前台开房,他的面色平静,行动从容,玉瑾想,这人恐怕是没少干这种事。玉瑾想起前年女儿晓珂高考的时候,因为考场离这近,开了房间跟晓珂一起住了两个晚上。晓珂很享受,好像不是参加高考的,而是旅游,尤其是送到房间的早餐,让晓珂非常兴奋,以至于当天的数学考试非常顺利。如今宾馆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是人们自己的生活,晓珂早已进入大学学习,而自己也退休在家,原来只是听说的外遇,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电梯把这对身体滚烫的人送到九层,静谧的走廊上不见一个人影,厚厚的地毯吞噬了他们的脚步声,隐隐传来的音乐让周围的气氛浪漫温馨。

赵景升把房卡插进去的一瞬间,玉瑾感觉到一阵晕眩,她知道自己这行为的意义,但她没法多想了,她的脑子里热乎乎的,她想象着自己的大脑已经被蒸熟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跟着赵景升,像是被他施了法术,玉瑾想起以前母亲讲过的拍花子的,往孩子头顶上一拍,孩子就跟着走了。自己就是那个被拍了脑袋的孩子。

俩人进到房间里,二话不说,赵景升就替玉瑾把衣服脱了,只剩下胸罩和内裤,玉瑾却忙着抻过来一条毯子捂住自己的身体。而赵景升自己也是一通忙乱,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精赤条条地站在玉瑾面前。浑身上下只那张脸是玉瑾熟悉的。玉瑾有些吃惊,想不清楚自己怎么到这来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顺其自然。

只有一侧床头柜的灯亮着,整个房间昏暗,充满了一种 暖烘烘的暧昧气息。没有前戏,直接进入,玉瑾为自己感到吃惊,身体竟然湿润极了,像是一片雨后的草地,在那一刻玉瑾发出了一声无奈但惬意的呻吟,整个过程舒缓有致,这个年龄的男人经验有余,而能力不足了,但赵景升的温存体贴完全让玉瑾沉浸在性爱的巨大享受中,这让玉瑾的心思凌乱起来,玉瑾嘴里不停地喊着,赵景升只用一种满足的表情看着玉瑾。

一阵云雨之后,两人穿衣坐起,互相看了看对方,似乎都有些尴尬。玉瑾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玉瑾惊出一身冷汗,她从床上跳起来说:太晚了太晚了,我得赶快回家了。

赵景升坐在床的另一侧抽烟,看着玉瑾慌乱的样子笑道:你急也没用啊,回家撒个谎就行了呗。

半个小时后,玉瑾打开自家房门,发现里边黑洞洞的,不像有人在家。赶忙去了卧室,一切都跟早上一样,范磊没回来。玉瑾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她掏出手机,才看到范磊在三十分钟前发的短信:晚回,别等我,你先睡。

不知怎么,玉瑾看到这个短信心情反倒沉重起来,她猜测范磊又去跟晓蒙胡混了,找女人、喝酒……这想法让玉瑾从刚才的极度兴奋中,一下子便回到原来的烦恼无聊的现实生活。

玉瑾去了躺洗手间,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上残留着纵欲之后的痕迹,那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但玉瑾明显感到因为这抹红晕,镜子中的自己显得年轻漂亮了许多。玉瑾不敢再看自己了,走出洗手间,手机响,发现一条短信,是赵景升的,道晚安,并说很愉快,跟老同学做爱感觉很不同。玉瑾看到做爱两个字,赶紧删了短信。玉瑾并不回复赵景升的短信,她的心情很复杂,她想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经历的事 情,显然,这种事情已经不能用对与错来进行简单评判了,要从人的内心深处,或者意识的深处去想,从一个老女人的心理状态进行思考,或许能找个理由原谅自己。

玉瑾没有睡意,打开电视,大部分频道都飘着雪花,玉瑾停在电影台,正播一个老电影,张艺谋导演的《代号美洲豹》,里边的巩俐年轻得发傻,还有葛优,玉瑾记得第一次看这电影的时候还在上大学,看完后同学热议了好几天。而现在这片子看起来已经有了很强烈的历史感,日子真不经过啊。

终于,困倦袭来,玉瑾去卧室睡下。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的,玉瑾听到房门响,范磊回来了,玉瑾看了下手机,凌晨四点。从响动中,玉瑾判断范磊没喝多,他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先进了浴室,一通水响,然后悉悉索索地摸进卧室,慢慢找到床沿,上了床。玉瑾不搭理范磊,其实范磊知道玉瑾醒着,玉瑾睡觉很轻,猫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无论范磊回来多晚,玉瑾都会醒的。玉瑾不吱声,范磊就知道玉瑾生气了。范磊凑上去,想跟玉瑾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躺下,各自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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