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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玉瑾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范磊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迎到门口,问玉瑾怎么这么晚。玉瑾这才意识到,整个晚上范磊没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连个信息都没发,玉瑾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阵不快。玉瑾明知道自己这是真矫情,但控制不了,她沉着脸,也不理范磊的询问,把包放在沙发上,然后直接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玉瑾看到范磊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见范磊很喜欢那档节目,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大笑;玉瑾就越发生气,一言不发又进了卧室,使劲关上门,嘭一声。

范磊没动,继续看电视。范磊也较着劲,玉瑾一般晚上从不出门,偶尔跟同学吃个饭也是十点前准回,今天这种情况罕见,范磊难免心里不爽。

玉瑾在卧室里,也不开灯,坐在黑乎乎的屋里,思前想后,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赌气是一种自责的表现,所谓的心虚。想想今晚最刺激的还是迪厅,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啊,但那绝对是年轻人的生活,震耳欲聋的声响与其说是考验心理,不如说是筛选年轻的身体器官,此刻玉瑾的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冲动,虽然说不清是什么,但她很享受这感觉,玉瑾此刻心跳、两颊潮热,有如少女怀春……她不希望范磊这时候进 来,她要把这种精神的体验进行到底,使其完整。她甚至想要不要去晓珂的房间,她不能把一件久而复得的东西独自揣在怀里,她需要有人分享,有人倾听,在电脑上找到与之交谈的对象。但玉瑾并没有行动,她只是从椅子上换到床上,躺下来,身体因为有了秘密而沉甸甸的,她把两手枕着头躺在床上,直到两臂发麻,这时,门开了,范磊走进来。

范磊摸着黑进来的,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然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玉瑾,走到玉瑾身边,伸手往玉瑾头上摸了一把说:不发烧啊,怎么情绪这么不好啊,是你大姐又说什么了?我就纳闷,逛个商店这么晚啊,几点关门啊。

一阵愧疚从心而起,玉瑾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她庆幸天很黑,玉瑾摇头,说大姐什么都没说,她支吾着告诉范磊,其实早就逛完了,后来去了三里屯,在那碰上了晓珂。

范磊并不追问跟谁去的,他对玉瑾去哪没兴趣,倒是很在意晓珂也在那,范磊不快道:她去那干嘛?不好好学习,竟跟人瞎混,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哪像咱们那时候,我记得咱们上学那阵,十点熄灯以后,好多人还借着楼道里的灯光看书。

范磊的话让玉瑾的思维很轻松地回到大学时代,玉瑾说:就是,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被窝里看书,手电筒没电了,我跑你们窗户下边喊你,问你有没有一号电池,惹得你们宿舍的男生都探出头来要给我电池。

范磊笑道:那些小子们都嫉妒我,你那时候是咱班的班花啊,好几个男生惦记你呢,直到现在还有人托人打听你的情况,恨不能等你离婚了再娶你。所以我这辈子,能追到你,娶了你,也是我人生中得意的一件事。

玉瑾听了范磊这番话,竟然有些感动,她相信范磊的话是 真诚的,她感觉自己被范磊散发出的真诚的光芒所辐射,这愈发让她感到羞愧难当。

有一刻,玉瑾甚至想跟范磊坦白,想和盘托出,她感觉那些秘密像垃圾一样附着在她的身体里,很不舒服。

话在嘴边打转,玉瑾就是说不出来,怎么解释呢,就告诉范磊自己虽然没有出轨,但有出轨的企图,就像杀人犯,虽有企图,但无行动……这岂不显得很滑稽,一个更年期的女人,有外遇,简直是一出滑稽戏。她试着站在范磊那边想,如果他有这种企图会不会说出来,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北京话叫活腻歪了。

玉瑾小心地梳理了自己纷乱的心思,变得很平静了,她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吧,另一个声音马上回应:本来也什么都没发生过。范磊见玉瑾傻愣着,以为回忆过去,他很温暖地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玉瑾的脸说:咱们好好过日子吧,等我跟市里合作完这个项目,我就退休,反正咱们有钱,到时候我带你世界各地走走,你看哪好,咱们就定居在哪。

玉瑾警觉道:定居?你哪来那么多钱,你不会是贪污吧,现在社会上都议论官员腐败,我可不想你也是贪官。再说我就想住在北京,这辈子都不想离开这,你要想去你一个人去吧,我跟晓珂我们娘俩过。

范磊笑道:别做梦了,到时候晓珂早结婚生孩子了,人家还嫌你烦呢,你还想巴结人家,还是咱俩过靠谱。

玉瑾坚持问范磊是不是贪污过。范磊坚决否认,看玉瑾疑惑的眼神,范磊说:社会上人说的你也就能相信百分之二十,都说官员贪污,你到了政府机关就知道了,大部分人还是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贪污是少数人的事,再说,哪有那么多机会 去贪污啊,你以为国家有那么多钱让你贪污吗,一般的官员连钱毛都见不着啊,比如我吧,我倒想贪污呢,党也不给我这机会啊。

玉瑾听范磊最后那句话,忍不住笑了,说:其实我从始至终都相信你,并不是因为我是你老婆,是我知道你的人品。

范磊听了这话竟然很感动,他拉住玉瑾的手,深情地看着玉瑾的脸,然后说:我也知道你,所以什么叫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啊,就是说的咱们这种情况。

玉瑾想了想说:咱们不能算是知己,男女之间永远是对手,不是一个战壕里的,咱们在一起过,对我来说是一种习惯而已。

范磊说:你看,又较劲,要是两口子还不能算知己的话,知己这俩字就废除算了。

晚上玉瑾和范磊躺在床上聊了很久,真的像两个久别重逢的知己那样,玉瑾显得很兴奋说了很多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总问范磊还记得不记得,范磊总是嗯嗯的。范磊也说了很多大学里的事情,主要是怎么追玉瑾,还有范磊同宿舍的男生也追玉瑾,玉瑾听着,心里很是受用,毕竟,美好的记忆比冷酷的现实更让人愉悦。玉瑾很活跃,声音透着一种女孩才有的那种嗲声嗲气,看得出玉瑾对这些浑然不觉,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流露。

范磊感觉到玉瑾的变化,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但男人不大相信直觉,不愿意顺着一种虚妄走,范磊只是觉得也可能半退休的状态让玉瑾的性情发生了变化,也许只是更年期女人的生理反应,总之范磊不是那种生性多疑的人,想想也就算了,并不认真。

范磊想起几天前两人那番云雨,恍若隔世,他想再试试, 或许那真的是一种生活的转机,如果那样,退休生活对于玉瑾和自己未尝不是好事。社会上关于人到中年的危机,范磊时有耳闻,夫妻相互间失去了吸引力,多年的审美疲劳,这让范磊有时觉得人生无意义。

人不能总是向前走的,到了走不动的时候,就只能回头看了。范磊很栖遑地想。这种状态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或许女人的心路历程比男人更曲折复杂,也就更多惊险,更多荡气回肠。范磊不喜欢过多探究人的内心,眼睛能看到,手能触摸到,这就是范磊最相信的世界。他知道自己的事业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或者有一丝希望,或者什么都不再有了,人生的希望之门,已经剩下一条缝,多年来,范磊对官场生涯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内心里他想尽可能快地结束这些,然后跟玉瑾过几年轻松愉快的生活,远离北京,远离这个承载了他的梦想,反过来又让他的梦想化作泡影的地方,但他的梦想是什么呢,也许是升迁的机会,从他内心里,范磊不想承认那是他的全部,生活还有很多内涵,有的东西也许是全新的,从未听说过的,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一个个的小奇迹。

范磊温存地靠向玉瑾,想跟她鸳梦重温。但玉瑾的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无论范磊怎样逗弄,都没任何反应,范磊最终放弃了,他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自言自语地说:睡觉吧,睡觉最舒服了。然后扭过身,很快睡着了。

玉瑾睡不着,她的身体虽然僵硬,但她的心是柔软的,就像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此刻的月光水一样洒了一屋子,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玉瑾感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向来是个敏感的人。玉瑾仔细审视自己的变化,这一切都源于与赵景升的交往,某种意识上的禁锢被打破了,精神的放纵和自由 让人呈现出超乎往常的状态,精神的力量如此强大,它能改变你原来的生活,能让原来的生活到达一个全新的境地,时间就像个傻子似地看着它无能为力的东西发呆。

范磊均匀的呼吸声,让玉瑾产生了幻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正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这种陌生的感觉让玉瑾的身体渐渐躁动起来,玉瑾翻来覆去像是在烙饼,身体里一个念头在鼓励玉瑾:做自己想做的吧。直到玉瑾把手指伸进自己的身体里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做。在一种疑问和羞赧的心情下,玉瑾进行了她人生第一次手淫。在进行到最后一刻,她竟然轻而易举地产生了快感,那种快感如此强烈,远远超过以前跟范磊的几次,这让玉瑾深感惊讶,自己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怎样的能量呢。

去洗手间清洗身体的时候,顺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体态臃肿,眼睛周围很多皱纹,但被唤醒的性欲让玉瑾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异常紧凑,有一种独特的韵致,一种漂浮在空气中的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夹持着玉瑾整个人向上升腾……

玉瑾回到卧室的时候听到范磊说了句梦话,喊着晓蒙的名字,手脚并用乱抓乱挠,玉瑾推醒了范磊,问他做什么梦了。范磊晃了晃脑袋说:好像晓蒙要跟我动手,然后我们就挣蹦起来了。

玉瑾说:看来晓蒙跟你合作并不愉快。

第二天早上范磊上班后,玉瑾一个人在家收拾完了早餐桌,去了晓珂的房间上网,邮箱里很多垃圾邮件。有一封是杨大海的,打开一看,杨大海邀请她参加一个聚会,都是出版界的人,周六晚上北三环的张生记。玉瑾给杨大海打电话,杨大海一听是玉瑾,便道:从山西回来也不说打个电话问候问候老 领导,真在家当家庭妇女啦。

玉瑾说:你事业的第二春来了,我可是卷铺盖回家,彻底夕阳红了。

杨大海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小周还这么幽默呢,看来在家修行得不错。

玉瑾表示周六肯定会去的,问杨大海怎样,做什么书了,市场好不好。

杨大海道:我筹备办自己的图书公司,招兵买马呢,你过来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事业上的帮手,随时欢迎你来。

玉瑾说:回头有空好好聊聊,但我看现在的图书市场,电子书冲击得太厉害,完全不像以前了,总之不容易做。

杨大海说:那是啊,要是生意好做,不都当老板了,这才能看出谁是高手呢。

玉瑾说:我真是佩服你,老了老了居然还想着自己创业,要是我,连想都不敢想。

杨大海说:谁说我老了,我可不老,哎,我记得你原来可不是这样啊,刚到出版社的时候,你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玉瑾叹口气说: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早就斗转星移改朝换代了,什么理想主义,理想早死了,人老了,什么都是白说,我还告诉你啊,干事悠着点,年龄不是开玩笑的。

杨大海说:你的好意我全部收下,不过咱能不那么消极吗,离死还远着呢,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老年人有老年人的乐呵,别想太多,我看你就是在家闲的,跟我一起干干老本行吧,出版事业需要周老师,哈哈。

玉瑾说:别拿我逗闷子啊,到底咱俩谁是理想主义啊。

玉瑾想起杨大海办公室那个叫覃苹的女编辑,就试探着问:你把那个覃苹也带出来了?她挺能干的……

杨大海当然知道玉瑾的心思,但他装糊涂,他对女人的一贯做法就是打太极拳,让女人们摸不着他真正的意图。杨大海哈哈一通大笑后说:是啊,现在人才难得啊,小覃不错,做这行很快就上手了,不过以后还请你多指导她。

玉瑾心想,这男人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呢。

但她嘴上却说:说不上,她那么得杨总的赏识,一定才能过人,哪用别人指点。

杨大海不接玉瑾的招,认真道:新人总是需要旧人指导的,至少他们需要经验,有了经验就少走弯路。

不知怎么,听了杨大海的话,玉瑾的心里竟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搅合在一起,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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