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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玉瑾给范磊打电话,平生第一次欺骗范磊,说晚饭后跟大姐二姐去逛华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范磊说:晓珂不回来了,你安心逛吧。范磊当然对玉瑾一百个信任,玉瑾很清楚这点,心里便愈发不安。

玉瑾给范磊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出租车上,玉瑾挂断电话,发呆地望着窗外的夜景,车正朝三里屯开,那是北京夜生活的代名词,玉瑾从未在晚上去过那地方。车开到十条桥的时候堵车,一打听,体育场有个台湾歌星的演唱会,车塞在桥上十分钟不动,玉瑾让司机停车,她准备步行去三里屯。范磊听到出租车司机问玉瑾:就停这?玉瑾说行。

玉瑾出了出租车,看见司机用一双三角眼瞪着自己,司机知道玉瑾在撒谎,玉瑾心想,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顺着工体路朝东走,人流如同波浪似的朝工体涌去,玉瑾像条小船,随着人流往前漂着。

她想给赵景升打电话,换个地方。恰好看到赵景升的一条短信:我到了,在纳里花园等你。玉瑾只好接着往前挪步。玉瑾发信问,纳里花园是哪。赵景升详细描述他的位置,玉瑾恍然大悟。

好不容易到了雅秀商场门前,根据赵景升提示的,从东 侧那条街朝北再向东就到了,玉瑾后悔穿了双高跟鞋,跟虽然不是很高,但走长了还是很累,想坐在雅秀门口的长凳子上歇会,屁股刚沾凳子,听见一声:妈!一开始玉瑾没理会,大街上喊妈的孩子太多了,但那声音越喊越近,直喊到自己的耳旁来了。扭头一看,竟是晓珂!

晓珂惊道:妈,真是你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跟我爸吵架了?

玉瑾一时蒙住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最后说:我刚从你姥爷家出来,随便走走……

晓珂说:天啊,我姥爷家离这可不近啊,你走过来的?

玉瑾赶忙道:没有没有,我打了个车,看这边太堵,就下车走过来的。

玉瑾的手机响,知道是赵景升,玉瑾不接。晓珂提醒她说:妈,你手机响呢,你怎么不接。

玉瑾含糊道:不用接,肯定是不认识的人瞎打的。

晓珂似乎感觉到什么,就说:好吧,妈,反正我和朋友在三里屯玩,你要是一个人呆着嫌烦就找我们。

玉瑾赶紧说:行,你去玩吧。

玉瑾看着晓珂去了转角一个叫joy的咖啡厅,一桌七八个年轻人说笑得正欢。晓珂走过去的时候,说了句什么,然后有几个就往玉瑾这边看,晓珂也转过头,玉瑾跟晓珂挥手,她知道那些孩子都在看自己,便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玉瑾站起来朝东走去。

到了那个纳里花园,所谓花园不过是个庭院,周围是三四层高的建筑,只在东面有个入口,玉瑾站在入口处,往里面看着。在幽暗熙攘的庭院中,树影婆娑,白色的桌椅,遮阳伞都紧闭着,能看 到这里的人都十分时尚、年轻,玉瑾隐约看到有个人伸着胳膊朝她挥了几下,玉瑾猜是赵景升,便走过去。赵景升问怎么不接电话。玉瑾说碰上女儿了,跟孩子聊了会,他们一帮同学聚会呢。赵景升点头道:是啊,不过夜生活岂不辜负了这座城市了。

玉瑾笑问道:你孩子多大了,上大学了?

赵景升说:明年夏天考大学,关键的一年。

玉瑾说:有孩子的家都得过这关。

赵景升说:是啊,你算是熬出来了。

俩人慢慢聊着,感觉很亲切,加上晚风不冷不热,感觉很舒适。

赵景升五年前辞去开关厂的工作,办了这个婚庆公司,结婚的人变着法出新花样,客户的新花样,结果就是老板的钱包快撑破。老婆前年下岗,也过来帮忙,两口子生意越来越好。

玉瑾说:你也算是成功的商人啦。

赵景升说:那也没你好啊,名牌大学,出版社,文化人。

玉瑾说:都过时了,现在都认生意人,有钱才是硬道理。

赵景升说:你老公可是政府人员啊,公务员,金饭碗,生不愁,死不烦,政府恨不能连墓地都买好了。

玉瑾不言语,她有点避讳跟赵景升聊自己的老公。趁服务员路过的时候,给自己要了一杯葡萄酒,赵景升说:不来点白的了?

俩人都知道话里的意思,玉瑾赶紧假装翻包,赵景升低声道:我从来没做过这事,真是人越老越疯了……

玉瑾的手一直在包里翻腾,听赵景升这么说停住两手,把椅子朝赵景升拉近些说:咱们这么做不太好吧,这几天我一直想这事,其实那天只是酒喝多了,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咱们俩 怎么会这样。

赵景升长着一张娃娃脸,严肃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此刻他看着玉瑾说:我倒觉得没什么,不信问问你老公,看他怎么说,现在这种事都不叫事。

玉瑾严肃道:我可没开玩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啊,你要是这么不认真,还是算了。说完,玉瑾真的站起来要走,被赵景升一把拉住,求道:哎呀,你们女人真是让认猜不透,左哄不行,右哄不是的,一句玩笑话也能当真的,真服了你们。

玉瑾这才又坐下来,看着周围桌子上时髦男女,万分感慨。压低声音对赵景升说:咱们在这是不是太扎眼了,这都是年轻人,就咱们两个这么老。

赵景升说:老怎么了,又不犯法,你别那么疑神疑鬼的,踏踏实实坐着吧,尽情享受。

玉瑾说:黑咕隆咚的,有啥享受的。

过了九点,纳里花园的人越来越多,赵景升提议换个地方。赵景升结账,玉瑾很小心地看着周围的人,生怕有熟人,赵景升结完账,对玉瑾说:放心吧,咱们的熟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俩人出了纳里花园,往北走,靠近使馆区,有个银仓酒吧,门外几张,人不多,零星坐着几个外国人。赵景升不知什么时候揽住了玉瑾的腰,其实玉瑾的腰已经凸出来了,恐怕是整个身体尺寸最大的部位了,但并不影响赵景升的兴致;对于玉瑾,赵景升的这个动作明确告诉她,她是个让他心仪的女人。

俩人走进去,酒吧里人也不多,灯光很暗。找个最里边的座位坐了,要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喝着,玉瑾听见赵景升问:你从没有过外遇吗?

玉瑾摇头道:没有,压根没想过这事,不感兴趣。

赵景升问:现在呢?

玉瑾沉默一会反问道:咱们班男生都谁有情儿?

赵景升说:别人交往不多,经常来往的曹新立和巩建平都有,而且时间都不短,巩建平那个都保持了七八年了。

玉瑾问:那他老婆不知道吗?

赵景升:知道也不问,都是聪明女人,有吃有喝得了,管那么多累不累啊。

玉瑾不说话了,脑子却在飞转,她觉得这世界简直疯了,曹新立,上中学的时候多老实啊,一说话就脸红,跟女同学永远保持距离。而现在老婆、情人,游刃有余地玩着,人类的想象力永远赶不上世界的变化。玉瑾忍不住问赵景升道:那你有情人吗?

赵景升反问玉瑾:你说呢?

玉瑾很反感赵景升的反问,就有点赌气道:我管你呢,你又不是我老公。

赵景升笑了,他不在乎玉瑾的语气,他完全了解女人的小性儿,在于他,女人的脾气只是一味生活的调料而已,赵景升说:哎,别赌气嘛,我告诉你,我原来有一个,也许两个,但现在没有,就等你呢,这都是上天的安排。说着,轻轻抚摸着玉瑾的手。被抚摸的感觉有如一片起伏的麦浪,在玉瑾的心里恣意荡漾着。

两人喝光了啤酒,又要了一瓶葡萄酒,很快,葡萄酒也喝完了,玉瑾看表说:真得走了,我不放心家里。

赵景升并不勉强玉瑾留下,说:我再坐会,你先走吧,我给你叫车。

听赵景升这么说,玉瑾反倒有些犹豫,但已经站起来了,而且赵景升很积极地跑到门口拦车,只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一头扎进去。

车刚起步没多久,玉瑾让司机停下来,拿出十块钱给司机,自己却下意识地往三里屯方向走,她知道晓珂还在那里,她想把晓珂拽回家去,她要旁敲侧击地告诉女儿为她保守秘密。

玉瑾站在三里屯village的巨大标识下给女儿打电话,周围是成群的俊男靓女,衣着光鲜时尚,他们大声说话、笑,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是这里无庸置疑的主人。连着拨了三次,电话都无人接听,玉瑾很生气,她觉得晓珂是故意不接听的,停了几分钟,玉瑾接着打,打到第五次,传来女儿兴奋的声音:妈,你在哪啊,还在三里屯吗?玉瑾说还在,晓珂就让玉瑾过去找她,拿铁,工体西门知道吗?对,一个新开的迪厅,很好玩,你来吧。然后就告诉玉瑾怎么走。

玉瑾犹豫着去不去,她从没去过那种地方,这时候一个蹬三轮车的问玉瑾:美女,去哪啊,上车吧。

鬼使神差的,玉瑾随着那声美女上了三轮车,玉瑾说了句:工体西门。三轮车便载着玉瑾朝工体西门驶去。

玉瑾看到了晓珂说的那个迪厅,门前围着更为时尚年轻的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玉瑾顿时觉得自己又老又丑,迟疑着不敢往前走了。这时晓珂打来电话,问玉瑾到了没,玉瑾说就在门口。晓珂说怎么看不见你啊,然后就听到晓珂喊:妈,在这呢。声音很大,招来几个人朝玉瑾这边看,玉瑾浑身都不自在。

玉瑾小心地跟着晓珂往里面走,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迪厅,迎面扑来的巨大的音乐声让玉瑾大吃一惊,巨大的声响就像一 只魔兽,首先要抓住玉瑾的灵魂,接着是她的五脏六腑,玉瑾的心跳得像有人拿了鼓槌直接在她的胸腔里捣,玉瑾向整个大厅望去,所有的人都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那些坐在卡座里的人也扭动着腰,在幽暗的光线中,看去就像是很多的浮游生物摇摆着,挣扎着。

大厅当中一个高台,上面站着一位女歌手,性感狂野,网眼吊带背心里,一对巨乳不停晃动着,此刻她正演唱一首英文歌,她唱得那么熟练,有声有色,似乎英语就是她的母语。以她为中心,密密麻麻围着很多人,他们身体挨着身体,用同一种韵律,朝相同的方向浮动。喧嚣的音乐声让人无法交谈,玉瑾看到人们都在用表情和手势交流,那些穿白衣、黑色坎肩的侍者都是附在人的耳朵上服务的。

玉瑾的心脏越跳越快,马上就要冲出喉咙了,她拉过女儿,对着她的耳朵说:不行了,我受不了。

晓珂附在玉瑾的耳朵上问:怎么了?为啥受不了?

玉瑾说:太吵了,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晓珂说:我也一样,过一会就好了。

晓珂拉着玉瑾大声喊着向她的朋友们介绍:这是我妈……

有个戴眼镜的男孩惊道:妈呀,你跟你妈一起蹦迪啊。

晓珂说:这怎么了,我妈潮着呢。

玉瑾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从男孩惊讶的表情上看出自己的存在是违反常规的,这变成了一种暗示,但奇怪的是这种暗示对玉瑾失效了,慢慢地,玉瑾的不自在感消失了,她有点喜欢这里的氛围了,一种疯狂、放松、渲泄和世界末日的感觉,这是城市独有的,只属于城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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