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时,上帝敬我。我唱歌时,他爱我。
——泰戈尔
我生来就有天赋。谈及天赋,我几乎毫不谦虚,但极为感恩。正因为是天赋,不是我自己创造的,所以也不是让我引以为傲的事情。
我最大的天赋是拥有会唱歌的好嗓音,这是外部力量赐予我的,称其为基因、环境、种族或野心会让我羞愧。我的第二个天赋是渴望与人分享这个声音,以及它带给我的诸多好处。没有这个天赋,我将是完全不同的人,要讲的故事也会完全不一样。这些天赋混合在一起,生出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冒险、友谊以及单纯的快乐。
近三十来年,我在全世界上百个演唱会的舞台上唱歌:东欧、西欧、日本、澳大利亚、北非、南美、中美、北美、加拿大、中东以及远东。我在越战期间河内的防空洞,在泰国的老挝难民营,在马来西亚船民的临时安置点唱过歌。我有见到世界上一些卓越之人的特权,有的名声显赫,有的则不为人知:安德烈·萨哈罗夫[1]和叶莲娜·邦纳夫妇、阿根廷失踪者的母亲们、贝尔法斯特的梅雷亚德·科里根[2]、伯特兰·罗素、塞萨尔·查韦斯[3]、奥兰多·勒特里尔[4]、图图大主教、科拉松·阿基诺[5]、弗朗索瓦·密特朗、吉米·卡特以及吉斯卡尔·德斯坦[6]、瑞典国王。当然,在帮助我坚定理念,并激励我采取行动方面,马丁·路德·金胜过其他任何公众人物。
音乐事业让我接触到了当时一些最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从鲍勃·迪伦、披头士到帕瓦罗蒂。最近六七年,在音乐上我有点吃力。尽管我享受来自音乐界的寥寥尊重,但这种尊重不能支付账单。相较于知道我的存在的国家,我的音乐在美国遭到了更多身份危机,导致我经常感到在自己的国家像某种持不同政见者。
我的私人生活也很复杂——包括公众生活——尽管我逐渐找到比我曾觉得可能会有的更多安定感和自我认可。我曾想结婚,有一堆孩子在我身边争着要舔打蛋器上的蛋糕液,他们骑着圣伯纳犬穿过厨房,而我在火上炖着汤。唉,那些画面跟我能胜任的领域毫不相干,自1974年1月和大卫·哈里斯离婚之后,大多数时间我是孤身一人,偶尔有些浪漫插曲,往往最美好的却奇妙而绚烂得不切实际。最后一次,是一个雾蒙蒙的下午,那个年龄只有我一半的法国男人骑着马闯入我的生活,使我的热情重燃了四年。我的艺术、工作、家人和朋友,儿子加布,以及与上帝耐人寻味的关系,都是支撑我生命的力量。
历经所有这些变化之后,我的社会观和政治观异乎寻常地坚定。我一直忠实于非暴力原则,对极右和极左派的意识形态越发憎恶,为他们在全世界持续制造的苦难更加愤怒且悲伤。目前,国内趋向于“新爱国主义”“兰博主义”[7]、自恋,强调自我感觉良好的思潮威胁着我们的文化、精神、道德和艺术价值观,妨碍了对国界之外的世界的理解和关注。我目前在一个名为“人道主义”的人权组织任主席,这个组织尝试开发与人权和裁军有关的项目。而且,说来也怪,我自己的音乐事业也已迈出了第一步——“义助非洲”演唱会及它的后续——我称之为八十年代的“灰烬与沉默”。
我正在加利福尼亚家中的厨房写这本书。加布跟我住在一起,这是他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我一直喜欢写作,尤其在冬天的大清早,背对着壁炉,坐在牌桌旁,上面放着我的打字机。说到打字机,它是这个质朴的房间里,或者说屋子里,唯一标志着太空时代的东西。当工作要收尾时,我也准备去工作室录音,这是六年来的第一次。冬天到来之前,窗外的玫瑰至少还会再开一次。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追溯我个人、政治、精神以及音乐的生活——是如何发生又如何分崩离析的:都取决于时间和环境。我讲述了我所爱的人。我说出了一切所记得的,像每个人那样,感恩自己有选择性的记忆力,或许更妙的是,有生动的想象力。记录这些事情,首先是因为我度过了非凡的人生,想向人们倾诉。其次是因为我才四十五岁,充满活力,有创造力,处于歌唱生涯的全盛时期,不希望被归类为默默无闻的、过气的人,或者成为令某人伤感怀旧的逝去时光的一部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为自己而记录,在面对这段最怪诞的时光之前,认真回看过去。
注释
[1] 安德烈·萨哈罗夫(1921—1989),苏联原子物理学家,被称为“苏联氢弹之父”,同时也是人权运动家,1975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2] 梅雷亚德·科里根(1944— ),北爱尔兰和平运动人士,1976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3] 塞萨尔·查韦斯(1927—1993),美国工人领袖,民权活动家。
[4] 奥兰多·勒特里尔(1932—1976),智利经济学家,阿连德政府时期外交部长,1976年在美国遭到恐怖暗杀。
[5] 科拉松·阿基诺(1933—2009),菲律宾首位女总统,1986至1992年在任。
[6] 吉斯卡尔·德斯坦(1926— ),法国前总统,1974年至1981年在任。
[7] 此处应指由史泰龙主演的著名动作片系列《第一滴血》中的男主角兰博,因此“兰博主义”约等于个人英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