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抽刃
聂隐娘者,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向。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尼许忽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
——裴铏《传奇》
安史之乱过后,唐朝国力大损,盛极而衰,内有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民变兵变迭起,外有吐蕃回鹘入侵。因唐人排胡情绪高涨,世风逐渐臻于保守,女子妆束也逐渐由大胆热烈、以“北朝式”或“胡式”紧窄式样为主流的状态,转而向娴雅宽博雍容的“南朝化”或“汉式”风格发展。
“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1),这是时人李肇对盛唐以来历朝文坛的形容,借以描述女性妆束风尚演变也恰好合适。经过战乱后数十年的酝酿,终于自唐德宗贞元末年开始,女性妆束时尚迸发出丝毫不逊盛唐甚至犹有过之的华丽色彩与式样。这段时间女性的妆束时尚,也可借用文学史上名诗人辈出、唐诗大放光彩的“元和时期风格”来形容概括,但它并不局限于唐宪宗元和一朝,而是起自德宗贞元后期,经宪宗元和至穆宗长庆年间,前后历时数十年,其中以宪宗元和时代最具代表性。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
唐代宗大历九年(774年)
贝国夫人墓壁画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壁上丹青:陕西出土壁画集[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381.
尚怪的“元和风格”在文学史上已研究者众,却因有华丽的盛唐时期珠玉在前,往往被服装史研究者所忽略。实际上,一众爱新趋奇的元和式美人,并没有固守在盛唐那只堪梦寻的背影里,而是另辟蹊径,创制出多种新样衣妆。
代宗大历(757—779年)在中唐的前几十年,女性妆束风格变化还不算多。但南朝式浮华风雅的传统在代宗一朝已悄然复兴。流行时装在细节上有所演进:自盛唐天宝年间以来,女子流行将鬓发虚梳出边棱再拢至头顶挽成各式发髻,这类做法在中唐愈加夸张,演变出片状的两鬓凌伸于脸畔;面妆花钿也摒弃了抽象化图纹,转而使用写实的花草形状。
考古发掘中,这段时期的绘画、雕塑形象都较为零散,然而对照这些考古资料,可将传世的数卷唐朝仕女画作(或其母本)的绘制年代定位于当时,包括据称为活跃于盛唐开元天宝年间的画家张萱所绘的《捣练图》,活跃于中唐代宗至德宗时期(762—805年)的画家周昉所绘的《内人双陆图》等。这些画作传世千余年,或又经后世临摹,疑点颇多;而各纪年墓葬中出土女俑的发式,则为名画断代提供了蛛丝马迹——传说中由杨贵妃创制的髻式“偏梳子”,在天宝年间流行的搭配是两鬓蓬松隆起、后发垂颈再上挽的发式;到了安史之乱后,则流行以此搭配片状鬓发、紧拢后发的式样。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
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年)
唐安公主墓壁画
陕西历史博物馆.唐墓壁画珍品[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89.
当时女子衣裙式样也区别于天宝末年流行的“小头鞵履窄衣裳”,呈现出向宽松化发展的趋势。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西安博物院藏女俑
唐代宗大历年间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陶俑形象组合绘制发式妆容:头梳蝉鬓、偏梳髻服饰:上着粉红衫子,下着绿裙,肩披折枝花缬纹赤黄帔子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
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绢画/英国大英博物馆藏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
(传·宋摹本)张萱《捣练图》/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中唐前期女性形象
(传)周昉《内人双陆图》/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自中唐代宗朝以来,女子的发式逐渐繁复化,出现了发鬟如丛立在头顶的式样,搭配的衣式也日益变得宽博。在时人沈亚之为爱妾卢金兰所写的墓志中,记录有贞元年间少女卢金兰在长安学舞时的妆束:“岁余,为《绿腰》《玉树》之舞,故衣制大袂长裾,作新眉愁,顶鬓为娥丛小鬟。”(2)她特制了大袖长裙的衣式,画眉若愁啼状,鬓上梳起数丛小鬟。而元稹在《梦游春七十韵》中回忆恋人崔双文的模样则是:“丛梳百叶髻(时势头),金蹙重台屦(踏殿样)。纰软钿头裙(瑟瑟色),玲珑合欢袴(夹缬名)。”(3)
中唐女供养人像
敦煌莫高窟四六八窟壁画
中国敦煌壁画全集编辑委员会.中国敦煌壁画全集·7·中唐卷[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165.
发上可层层插戴小梳,如王建《宫词》:“玉蝉金雀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鬓虚。舞处春风吹落地,归来别赐一头梳。”又有元稹作于贞元十六年(800年)的《恨妆成》:“晓日穿隙明,开帷理妆点。傅粉贵重重,施朱怜冉冉。柔鬟背额垂,丛鬓随钗敛。凝翠晕蛾眉,轻红拂花脸。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最恨落花时,妆成独披掩。”
到了唐德宗贞元末年,长安城中开始流行新的妆束:堕马髻与啼眉妆。女子面上淡晕粉妆,细眉浅浅画作八字形,若皱眉欲啼的模样;原本斜在头顶梳作团状的发髻,变为向外倾斜堕下的垂鬟。
中唐女供养人像
敦煌莫高窟一五九窟壁画
中国敦煌壁画全集编辑委员会.中国敦煌壁画全集·7·中唐卷[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113.
在传世的唐代仕女画作中,托名周昉所绘的《挥扇仕女图》《调琴啜茗图》等大约即处于这一时期(4)。有了同时期文物与这些唐画作参照,可进一步知晓后世所谓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唐人无款《宫乐图》大约也绘制于此时。其中《虢国夫人游春图》中女子所穿裙式,在新疆阿斯塔那唐墓竟发现类似实物:一腰绢裙在身前正中压一道“裙门”,进而向裙门左右压褶;裙头还加缝有在胸前凸起的弧形裙腰,似兼作胸衣之用。
白居易在“忆在贞元岁”的《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中写道:“粉黛凝春态,金钿耀水嬉。风流夸堕髻,时世斗啼眉。”又有他在长安所作的《和梦游春诗一百韵》,细致摹写了与之搭配的服饰形象:“风流薄梳洗,时世宽妆束。袖软异文绫,裾轻单丝縠,裙腰银线压,梳掌金筐蹙。带紫蒲萄,袴花红石竹。凝情都未语,付意微相瞩。眉敛远山青,鬟低片云绿。”
绢裙及穿着示意
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原件仅残剩裙腰与部分裙身,裙长不明
本书作者补绘
唐德宗贞元年间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敦煌壁画女供养人形象绘制
发式妆容:头梳蝉鬓、丛髻,面绘花钿
服饰:上着花缬肉色衫子,下着海波纹青裙,肩披素纱帔子
贞元年间女性形象
(传)周昉《挥扇仕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贞元年间女性形象
(传)周昉《调琴啜茗图》/美国纳尔逊·艾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贞元年间女性形象
宋摹《虢国夫人游春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贞元年间女性形象
唐人《宫乐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大历年间偏梳髻发式
贞元年间堕马髻发式
唐德宗贞元后期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陶俑与绘画形象、诗文记载绘制
发式妆容:头梳蝉鬓、堕马髻服饰:上着绯红衫子,下着绿裙,肩披紫帔子
贞元年间轻巧垂鬟式的堕马髻,在元和年间演变为夸张高起、重叠繁复的假发覆盖于头顶,在当时大约名为“闹扫”。由唐张氏女《梦王尚书口授吟》中“鬟梳闹扫学宫妆”一句推测,这样的式样大概自宫中流行开来。
白居易在《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中回忆起元和时平康坊美人的时兴妆束:“时世高梳髻,风流澹作妆。戴花红石竹,帔晕紫槟榔。鬓动悬蝉翼,钗垂小凤行。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女子面上作淡薄妆容,却要搭配上夸张的高髻低鬟与色泽秾艳、式样宽博的衣裙。
这样近于病态的“怪艳”不符合传统审美标准,有感于时风,元稹在写于元和七年(812年)的《叙诗寄乐天书》中提到:“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尤剧怪艳,因为艳诗百馀首。”然而被元稹视作怪艳的妆束时尚依然势头不减,这时他只好作《有所教》诗一首,试图亲自教女性化妆:“莫画长眉画短眉,斜红伤竖莫伤垂。人人总解争时势,都大须看各自宜。”虽然人们都争相追逐时尚,但也要看自己具体适宜何种妆饰。
元和年间女性形象
西安紫薇田园小区唐墓女俑
刘呆运,李明.唐朝美女的化妆术[J].文明,2004,(4).
唐宪宗元和年间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女俑形象、诗文记载绘制
发式妆容:头梳椎髻圆鬟,面不施朱粉,画啼眉,乌膏注唇
服饰:上着阔袖绿衫子,下着团花长裙,肩披槟榔染紫缬帔子
元和年间女性形象
故宫博物院藏女俑
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雕塑编3·隋唐俑及明器模型[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1.
到了元和末年,女性的发式与妆容更加夸张出格。如白居易为“儆戎也”而作的《时世妆》中所述:“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垂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
以史证诗,《新唐书·五行志》也有相似记载:“元和末,妇人为圆鬟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似悲啼者。圆鬟者,上不自树也,悲啼者,忧恤象也。”女子脸上不施朱粉,全然素面朝天,只是涂乌色唇、画八字低眉;两鬓垂如角,不设首饰,额顶高梳起尖长的椎髻,其后拢作圆鬟。
穆宗长庆(821—824年)穆宗长庆年间,奢侈之风更甚。女子发上重回满插小梳及各式首饰的状态。宋代王谠《唐语林·补遗二》记载了这种夸张风气:“长庆中,京城妇人首饰,有以金碧珠翠,笄栉步摇,无不具美,谓之‘百不知’。”这时长安的时尚,是将簪、梳、步摇装饰上各种珍贵的金碧珠翠宝石。这类“百不知”首饰的风格,见于洛阳伊川鸦岭长庆四年(公元824年)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之母齐国太夫人吴氏墓,墓中出土有各种金筐嵌宝石的步摇饰件。类似的实物竟也可在异域觅得——韩国三星博物馆藏一把新罗王国时期(基本与唐同时)的金筐嵌碧玉龟甲梳,梳背上所挂诸般步摇饰物与齐国太夫人的步摇构件极为相似。新罗女性所用首饰竟与唐同制,足见当时“百不知”风尚之盛。
“百不知”式步摇饰件
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年)
齐国太夫人墓出土
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伊川鸦岭唐齐国太夫人墓[J].文物,1995,(11).
同时女性妆容也更为奇异,《唐语林》中记载:“妇人去眉,以丹紫三四横,约于目上下,谓之‘血晕妆’。”即剃去眉毛,在眼睛上下画出三四道红紫色长痕,如凝滞的瘀血一般。这类妆容见于时代稍晚的河南安阳太和三年(829年)赵逸公墓壁画之上;画中女子高梳椎髻、后垂发鬟,一排小梳在椎髻上层层插起,双眼上下分别画有二三道紫红长痕。
当时诗人温庭筠(字飞卿)曾有一位沦落风尘的红粉知己名唤柔卿,其友人段成式专为此事写有组诗《嘲飞卿七首》调笑,其中细细描写柔卿形象:“曾见当垆一个人,入时装束好腰身。少年花蒂多芳思,只向诗中写取真。醉袂几侵鱼子缬,飘缨长罥凤凰钗。知君欲作闲情赋,应愿将身作锦鞋。翠蝶密偎金叉首,青虫危泊玉钗梁。愁生半额不开靥,只为多情团扇郎。”柔卿头饰翠蝶金钗、青虫玉钗、步摇凤凰钗等繁复首饰,面妆作愁眉若啼,身着鱼子缬衣,足踏锦鞋,正是长庆时期的入时妆束。
“百不知”式插梳
韩国三星博物馆藏
长庆风格女性形象
唐文宗太和三年(829年)
河南安阳赵逸公墓壁画
安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安阳市北关唐代壁画墓发掘简报[J].考古,2013,(1).
唐穆宗长庆年间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壁画与段成式《嘲飞卿七首》中所记柔卿形象绘制
发式妆容:头梳椎髻、丛鬟,饰“百不知”首饰;画啼眉,额贴蝶钿,作血晕妆,乌膏注唇
服饰:上着鱼子深红缬衫子,下着紫裙,肩披彩夹缬帔子
唐文宗即位之初,对全国各地车服式样逾制且奢靡的风气大感厌恶,因此决定自上而下地推行节俭之风。
相关制度首先在皇室推行。文宗于太和二年(828年)五月庚子下诏:“应诸道进奉内库,四节及降诞进奉金花银器并纂组、文缬、杂物,并折充铤银及绫绢。其中有赐与所须,待五年后续有进止。”(5)这时候恰有文宗姑母汉阳公主入见,公主生性简朴,于贞元年间下嫁,直到三十年后的文宗朝仍旧维持旧样衣式不改;这一身贞元风格的古旧妆束令文宗大为感慨(6),于是他于同年丁巳向诸位公主传旨,命她们以汉阳公主贞元年间风格的衣制广狭为蓝本进行效仿。一方面,文宗对繁复的首饰加以限制,“今后每遇对日,不得广插钗梳”;另一方面也宽慰她们不必如汉阳公主那般太过节俭,“不须著短窄衣服。”(7)
接着制度推广到官员与贵戚,“(太和三年九月)辛巳,敕两军、诸司、内官不得著纱縠绫罗等衣服”“(十一月甲申)四方不得以新样织成非常之物为献,机杼纤丽若花丝布缭绫之类,并宜禁断。敕到一月,机杼一切焚弃。”(8)
到了太和六年(832年)六月戊寅,文宗命时任尚书左仆射的王涯整理车服制度。王涯在拟定制度的奏文中甚至专门针对女性妆束列出了若干规定——原来这时女服的奇特程度较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和年间女性形象
敦煌绢画《观经变相图断片》局部
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英国大英博物馆藏
太和年间女性形象
日本奈良高山寺《十五鬼神图卷》局部
奈良国立博物馆.女性与佛教[M].奈良国立博物馆,2003.
对照陕西韩家湾晚唐墓壁画形象可见,这一时期贵族女性的发型是“高鬟危鬓”,即高大的鬟髻以簪钗挑起直竖头顶,鬓发分成两重,用长簪长钗在脸畔撑开。面上则是“去眉、开额”的状态,把本来的真眉毛剃去,又剃开额前的头发让发际线上移,使额头变得宽广。过去长庆年间的血晕妆已然过时,此时妆饰的重点是在宽广额头上另行描上浓黑的八字眉妆,如徐凝《宫中曲》所述,一位倾城美人抛却曾经入宫侍宴时面上仿若霞晕的旧妆,转而画起黑烟眉,引得六宫效仿:“披香侍宴插山花,厌著龙绡著越纱。恃赖倾城人不及,檀妆唯约数条霞。身轻入宠尽恩私,腰细偏能舞柘枝。一日新妆抛旧样,六宫争画黑烟眉。”
太和年间女性形象
陕西西安韩家湾唐墓壁画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长安区韩家湾墓地发掘报告[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
贵家姬妾纷纷穿着极为宽博的衣裙,大袖宽达三四尺,长裙曳地四尺余,且多用纱及绫罗为衣料,以纹缬工艺作纹样。为了便于在长裙曳地的情况下行走,裙下多是江南地区所产编织精细的高头草履。正是这时,温庭筠为红粉知己柔卿赎身解籍,段成式再度取笑,作《柔卿解籍戏呈飞卿》三首,其中描绘的柔卿已然是一身太和年间的时装:“最宜全幅碧鲛绡,自襞春罗等舞腰。未有长钱求邺锦,且令裁取一团娇。出意挑鬟一尺长,金为钿鸟簇钗梁。郁金种得花茸细,添入春衫领里香。”又有一位与柔卿同为风尘姊妹的阿真,此时为官员高侍御所赎,段成式亦作《戏高侍御》调笑:“百媚城中一个人,紫罗垂手见精神。青琴仙子长教示,自小来来号阿真。七尺发犹三角梳,玳牛独驾长檐车……自等腰身尺六强,两重危鬓尽钗长……厌裁鱼子深红缬,泥觅蜻蜓浅碧绫。”诗中一番形容,恰与韩家湾唐墓壁画所绘吻合。
针对这种夸张奇特且奢侈的女性时尚现状,文宗接受了王涯所拟具的相关规定,并下令在全国实行(9):
妇人制裙,不得阔五幅已上,裙条曳地不得长三寸已上,襦袖等不得广一尺五寸已上。妇人高髻险妆,去眉开额,甚乖风俗,颇坏常仪;费用金银,过为首饰,并请禁断。其妆梳钗篦等,请勒依贞元中旧制,仍请敕下后,诸司及州府榜示,限一月内改革。又吴越之间,织造高头草履,织如绫縠,前代所无,费日害功,颇为奢巧,伏请委所在长吏,当日切加禁绝。其诸彩帛缦或高头履,及平头小花草履,既任依旧,余请依所司条流。
唐文宗太和年间女性妆束形象
参考同时期壁画形象与段成式《柔卿解籍戏呈飞卿》《戏高侍御》诗中所记女性形象绘制
发式妆容:头梳高鬟、两重危鬓,广插钗梳(首饰比例参考壁画在出土首饰实物基础上有所放大);画黑烟眉,乌膏注唇
服饰:上着蜻蜓纹浅碧春罗衫子,下着一团娇纹郁金色绫裙,披春水绿罗帔子
随着制度推行,此后有民间“风俗已移” “长裾大袂,渐以减损”的说法。然而文宗清楚,民间是阳奉阴违,皇族贵戚们仍侈靡者众。他只能“去其泰甚”,即把太奢侈的去掉,“以俭德化之”(10)。开成四年(839年)正月十五之夜,文宗在咸泰殿观灯作乐,三宫太后及诸公主一同赴宴。因见延安公主的衣裙过于宽大,文宗即时将她斥退,称公主的衣服逾制,扣驸马窦澣两月赐钱作为惩罚(11)。大约是看到皇帝竟然只因公主衣裙过于宽大就加以惩罚,的确是要厉行节约,于是在该年二月,淮南节度使李德裕特地向文宗进奏,称当地女装过于宽大,不利节俭,自己下令制约:“比以妇人,长裾大袖,朝廷制度,尚未颁行,微臣之分,合副天心。比闾阎之间,袖阔四尺,今令阔一尺五寸;裙曳四尺,今令曳五寸。事关釐革,不敢不奏”(12)。
然而,君王一己所倡,却抵不住当时社会上下的共同向往。文宗朝之后,元和风格的奢靡之风再兴;晚唐壁画中有着大量广插钗梳、大袖长裙的女性形象。甚至直到五代时仍有此风——文人陈陶游历至西蜀,在蜀王宴席上听到名唤金五云的女子唱歌,五云自言曾是唐宫嫔御,因战乱流落民间,辗转来到西蜀;而她的妆束,在陈陶眼中俨然仍旧是元和样式:“旧样钗篦浅淡衣,元和梳洗青黛眉。低丛小鬓腻䰀鬌,碧牙镂掌山参差。”(13)
(1) 《唐国史补》
(2) 沈亚之,《卢金兰墓志铭》
(3) 括号内为原诗自注。
(4) 另有传为周昉画作的《簪花仕女图》(辽宁省博物馆藏),但该画作中女子妆束迥异于唐,绝非唐画,因此本处暂不论述。详见下文《琳琅》一节中的《簪花仕女图之谜》。
(5)(7)《旧唐书·文宗纪上》
(6) 《新唐书·汉阳公主传》:文宗尤恶世流侈,因主入,问曰:“姑所服,何年法也?今之弊,何代而然?”对曰:“妾自贞元时辞宫,所服皆当时赐,未尝敢变。元和后,数用兵,悉出禁藏纤丽物赏战士,由是散于人间,内外相矜,忸以成风。若陛下示所好于下,谁敢不变?”帝悦,诏宫人视主衣制广狭,徧谕诸主,且敕京兆尹禁切浮靡。
(8) 《旧唐书·文宗纪上》
(9) 《准敕详度诸司制度条件奏》,以《册府元龟·帝王部·立制度二》所记最详。
(10) 《旧唐书·郑覃传》:帝曰:“此事亦难户晓,但去其泰甚,自以俭德化之。朕闻前时内库唯二锦袍,饰以金鸟,一袍玄宗幸温汤御之,一即与贵妃。当时贵重如此,如今奢靡,岂复贵之?料今富家往往皆有。左卫副使张元昌便用金唾壶,昨因李训已诛之矣。”
(11) 《册府元龟·帝王部》:“帝思节俭化天下,衣服咸有制度,左右亲幸莫敢逾越,延安公主衣裙宽大,即时遣归,驸马都尉窦澣待罪,敕曰:公主入参,衣服逾制,从夫之义,过有所归,窦澣宜夺两月赐钱。”
(12) 《册府元龟·牧守部·威严革弊》
(13) 陈陶,《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