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盛产“超级大盘”，为什么能躲过“鬼城”陷阱？

贵阳盛产“超级大盘”，为什么能躲过“鬼城”陷阱？

冯震华　黄汉城

如果要评选“最励志城市”，贵阳市肯定名列前茅。

全国几百个地级市中，老天爷赏饭吃的城市不在少数。但总有一些城市天生劣势，连起跑线都摸不着，比如说贵阳，中国极少数不沿海、不沿江、不靠边的省会城市之一。

贵阳地处贫困人口最多、贫困程度最深、贫困面积最大的省份当中，但是它的经济增速却长期领跑全国，高铁网之发达可与亚洲强国日本相比肩，还被苹果和谷歌等国际企业视作掌上明珠，把大数据中心都搬了过来。

不得不说，贵阳确实是全中国最幸运的城市，没有之一！

曾经的三线建设也没救得了贵阳

按照惯性思维，过去的贵阳，恐怕没人瞧得起。

第一，贵阳的地理条件非常差。黔灵山等三座大山，横亘在贵阳的土地上，挡住了经济要素的流动。其山地丘陵面积占比87%，非常不利于经济建设。20世纪60年代，中国大搞“三线建设”，将沿海地区的工厂、设备、人才迁移到了西部大后方，大量资源倾斜到贵州省，即使如此贵阳也没能被拯救，就是因为这里基础实在太差。

第二，贵阳的生态环境非常脆弱。广袤的喀斯特地貌，天然决定了贵阳的环境承载能力很低。它无法像其他中西部城市一样，大面积地承载“双高”产业，选择粗开发、见效快的发展模式。

贵阳，作为全国极少数不沿海、不沿江、不靠边的省会之一，过去可以说是一片蛮荒之地，各项经济指标统统垫底。

表5-6　中国2017年省会城市GDP实际增速排行

数据来源：各地统计公报

但偏偏是这样一座城市，进入21世纪以来交出的成绩单令人刮目相看。

2008年到2017年，在中国巨变的十年间，贵阳的GDP翻了近4倍，从811亿元增长到3538亿元，年均名义增速达到33.38%。尤其在2012年到2016年，贵阳的实际GDP增速高达两位数，在全国省会城市中雄踞第一的宝座。

不仅财富增加了，贵阳的人气也旺起来了。2017年，贵阳市城镇化率达到74.8%，高出全国平均水平16个百分点。越来越多的人摘下了贫困的帽子，从贵州农村走向城市，在新的城镇落地生根。2015年，贵州省仍有9000个贫困村，但在贵阳，贫困发生率已经不到1%，67个贫困村的数量让贵阳离全面脱贫越来越近。

表5-7　2015年贵州省各市（州）贫困面现状

数据来源：贵州省统计年鉴

一座西南小城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因为完成了三件大事情。

搭上中央扶贫的快车

贵州省，绝对是复杂中国的一个典型样本。在这个“最中国”的省份里，你可以看到人类文明最贫穷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人类文明最繁荣的一面。

2012年，贵州有923万贫困人口，占全省总人口26.8%。每4个贵州人当中，就有一个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平均每天收入不足7元人民币。当上海人排队两小时只为买一杯网红奶茶发朋友圈的时候，这里还有很多人饥肠辘辘。

同样是贵州，这里的高铁网之发达，可与亚洲强国日本相比肩。从2014年贵广高铁开通算起，到2018年8月盘兴铁路拿到“准生证”，这个中国最穷省份预估仅用8年时间，就能实现“市市通高铁”。

这个奇迹的背后，正是中央大力扶贫的决心。放全国来说，即便是八纵八横当中的那些主干道，至今仍有好些线路挣扎在亏损的边缘。把高铁开进贵州深山老林里，注定难以赢利，但是在2020年前全面消灭贫困人口的目标面前，中国就是要挑战不可能。

贵州是全国贫困人口最多、贫困程度最深、贫困面积最大的省份，中央怎么会不着急？不把贵州扶上去，如何向全世界证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于是，大量投资、大量基建项目纷纷涌入贵州省。而省会贵阳，就是那个最受益的城市。

从2008年到2017年十年间，光是在贵州的一般公共预算总收入中，来自中央的转移支付就高达1.75万亿元。贵阳自此有了更大的底气，提前上马高水平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在高铁方面，川黔、湘黔、黔桂、贵昆4条铁路在贵阳形成十字交叉。一旦盘兴铁路建好，贵阳至省内8个市/州就能形成1～2小时的交通圈。这种定于一尊的霸气，很多沿海省会城市都未必拥有。

数据来源：贵州省财政厅

在高速公路方面，贵州是西部地区首个实现“县县通高速”的省份，加速了全省人流、资金流、物流、信息流向贵阳的汇集，让这里的面貌一日三变。

在机场方面，地处贵阳市东郊的龙洞堡国际机场，航线达到195条，连通国内近70个大中城市及日、韩、新、马、泰等国家和我国港、台地区。

很多项目的布局，其实早已超越了贵州自身的经济实力。但贵阳正是因此成功抓住了中央扶贫的机会，才得以跳过本轮经济周期，提前进入了下一轮经济周期。

老实说，中央对西藏、青海、新疆、宁夏、内蒙古、甘肃的转移支付力度也很大。但这些地区要么是广袤的沙漠，要么是贫瘠的高原，人烟稀少，很多钱都用在了生态修复、医疗卫生、改善民生等软环境上，经济反馈周期特别长。

贵州可不一样，大量资金是落到了基建身上，能够快速刺激经济增长。

贵州的贫困，反而成了贵阳的筹码。

极为依赖房地产

贵阳还有一个特色，就是“超级大楼盘”特别多。

过去十年，房地产行业狂飙突进，政府、开发商、炒房客联袂出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的大戏。贵阳也不例外。

中天·未来方舟，是贵阳东郊一个可容纳17万人的巨型楼盘，在四个山头圈下了12800亩土地，人口相当于好几个镇。

宏立城·花果园，建筑面积达到惊人的1830万平方米，规划居住人口35万。自2010年10月开盘以来，销量连续23个月居全国之首，被称为“中国第一神盘”，里面有10多所学校、25万平方米的购物中心和六大主题公园。

跟这些“巨无霸”相比，自称“亚洲最大小区”的北京天通苑也会自惭形秽。每一个初到贵阳的外来客，都会被这里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住宅区所震撼。

贵阳的发展，极为依赖房地产经济。所以你别看贵阳穷，这里盖起房子来简直就像搭积木一样，又快又多。

表5-8　房地产开发投资额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

数据来源：中国国家统计局

我们可以用“房地产投资/GDP”这个指标，来衡量一个城市的经济对房地产的依赖度。2008年至2017年，贵阳这一指标的平均值高达33.68%，在全国35个重点城市当中排名第一。

通常而言，落后地区拼命跑马圈地，盲目扩大楼盘面积，很容易会供过于求，沦为空荡荡的“鬼城”。

当年人均GDP数一数二的鄂尔多斯就是这样，房屋供应急速膨胀，但因为无法吸引人口高速流入，反而引发了危机。

贵阳幸运的地方在于，贵州省有数量庞大的农村人口，又只有贵阳一个大城市，很多农民进城又不出省的第一选择，就是全省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贵阳。

过去十年，贵阳的基础设施突飞猛进，与周边省市的可达性变强，增强了贵阳的虹吸效应。以往居住在大山里的村民，现在到大城市去也变得非常方便。加上贵阳不限购，便有一波又一波人口红利来帮助消化“超级大楼盘”。

因此，贵阳没有像20世纪90年代的海口一样，发生房地产泡沫崩盘的劫难，反而因为城镇化的红利，利用房地产实现了高速发展。

乘上大数据东风

在工业时代，贵阳曾因为自身的天生劣势，屡屡碰壁。

21世纪初，中国制定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的战略，内陆地区加速追赶先富地带。当有的地方饥不择食，承接沿海高污染、高能耗产业的时候，贵阳选择了沉默。

因为这里的地质形态很特殊，由石林、峰丛、峰林、溶洞、天坑所组成的喀斯特地貌，天然决定了贵阳的环境承载能力很低。

所以，在工业时代，贵阳注定是一个“瘸子”。不过，正是这种“怯弱”，让贵阳等来了互联网时代的春天。

在由工业时代向互联网时代转变的缝隙中，曾经的天生劣势反而成为贵阳发展大数据产业的最佳条件。

这里森林还在，气候十分宜人，全年平均气温在15℃左右，为大数据机房的散热和换风提供了极佳的自然条件；这里山体没有遭到破坏，地质稳定，便于建设面积庞大的大数据机房；这里水电资源丰沛，又是“西电东送”的起点，降低了大数据的用电成本和高峰压力。

在互联网时代里，贵阳变防御为出击，顺利乘上了大数据产业的东风。

表5-9　2017年贵阳、昆明、南宁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增长情况

数据来源：各地统计公报

2017年，贵阳市高新技术产业产值的增速高达18.3%，将昔日的两位老大哥邻居南宁和昆明远远甩在身后。

今天，贵阳的大数据关联企业超过4000家，产业规模总量突破一千亿元。其主办的中国国际大数据产业博览会，成为业界最具国际性、权威性的平台。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的“瘸子”跑得比谁都快。从极度贫困到举世瞩目，最超前的思维竟然诞生在了最落后的地区之中。

韬光养晦最重要

历史上，具备天生优势的城市非常多。

比如航海时代的威尼斯，比如工业时代的美国“五大湖”地区和中国老东北，都带着先天的地理优势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无一例外，它们都在短暂的繁荣后黯然退场。

因此真正的“幸运之城”，应当是那些善于将劣势转为优势的地方。贵阳甘于沉寂和蛰伏，才得以在历史的大潮到来之时，顺势而上，一举突破地理上的桎梏。

于是，中央认可了。曾任贵阳一把手且主推大数据的陈书记，离开贵阳后任职雄安新区管委会主任，为中国“千年大计”的实际执行工作掌舵。

民间认可了。“功守道大师”马云在数博会上表示，贵阳是未来中国最有意义、最富有的地方之一，因为他们敢于挑战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国际上也认可了。苹果、高通、微软等一批海外巨头纷纷抢滩贵阳。苹果说，选择落户贵州，就是看中了当地政府的执行力和对环境的关注。

历史的进程，往往就落在那些韬光养晦、善用形势的地方。

对国家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历史上，中国埋头苦干，稳扎稳打，主动搭上全球化的快车，将低素质的劳动人口转化为廉价劳动力优势，将低水平的社会保障转化为高储蓄、高投资，等等。

这种不追求一时光辉，着眼于长远目标的精神，才使得中国能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在愈发复杂的国际竞争中，这种精神也变得愈发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