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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春天的空气里充盈着这个时节常会出现的金色光晕,来自尘埃或花粉。树叶泛着亮闪闪的光泽,刚刚展露的新叶是那么新鲜;它们好像都是礼物,每一片都是,舒卷绽放,初次披露自己。好像上帝刚刚把它们造好,埃斯蒂嬷嬷曾在自然欣赏课上配合一张图画对我们说过,画上的上帝正在死气沉沉的冬季树林上方挥动手掌,唤醒它们,发芽,招展。埃斯蒂嬷嬷会加上一句:每一片叶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和你们一样!那种想法真是太美妙了。

埃斯蒂嬷嬷和我坐在车里,驶过金光闪闪的街道。以后,我还能再看到这些房屋、这些树木、这些人行道吗?空荡荡的人行道,安静的街道。灯光一盏盏点亮屋舍;屋子里肯定有些幸福的人,知道自己的归宿何在的人们。我已经感到自己身在局外了;但把我抛出这世界的正是我自己,所以我没有资格为自己遗憾或难受。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埃斯蒂嬷嬷。

“阿杜瓦堂,”她说,“我拜访你父母的时候你可以留在那里。”

我听别人提到过阿杜瓦堂,都是窃窃私语,因为那是嬷嬷们待的殊胜之所。泽拉说过,不管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嬷嬷们干了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她们的事不与外人道,我们也不应当太好奇。“但我不想成为她们。”泽拉还会加上一句。

“为什么不想?”我问过她一次。

“脏活儿,”薇拉说道,为了做一只派,她正在把猪肉塞进绞肉机。“她们的手都不干净。”

“所以我们才不用弄脏我们的手啊。”泽拉温和地说道,揉着派的饼皮。

“她们把思想也搞脏了,”罗莎说,“不管她们想不想。”她正用一把很大的切肉刀剁洋葱末。“看书!”她故意用力砍下一刀,“我从来就没喜欢过。”

“我也不喜欢,”薇拉说,“谁知道她们被迫调查什么鬼东西!尽是脏活儿和垃圾。”

“总比我们好。”泽拉说。

“她们永远不能有丈夫,”罗莎说,“倒不是说我想要一个,但事实就是事实。也不能有宝宝。她们两样都不能有。”

“反正她们都七老八十了,”薇拉说,“都干巴透了。”

“饼皮好了,”泽拉说,“我们今天有芹菜吗?”

虽然她们对嬷嬷很有成见,但阿杜瓦堂的一切让我很感兴趣。自从得知塔比莎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之后,任何秘密都会吸引我。小时候,我会在头脑里把阿杜瓦堂设想得美轮美奂、大得无边无际,想象那个地方充满魔法:那么隐秘却常被误解的权能所在之地肯定是一栋雄伟堂皇的建筑吧。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堡?还是更像监狱?和我们的学校像吗?很可能门上挂着许多黄铜大锁吧,只有嬷嬷才能打开。

只要有空白,思想就会殷切地去填补。不管什么样的缺口,恐惧都能随时侵占,好奇也是。对于这两者,我可谓经验丰富。

“你住在那儿吗?”我问埃斯蒂嬷嬷,“阿杜瓦堂?”

“这个城里所有的嬷嬷都住在那儿,”她说,“不过我们都进进出出的。”

街灯亮起来,把空气染成昏暗的橘色,我们抵达了红砖高墙下的一个入口。铁栅栏门闭合着。我们的车停了一下,大门就敞开了。很亮的泛光灯;还有些树。远远的,一群穿着深色制服的眼目正站在宽阔的阶梯上,阶梯顶上是一栋用灯光照得雪亮的砖石宫殿,或者说很像宫殿的一栋大楼,楼前有一排立柱林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那曾是个图书馆。

我们的车驶入门洞,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帮我们开门,先是埃斯蒂嬷嬷,再是我。

“谢谢,”埃斯蒂嬷嬷对他说,“请你等在这儿。我很快就回来。”

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沿着一栋巨大的石砖灰楼往前走,然后经过一座雕像:被其他女人围绕的一个女人。在基列,你不太能看到女人的雕像,只能看到男人的。

“那是丽迪亚嬷嬷,”埃斯蒂嬷嬷说,“或者说是她的雕像。”莫非是我的错觉?还是埃斯蒂嬷嬷真的偷偷行了个屈膝礼?

“和她本人不太像。”我说。我不知道丽迪亚嬷嬷亲自来看我算不算机密,所以赶忙补了一句,“我在葬礼上见过她。她没有那么高大。”一时间,埃斯蒂嬷嬷没有答话。如今我回首再想就明白了,那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谁也不想因为评说一位伟人个子小而被抓住把柄。

“不像,”她说,“但雕塑本来就不是真人。”

我们拐上一条铺砌的过道。过道的一边是三层楼高的红砖小楼,底楼有许多一模一样、间距相等的门廊,每个门廊前都有几步台阶,楼顶是白色的大三角形。大三角里有些文字,但我还不识字。无论如何,在这种公众场所里看见文字终究是令我惊诧的。

“这就是阿杜瓦堂。”埃斯蒂嬷嬷说。我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会更宏伟呢。“进来吧。你在这儿很安全。”

“安全?”我说。

“就眼下来说,”她说,“而且,我希望在一段时间里都是安全的。”她微微一笑,“没有嬷嬷的准许,任何男人都不许进入厅堂。这是法律。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也许能安全地避开男人了,我心想,但女人们呢?宝拉可以闯进来、把我拖回去,回到那个有丈夫的世界。

埃斯蒂嬷嬷领着我走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面有张沙发。“这是公共休息区。那扇门进去是洗手间。”她带我走上一段楼梯,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单人床和书桌。“别的嬷嬷会给你送杯热牛奶来。你喝完牛奶该小睡一会儿。请不要担心。上帝告诉我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并不像她那样对此充满信心,但听她再三保证我就放心了。

她陪我等到热牛奶送上来,那是一个沉默的嬷嬷端上来的。“谢谢你,西卢埃特嬷嬷。”她说。那个嬷嬷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埃斯蒂嬷嬷拍了拍我的胳膊就走了,离开时关上了房门。

我只喝了一口:我不信任这杯牛奶。嬷嬷们会给我下药,然后绑架我,把我送回宝拉的手里吗?我不认为埃斯蒂嬷嬷会这么做,但西卢埃特嬷嬷看起来像是会那样做的人。嬷嬷们都是站在夫人们那边的,反正学校里的女生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在那个小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躺倒在窄窄的小床上。但我太紧张了,根本没法睡,所以又起来了。墙上挂了一张像:丽迪亚嬷嬷,带着深不可测的微笑。对面的墙上是一张妮可宝宝的照片。两张照片都和维达拉学校的教室里挂的照片差不多,我发现,它们都有某种奇特的安抚力。

书桌上有一本书。

那天,我已经想过又做了那么多禁忌的事情,完全可以再做一件。我走到桌边,盯着那本书看。书里有什么,让书对我这样的女孩成为危险物品?就那么易燃易爆吗?就那么有破坏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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