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地种蔬果对夏舍的老人而言不是生活的雅兴,而是生活本身,他们会担心养老会觉得孤独,也会害怕房子的拆迁。
年初小耳朵刚来夏舍时,他才刚过周岁,走路都还不会,那会儿苏北平原还冷着呢,只是日头一出似乎春天就来了。有天午后,有贩子骑着三轮车在门口卖果树,我和姚工便买下了三棵,一棵桃树、一棵梨树还有一棵柿子树,就种在院子旁。
小耳朵每天跟着爸爸去浇水,种在那很久都灰不溜秋的,我想肯定活不了了吧。但他们父子俩还是锲而不舍地浇水,浇着浇着小耳朵就会走路了,能自己提着个小量子跑到树旁。等到村子里其他桃树和梨树开花时,没想到院子旁的两棵小树也开出了小小的花。
这次回家小树又长高了不少,长出了很多绿叶,希望以后我也可以写:“庭有桃梨树,吾儿周岁时吾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希望这果树能和小耳朵一起长大,就像姚工从小就有桑树陪伴,几十年后自己的孩子又能接着吃树上的果子。
除了收果子,奶奶还忙着韭菜墩子里的收成,五月底的时候,小耳朵成天跟着奶奶提着篮子去地里挖大蒜头。大蒜头挖回来串成串挂起来晒干,以后炒菜时就想剥一个就剥一个,那些天走到哪夏舍都是晒着的大蒜头。
这次回来韭菜墩子里的东西就更多了,两个月前奶奶种下去的西红柿、豆角、茄子、瓠子、冬瓜、南瓜、山芋、空心菜、辣椒……遍地都是。“尕里蔬菜不用买了,吃不济呀,过几天老了就扔掉了。”确实吃不济,光是黄瓜就多得很,就种了那么一点点地方,生着当零食吃煮着喝汤吃,吃来吃去,还是赶不上黄瓜老的速度,一翻开藤条,嚯!一排黄色的老黄瓜。
还有种在桥头的瓠子和南瓜,小耳朵每天都要去摸一摸才放心,雀子多得很,一转头瓠子没来得及收就被雀子吃了,有时候拼了命吃也赶不上瓠子老的速度。顾上了黄瓜和瓠子,那边山芋叶子又老了,空心菜也快不能下锅了,爷爷还天天念叨:“姨爹爹,打电话喊我去他家摘点丝瓜子给宝宝吃吃呢。”今年奶奶没种多少丝瓜,但其实院子里也挂着好几条没来得及吃呢。
“恩们基本上不用买菜,鸡子鸭子鹅尕里多嘞,还有鸡蛋,你奶奶又欢喜去弄个鱼,掌个龙虾和黄鳝,肉现在贵呢,30元一斤,恩们也不爱吃。”爷爷总是说他们一年到头花不了几个钱,粮食都是自己种的,油也是自己榨的,菜也不用买,房子也是自己的。“哪像你们在城里头,住房子要花钱,想吃几根葱要花钱,样样都要花钱。”
家里的房子还是1991年起的,扎扎实实的瓦房,青砖黛瓦,屋顶八根结实的大横梁。“恩这房子起得扎实呢,就是为了高华娶媳妇用的,谁知道现在又兴个甚哩楼房。楼房有甚哩好呀?巴掌大的地方,院子也没有,连个种菜的地方都寻不到。”奶奶去成都住了三个月,对天天关起个门来的公寓很不喜欢。
最近小耳朵姑姑家的房子正在拆迁。“让妈妈的,那么好的一个家,大院子,住了那么久,说拆就拆了。以后就住到小格子里,转身都转不过来。说是想再买有院子的房子,都叫甚哩别墅,贵得要命,老百姓哪里买得起。”爷爷奶奶最担忧的事情就是他们在夏舍的房子被拆。“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恩就想住在这里,多少钱恩都不想拆。”
以前看过日本的一部纪录片叫《人生果实》,一对90岁的老夫妻住在自己亲手建的房子里,男主人设计房子,女主人打理庭院,种满了瓜果蔬菜。两个老人日日在院子里锄地拔草、捡落叶、挖土豆、摘樱桃梅子、采核桃柿子、做木工……看得我心生艳羡。姚工是个土木工程系毕业的结构工程师,很爱建筑,总希望能找到一块安全的土地自己亲手修建房子,我也常畅想能住在自己修的房子里,孩子在这里长大,孩子的孩子也在这里长大。
等我来到夏舍发现,这里的老人和纪录片里的老人生活的日常似乎并无二致,只是夏舍的老人们更多时候并无纪录片里老人的闲情逸致,锄地种蔬果对夏舍的老人而言不是生活的雅兴,而是生活本身,他们会担心养老会觉得孤独,也会害怕房子的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