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帮你解决何世涛,你就去警局指证迟成?”
“不是解决何世涛,是解决那段录音。”凌浩关了音乐,船舱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海水轻轻拍打铁皮船身的声音。
“你自己怎么不去?”我觉得是个陷阱。
“第一,我不知道他拷贝了多少份,我就算去偷去抢,也没把握能彻底解决这件事。第二,这个老狐狸太警惕了,我试了很多办法去他家,没用,连电梯都进不去。”凌浩脸上露出少见的无奈,“所以我很佩服你,借尸还魂这招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今天跟了你们一天,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是父女……”
“我凭什么信你会指证迟成?你们两人干过那么多脏事,你就不怕他反咬你?”
“你还没明白吗?”他用两只透明玻璃杯各扣住一个骰子,“只要没有那段录音,我就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头上了!”他两手轻轻一晃,两个骰子都出现在一个杯子里,“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知道吗?我需要迟成进局子,你想替何器报仇,对吧?你难道不想让真凶坐牢吗?”
“万一迟成不是凶手呢?”
“他追出去是千真万确的,我监控也拍了,到时候可以一起交给警察。”他抬头看了眼墙角的鲨鱼,我这才发现鲨鱼的喉咙深处一直有一个发光的红点,“还有,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们俩再也没有联系过,结果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找我的吗?就是你上新闻那天,他问我,‘何器好像活了,怎么办’,你听这句话,能没有鬼吗?”
我要了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同时脑子开始快速梳理现在的局势。我和凌浩的目的都是那张卡,只是我想留着,他想毁掉。但现在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如果迟成是凶手,唯一能作证的就是凌浩……等等,那张卡就算交给他,我也可以留一个备份,现在当务之急是让警察重启调查,找到杀害何器的真凶,对付凌浩可以慢慢来。
“好,我答应你。”我放下杯子,示意凌浩再给我倒一杯,“但是你把我绑架了,我回去怎么跟何世涛交代?他肯定觉得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凌浩拿起保温壶,热水撞击玻璃杯壁,蒸腾起细小的水雾,“撒谎这种事,有人能比得过你吗?”
何世涛满头大汗地挨个病床找我,大喊何器的名字,我支起身,拉开床帘。
“爸,我在这儿……”
何世涛冲我奔过来,一脸焦急,“你去哪儿了?也不回消息,你知不知道我……”
“何器家属!出来一下!”一个身材高大的护士站在门口叫他,何世涛示意我别动,走出病房,站在能看见我的地方,认真听着。
护士长叫胡琪,是老田的老婆,老田偶尔会在数学课上吐槽他老婆强势,现在我反倒要感谢他,也要感谢盐洋这种人情关系社会。我来到医院的时候身无分文,打听到胡琪,然后说我是老田的学生,让她联系何世涛来接我。胡琪很热心,给我安排了病床,换了衣服,关切地问我为什么浑身都湿透了,我故意露出刚划伤的手臂,泪眼婆娑地跟她说,“我……我还是不敢死……我想活下去……”
“什么都别问……也别刺激她……没有生命危险……注意营养和休息……”我隐约听见胡护士反复叮嘱何世涛。
何世涛面露担忧,时不时看向我,好像生怕我又跑了。胡护士说完,何世涛连连道谢,走到我身边,看了眼我手臂上的划痕,紧紧抿着嘴巴,一副要哭的样子。
“何器,爸爸不想失去你第二次……”
我承认他的演技跟我不相上下。我垂下头,“爸,我想回家。”
“好,我去交钱,你在这儿等我,别走啊!”何世涛快步走出病房。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穿好衣服,穿鞋的时候发现右脚有东西。我疑惑地掏出来,是一张攥起来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你为什么要扮演何器?
我猛地抬头在病房里搜寻,无论是患者还是家属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大家忙碌穿梭,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赶紧抓住最近病床上的一个大娘,抖着那张纸条说,“您看没看见谁放的?”
大娘摇摇头。
我赤脚跑出病房,走廊站满了神色焦灼的家属,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一张熟悉的脸。突然一个人大力抓住我的手臂,我吃痛甩开。
是何世涛,他满头大汗地看着我,“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脑海里检索谁会放这张纸条,不可能是凌浩,那就有可能是迟成。但是迟成在国外还没回来……一定是认识的人,并且一直在观察我,说不定就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放的……但这个人是怎么发现的?ta想干什么?如果想害我就不会留纸条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我思考得太过投入,连什么时候到的家都不记得。我神情恍惚地进了门,何世涛给我煮了点粥,我肚子很饿,却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欲言又止了几次,都被我挡了回去,说我需要休息。
我躺在何器的床上,看到床边放着一张她小时候在海边的照片,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连体裙,提着一个小红桶,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笑得无忧无虑。是啊,她不是为了被杀害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把相片轻轻扣在桌上。钟表声在漆黑的屋里撞着墙壁,窗帘外的天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现在是夜最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疲倦,目光逐渐失焦,一阵巨大的引力把我卷入了一场无边的睡眠。
眼前一片耀眼的红光,脸颊发烫,我猛地睁开眼睛,立刻被阳光刺得眯起来,四肢和喉咙都很痛,桌上的水杯见底了。我突然看到何器的相片又被立起来了。
我立刻警惕地翻身下床,门有被打开的痕迹。我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一片寂静,我轻轻打开门走进客厅,叫了何世涛几声,没有人回应。我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可乐,关上的时候发现何世涛给我留的纸条——我去店里了,一点回,饭在锅里,热一下就行。
我掀开蒸锅,是一大碗海鲜烩饭,我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但是何世涛的电子灶台我从来没有见过,找了半天没看到开关,索性端起凉饭,边吃边打量屋子。
我在找监控。
以何世涛的警惕程度,他不会这么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家。刚刚在屋里我专门换了一身衣服,避免身上有窃听器。
客厅很大,但很整洁,窗台上有几株不需要经常打理的绿植,走近了才发现都是假花假树,花盆下面塞满拧在一起的烟嘴。除了这个,其他地方都很干净,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餐桌,仿佛吃饭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事。但我留意到,除了何器的房间之外,这个家没有一丝一毫何器存在过的气息,更不用提之前在这里生活过的女主人了。
我找遍了各个角落,包括二楼何世涛的房间,没有发现摄像头。我看了眼表,十二点半,时间不多了。
我快步走到厨房,壁橱下面还堆放着香灰,我小心翼翼地把香灰收集到一张纸上,深呼吸了一下,按开壁橱。
橱门弹开,里面是一个A4纸大小的黑色铁盒。
我慢慢拿出来,很沉,有轻微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打开盖子,赫然出现了一排密码锁。我气得攥紧拳头,抬头看了眼挂钟,还有十分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密码锁,发现它的构造跟迟成那个密码本很像,都是左边有个按键,右边是数字齿轮,只是这个密码有六位。
我先试了几个数字,何器的生日、门牌号、手机号,都不是。时间越来越少,我只好用之前的方法开始碰运气,左手用力按着开关,右手迅速拨动齿轮,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让我打开。
吧嗒。我终于听到了悦耳的开锁声。
我抑制住喜悦,赶紧打开合盒子,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数百张一模一样的存储卡。
我移动汗津津的手指,随便抽出几张,上面贴着不同的标签,“2007何器幼儿园小班”“2009何器幼儿园大班”“2013四年级”“2015六年级”……
年份录音到2015年就戛然而止了,再往后都是一些关键词,我越翻越觉得不对劲,“何器唱歌”“何器吃饭合辑”“何器梦话合辑”……
我的耳膜咚咚直跳,触电般地把盒子盖上,用最后的理智恢复密码锁,把它扔回了壁橱。
突然,我看到壁橱深处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我缓缓移开铁盒。
那是一支正在录像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