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下楼声由远及近,我赶紧把桌上的碎片粉末抹进垃圾桶。
“何器你没事吧?”何世涛拍了拍门。
我忘了,何器的门无法反锁,只能从外面开。何世涛扭动把手的瞬间,我看到桌子上还有粉末没有清理干净。
“别进来!我没穿衣服!”我迅速闪进门后,何世涛骤然停手,“没事,我把书碰掉了。”
那道门缝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何世涛把门轻轻关上,“没事就好,快睡吧,有事叫爸爸。”
“好。”我听见何世涛慢慢上楼,咔哒一声关上门,我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松弛下来。我突然想到,刚刚晚饭的时候,何世涛测试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在咱们家,你不可以做哪件事?”
对了,厨房,何世涛从来不会让何器进厨房。这件事是何器偶然跟我提到的,她说她不喜欢回家,因为一点归属感都没有,连厨房都不能进,尤其不能碰最下面那个柜子。至于原因,何器没说,我自然无从得知。
尽管我和何器无话不说,但是她很少和我谈起何世涛,这也是我最害怕露馅的一个部分,我只能通过何器以前的只言片语和反应去推断一些事情,却由此带来了更大的困惑,比如何器明明更喜欢她妈妈,为什么会判给何世涛?比如,何世涛明明就是我梦想中的那种父亲——穿白衣服,好闻的气味,说话轻声细语,会做饭,还会在自己的视频账号里表达对女儿的爱——为什么何器对他总是有一种刻意的疏离?再比如,何世涛为什么不让她去厨房?
我看了看闹钟,凌晨一点半,客厅一片寂静,只有钟表走动的咔哒声。保洁阿姨特意和我说过,何家最诡异的一点,就是每条走廊都安了声控感应灯,一丁点声音都会让屋里灯火通明。
我轻轻打开一道门缝,抬头看了眼二楼,一片漆黑。我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蹑手蹑脚地靠近厨房。水箱里幽蓝的灯光让通体白色的开放式厨房显得有些诡谲,氧气管制造的细小水泡缠绕着硕大肥美的鱼虾,它们在这方虚幻的海水里安然地游弋。
我慢慢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左下角那个白色橱柜靠近,橱柜是按压弹开式的,我的指尖碰到光滑的壁门,刚要用力,突然看到缝隙下方有一坨黑黑的东西。
我慢慢靠近,是香灰的气味。
看来何世涛比我料想地还要谨慎,也说明这里面的确藏着巨大的秘密。我决定不打草惊蛇,先回房间,找一个他不在家的时候再行动。
我刚要起身,突然,整个屋子灯光大亮,二楼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迅速闪到一侧水箱的后面,俯身趴下,屏住呼吸,双眼藏在一只巨大的龙虾后面,死死盯着何世涛的一举一动。这里是二楼的盲点,只要他不下来,就发现不了我。
幸好,何世涛只是向下张望了一下,就转身进了洗手间。我借机迅速回屋,翻身上床。我听见何世涛回了房间,过了一会,门缝透出的光,熄灭了。
因为有何世涛的帮忙,去监狱见周言阳的申请顺利通过。我让何世涛留在车里,是因为我想用俞静的身份问周言阳一些问题。但是在过安检的时候,我发现了何世涛藏在我帽子里的窃听器。于是我将计就计,故意让何世涛听见我以何器的口吻和跟周言阳对话。
除了红色密码本之外,周言阳还告诉我另一件事。那天晚上,他看到何器单独找了胡谦,然后怒气冲冲地跟着凌浩走出了饭店。再之后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要认罪?”我气得脱口而出。
周言阳苦笑着垂下头,“我在这里,可我妈还在外面……凶手也在外面,要是我妈出了什么事,我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周言阳慢慢红了眼眶,“我想上诉,但律师说,所有的证据和证言都指向我,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不然上诉也没用。何器,你现在回来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我求求你救我!”
去老田家拿到密码本之后,我故意让何世涛带我去他新开的饭店。在盐洋这种地方,办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托人找关系,“只要有关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是这里默认的生存法则,所以,开一个饭店绝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到的,更何况是这条人流量最大的老商业街。我偷偷调查过,何世涛只是一个普通的拆迁户,背后并没有什么权力网络。
那这家店是怎么开起来的?我决定当面问他,一是为了先下手为强,打乱何世涛的阵脚,二来,这样做也符合何器的性格。
何世涛果然慌了,借口给我做饭走进后厨。我把帽子里的窃听器拆下来放到桌子上,慢慢思考一会儿要怎么戳穿他的狡辩。
这时,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掉,两个男人走进店里,绕到我身后抬头看菜单。我突然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后两个男人用一块手帕迅速捂住我的嘴巴,我双脚一软,不省人事。
甲板上,凌浩听我断断续续地讲完这些,满意地挑了挑眉毛,示意手下把我扶到屋里。
舱门关上,阻断海风,我倒在沙发上,身体迅速回暖,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梳理着现在的处境。
我料想到以何器的身份复活会惊动凌浩,但我没想到他的胆子会这么大,敢当众绑架我。而且我已经被他识破了,如果他是真凶,我现在凶多吉少。但好在,卡还没有找到,凌浩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那张卡吗?”凌浩把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子拂到地上,一屁股坐在我对面。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因为在何世涛手里。”
“什么?”
凌浩耸耸肩,“我可以先告诉你,我没有杀何器,那天晚上她来船上,我们玩得很开心,视频你也看见了……”
“你放屁!”
凌浩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里,三个人站在黑漆漆的甲板上,何器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和迟成跟那些你们伤害过的女生挨个道歉,发自内心地道歉,尤其是俞静,我就把那张录音卡还给你们,不会留底,不会曝光,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镜头扭到凌浩的脸上,“好,我答应何器的条件,用我的前途发誓。该你了!”镜头扭到另一边,迟成满脸通红,巨大的海风把他的话也刮得断断续续,“我、我也答应。”
何器转过身,跳到一旁的礁石上,“那就一周之后,码头见。”
画面定格在何器的背影上。
“你看,她走的时候活着的。”凌浩收起手机。
“这能证明什么?她又不是在这里死的,你肯定追出去了……”
“是有人追出去了,但不是我……”凌浩站起身,走到角落,“是迟成。”
凌浩扭开音响的开关,霓虹斑点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凌浩漫无目的地挑着屏幕上歌曲,“何器走了没几分钟,迟成后脚也走了,说喝多了要出去吐,结果一直没回来。我也没多想,就出了趟海……”
“鬼他妈才信……”
“航海记录又不能作假,我这船里也有监控,我开到公海的时候何器还在周言阳的船上呢……不然你以为警察怎么放过我的?”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变幻的光斑,《たちまち嵐》的前奏响起,凌浩跟着哼了两句,“耳熟吧?何器最后唱的……”
“关上!”我尖叫着捂住耳朵,“如果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什么绑架我?如果是迟成杀的,那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说?”
凌浩调小了声音,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何器死了,我心里其实挺难过的,但是凶手已经抓到了,是迟成还是周言阳有什么区别呢?何器反正都死了……”凌浩看了我一眼,“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何器一死,按理说那张卡就无所谓了,但坏就坏在,她爹不是个好东西。”
“什么意思?”我抬眼看着凌浩,他转过脸来,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但稍纵即逝,“他用那张卡威胁我,古董、钱、店面,我都给他了,还不满足!我不知道他拷贝了多少份!我不知道他之后还想要什么!我他妈都快疯了!”
凌浩紧紧攥着话筒,刺耳的电流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一下,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