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的革命

价格的革命

今天对于价格革命的讨论通常是指15—17世纪的波澜壮阔的通货膨胀时期,在那个时期,西欧的价格水平在150年间增长了6倍。然而,自中世纪以来,在13世纪、16世纪、18世纪和20世纪早期其实有过四次价格革命。它们都源于人口加速增长、生活水平提高,或两者同时发生而导致消费总需求过剩,有时还伴随着货币供应量的激增。在每一次价格革命中,拥有权力和资本的人都能得到巨额的收益,同时伴随着贫富差距扩大、政府赤字增加和金融市场波动。这些对历史的观察研究,让我们面对今天的现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前所述,虽然劳动生产率提高了,但劳动者未能得到合意的补偿,是收入分配不均的原因。随着工人阶层的剩余价值被剥削,富人越来越富,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从过去超过100年的数据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观察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收入分配不均愈演愈烈。同时,劳动者报酬的增长渐渐落后于劳动生产率的改善。如此巨大的收入分配不均的现象也曾发生在16世纪的西班牙、17世纪的荷兰、美国的镀金时代和咆哮的20世纪20年代。这些时代都交织着技术突破、金融创新、政府配合、移民涌入和占领海外富饶领地等带来的劳动生产率的巨大改善。在那个时代,那些富有并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充分发掘了这些趋势。图5.5的左图中,以英美为代表的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与图5.5的右图中欧洲大陆国家和日本不同的历史经验对比,表明贫富差距至少有一部分是社会制度造成的。换句话说,不同的社会再分配制度可能减轻或加剧收入分配的失衡,并非别无选择。而工人阶层已经觉醒,并正在开始争取其应得的部分。

当然,贫富差距的另一个推手,是社会各个阶层财富积累的不同,这比收入分配的不均有着更明显的差异。如前文所述,富有阶层的储蓄率明显高于社会底层。因此,富有阶层可以把更多的收入转化为储蓄资本进行投资。而投资回报的指数增长效应,意味着财富的快速积累。同时,收入的增长往往与经济的增长呈正相关关系,但劳动者收入低于其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意味着收入的增长速度往往是低于投资的增长速度的。然而,投资回报往往却快于经济的增速。比如,在美国,股票的长期投资回报是8%左右,但经济的增速在2%~3%。这个投资回报大于经济增长的现象导致了财富的积累比收入的分配更加不均,进一步加剧了社会贫富不均的现象。

图5.5 收入分配不均是社会制度的产物

数据来源:用数据看世界(Our World in Data)。

在过去的30多年里,债券大幅跑赢股票这种趋势何时反转,一直是萦绕在投资者心中的难题之一。生产率改善带来的在企业主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利益划分,长期处于不平等状态。然而,凌驾在此生产关系之上的,还有借资给企业主(也就是债务人、企业的权益所有者)的资本家(债权人、债券所有者)。企业主通过压制报酬的增长来更多地获取劳动生产率改善带来的利益。直观地说,在这个分为三层的生产关系中,债权人必然比债务人获得了更大的利益。否则,债权人何不建立自己的企业以获得更多的利润呢?简言之,由债权人所得到的债券回报应该优于由债务人所获得的权益回报,债券也因此长期跑赢了股票。然而,工人阶级对与其产出的增长相对应的合意的报酬的诉求已经被唤醒。之前因为这种债权人-债务人-劳动者之间的生产关系而产生的债券长期跑赢股票的局面,最终必将面临反转。

当劳动者报酬增长加速,并开始赶超劳动生产率改善的速度时,通胀压力自然应该上升。当下,常规的通胀衡量指标,比如美国核心CPI和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却为人们描述出一幅通缩的画面。然而,经历了2020年3月全球央行史无前例地联手印钞救市之后,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的消费者通胀预期已经开始空前飙升。同时,美国的输入型通胀也出现了8年多以来最大的单月涨幅。而对于通胀压力非常敏感的黄金开始迈向历史新高(见图5.6)。

在金本位被废除后,储蓄已失去了抵御通胀的避风港。特朗普提倡的财政赤字开支,以格林斯潘的原话来说,就是“隐形的财富抢劫”。而谎报实际通胀压力,其实就是隐形贬值,是将私人财富充公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事实上,各国政府一直都在调整它们官方的CPI计算方式,以编织出一个低通胀的假象。例如在里根时期,租金支出取代了1982年一篮子商品中的买房支出,以便计算出更低的通胀和更高的经济增长。后来又推出了不同质量调整法(hedonic adjustment)。而在2011年早期,中国国家统计局减少了食品在CPI计算中的权重。巧合的是,食物通胀,尤其是猪肉价格,占据了2011年6月CPI增长的70%。若没有前期的调整,中国的CPI可能远远高于当时公布的6.4%。

图5.6 通胀预期开始快速升温

注:美国输入型通胀(左轴),黄金(右轴内),通胀预期(右轴外)。

数据来源:彭博,作者计算。

持续攀升的通胀意味着全球债券配置模式的转换。通胀越来越接近我们目前所处周期的拐点,结构性通胀很可能将发生。中国的巨额储蓄本身就将是未来长期通胀的重要推手之一。尽管如此,历史上所有价格革命都引发了人类社会的变革,随后迎来了盛世浮华,比如说,中世纪文明、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及维多利亚时代。随着这种资产轮动的进行,史诗级的市场波动也将发生。2020年3月以来,VIX恐慌指数飙升,并在市场3月底触底反弹之后仍然居高不下,这很可能就是未来伟大的资产轮动的征兆。

历经多年QE后,各国央行刚刚开始松一口气,美联储的鲍威尔甚至在2018年美国市场暴跌之前夸下海口说让美联储货币政策的收缩进入一个“自动驾驶模式”,但全球市场却又陷入了2020年3月的大崩盘。全球央行的资产负债表不得不重新开始扩张。在长达7年的QE结束之后,美联储再次被迫进入扩表周期;欧洲央行资产负债表的规模,已远远超越其在2012年初次展开担保债权购买计划时创下的高点纪录;日本央行量化宽松政策已经进行十几年,定性和定量宽松(QQE)已经进行3年,以及之后实行了“定性和定量宽松+收益率曲线调控”,越发显得黔驴技穷。到了2018年,日本国债的70%已被日本央行拥有。中国人民银行的资产负债表规模曾一度领先于全球主要央行,应该也将进一步上升。这些极端的货币政策在通胀没有抬头之前,都在苟延残喘地压制着长端利率。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