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以后,我开始上只有女孩子能够上的特别课程─学习缝纫跟持家。我们应该要上健康教育的课才对。
我们对男性的瞭解出奇地少,对生育的事情也不甚了了。党涉入了我们生活的许多层面,但一旦提到要告诉我们如何创造生命,党却又变得异常羞怯。不过若青少女怀孕的话,她可能会惹上大麻烦─她得赶快嫁人才能避免后续衍生的问题。在北韩,要找人帮忙堕胎很困难,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建议她这么做。相反地,亲友会强迫她把宝宝送给别人收养,或送到公立的孤儿院去。
我相信跟男人牵手或是接吻就会怀孕,我的女性朋友们也都这么想。跟女孩子一样,男孩子也对性一无所知。有一次,我看到一群年纪很小的青少年,在惠山车站对面的那个药局旁边把保险套当作气球一样吹得膨膨的,然后把保险套当球在大街上踢来踢去。如果有人告诉他们那东西实际的功用是什么,他们大概会脸一红然后赶快跑走吧。
由于完全缺乏性别意识的知识,因此我们这群含苞待放的少女都不会展露出自己渐趋成熟的身体,也不会跟同校的男孩子打情骂俏。北韩的胸罩设计得很宽松,让胸部看起来会比较平坦,而非集中托高。我们班上有个女生的胸部很大,大家一点也不羡慕她,反而会嘲笑她。
关于性行为这档事,我最后是偶然学到的。某天下午,一个女同学邀请我去她家看非法的南韩连续剧录影带。然而,我们打开录放影机时,却发现家里有个长辈在录放影机里留下了另一种类型的录影带。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自己在看的是什么。萤幕上满是交缠的四肢跟私密的部位,伴随着规律的喘息声跟呻吟声。朋友开始嘲笑我那张大感惊讶的脸庞。我从来没有在北韩的电影里面看过有人接吻。在党的宣传资料中,来自异国的情色作品对人民有害,会让人心趋于腐败。但这个她称为「做爱」的影片却是在平壤制作出来的,除了卖到其他国家以外,也会在高阶的党干部手中流通。要不是片中的「演员」说话的口音这么耳熟能详,我一定不会相信这种说法。那天,我失去了自己纯洁的心灵。也不再相信党的纯粹。
跟我的朋友们一样,初经来时,我感受到一连串快速的心情变化:震惊、羞怯,跟彻头彻尾的慌张。我得要动脑去想清楚该做些什么。令人讶异的是,在不告诉别人,也不跟母亲求助的情况下,我们多数都能自己搞定。母亲是我所知道的女性当中最明理的人,但她却没有给我任何建议。而我很确定,同样的情况一定也发生在母亲的身上,外祖母当年一定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在初经的期间看到的某样东西,吓得我惊慌失措。当时,班上一个女生告诉我,说她在学校附近的公厕看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吓死她了。她想要带我去看。我们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公厕要去看那个东西。那间公厕湿答答的,灯光昏暗又有臭味。在蹲式马桶的排水洞口旁有一个染了血的白色塑胶袋。塑胶袋里装了一个死婴,死婴有一张小小的粉蓝色面孔。死婴的母亲一定是在这里产下他以后就逃走了。脐带跟胎盘就在死婴的身旁。我打从心底大受冲击,当天晚上根本就没办法睡。
一九九五那年,我第一次交男朋友。他大我四岁,是一个混混。他的名字叫做泰哲。他又高又瘦,穿了件在惠山市内很流行的昂贵日本休闲夹克。我觉得他要笑不笑的自大神情很迷人。在北韩,每一座城市里都有混混,他们不是会犯罪的暴力分子,而是有领袖魅力的年轻人。他们很容易就会吸引到跟班,并且经常买卖违禁品,他们犯下的那些小罪多数不会招来惩罚,前提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可以涉及政治层面,否则就会引起保卫部的注意。
他有钱。他同时在警校受训,未来要当员警。只要跟他走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兴奋,因为我会因而吸引到别人的目光。事实上,经过几次他在学校大门的外面等我以后,关于我们在一起的谣言就传开了。这件事情很严重,因为如果传出一个女孩有在跟别人交往,这个女生要找其他物件就会变得很不容易。
虽然也会担心这件事情,但是我喜欢他。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他却想跟我出去,因此我觉得很骄傲。我们会去他家听南韩的流行音乐录音带,也会一起弹奏吉他跟手风琴。就像北韩其他同年龄的男女朋友们一样,我们根本就连亲嘴都没有,我们最多只敢牵手。但就连牵手都是偷偷摸摸的。我们双方的家庭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谈恋爱,也不会觉得我去他们家的行为不够庄重。如果母亲知道他是我男朋友的话,大概会立刻心脏病发吧。
那年,我发现自己身为社会主义青年同盟的一员的责任比以往要来得沉重。春天,我们得帮忙种植稻米的幼苗;夏天,我们得除草跟喷洒肥料;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跟工人都会帮忙採收。红色的旗帜在田野中飞扬。这个群众一起动手帮忙的经营模式,就是共产主义者心目中的理想样貌的缩影。
夏天的时候,也会有人命令我们在自己学校的附近挖坑道。举国的人民一起动员,每一个人都进入了战备状态。几乎天天都听得到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一听见,每个人就会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焦急地跑来跑去,练习遇到真正的攻击时该怎么办。政府告诉我们说,美国跟南韩打算要用核弹来攻击我们。战争一触即发。核子大战的想法吓坏了我。母亲很慌张,把很多东西都送了出去。她把我们家备用的毯子跟枕头全部都送给了穷舅舅跟他在集体农场上的那些家人。
男孩们发狂似的用铲子挖土,女孩们则负责把土倒去其他的地方。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做这些事情。如果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人在学校,数百名学生理论上都要躲进密集的坑洞中。我很担心我们三脚猫的土木技术会引发大灾难,害我们全部的人都被活埋。我也很怀疑,如果敌对国家真的对我们使用核子攻击的话,我们挖的这些坑洞是否够深,是否真的有办法保护我们。多年以后,我发现佈告里面至少有一点是真的。美国真的有考虑要空袭我们国家的核电厂。
有一天,在单调又疲累的挖土跟空袭警报演习结束以后学校放学了。我去朋友颂伊的家里玩。她是少数会陪我一起打发时间的朋友之一,但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通常都是她来我家。
「有东西可以吃吗?」我说。「我饿了。」
「我不确定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含煳。
「随便都好。」
「我们家能吃的东西不多。」
这句话惹恼了我。你常常来我们家吃饼干耶。「我又不是要吃什么大餐。」我说。?
颂伊犹豫了一下,她很尴尬。?
「过来这里看,」她说,然后把我带进厨房。炉子上有四个锅子。她打开其中一个锅子的锅盖。「你看。我总不能让你吃这个吧。」
锅子里面装的是一种深绿色的、粗厚的东西。在我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东西以前,她就把锅盖给盖回去了,不过我敢说,那不是什么正常的食物。回家的路上,我意识到那可能是玉米茎。
为什么她母亲不煮白米,而要煮那种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