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年,萨珊帝国的败落进入最终阶段。帝国的管理混乱无序,缺乏有经验的领袖,政治纷争频仍,宗教流派林立,尽管帝国保持了它一贯的精致品位、宽容政策和潜力,却已经没有力量抗击来自阿拉伯的沙暴:早期的伊斯兰征服者。
事实上阿卜杜拉·本·哈扎菲为霍斯劳二世带来了一封奇怪的书信,同样的书信也被送到当时另外三位首脑面前: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希拉克略、阿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国王尼格斯和埃及总督穆高格斯。封印上留下的字迹是“穆罕默德,真主的使者[1]”。信中霍斯劳受邀与他的臣民一起即刻改宗伊斯兰教。霍斯劳盛怒之下撕毁信函,命令管辖这位先知所在地区的也门总督将这个“鲁莽放肆之人”披枷带锁押至泰西封,等待他的惩处。但此时已接近他统治的最后时刻。五天后,他在一场宫廷政变中被推翻,而出于对整体稳定的考虑,对穆罕默德的惩处也被取消。难以想象,如果当时穆罕默德也像摩尼和马兹达克一样被杀,接下来的历史会如何演变。
是萨珊的失误、政治远见的缺乏,还是对一个崛起势力的低估?当然,掌握了后来的历史发展进程,我们可以下这样的定论。然而,我们有必要谨慎公允地看待史学家们对沙王“灾难性”错误作为的评价,特别是这一评价是因宫廷权斗而被歪曲了的。诚然,希拉克略最后的胜仗令伊朗丧失了大片之前征服的领土,但另一方面,埃及、今天叙利亚的大片地区,以及塞浦路斯岛仍留在伊朗的怀抱。然而,霍斯劳统治末期的不得人心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在民众中引起的恐惧,加上他的败绩,使他执政末期的环境令人窒息。
很快霍斯劳二世被罢免,王位由他的儿子谢罗埃继承。628年2月25日,在三十八年跌宕起伏的统治后,霍斯劳二世被带到一间储藏王室珍宝的地下室,接受一场名副其实的革命审判[2]。他的儿子虽并不情愿,但仍在一名琐罗亚斯德教领袖和一名基督教领袖的陪同下向他提出了六大罪状。霍斯劳二世的辩护显得苍白无力,谢罗埃力劝他“请求宽恕”,但一切都是徒劳。谢罗埃只有召集帝国权贵商议,而后者一致决定:“我们不需要两个国王。如果你下令处死霍斯劳,我们将效忠于你。否则,我们将废黜你,并重新尊霍斯劳为王。”面对如此的两难选择,谢罗埃最终屈从:他的父亲于2月29日被斩首[3]。
在接下来的四年中,帝国经历了十三次君主更替,王室谋杀连连上演,掐灭了长期稳定治理的可能性。不论是对这些国王的姓名还是他们各自的统治时期,史学界都没有定论。然而已知的是,在十三任国王中玛什库尔和纳菲西[4]均被加冕两次,另有三名国王很可能不是萨珊血统。至于谢罗埃,他以卡瓦德二世的头衔统治了一年后因鼠疫或遭人毒害而死。他为求和向罗马割让的领土、他为满足权贵胃口而表现出的慷慨大方,使本已匮乏的国库空空如也。在他的数位继承者之中,曾有两位女性占据这至尊的位置,这在伊朗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布伦杜赫特和阿扎米杜赫特。其中第一位,作为霍斯劳二世的女儿,因其美貌和以宝石装饰的长发而备受爱戴。她明智地与希拉克略缔结了一份“永久”和平协议,并于629年举行的一场官方典礼上向希拉克略归还了她父亲从耶路撒冷攫取的基督“真十字架”。双方持续了七百年的战火就此熄灭,两个帝国都疲惫不堪,已无力抵御阿拉伯的威胁。
霍斯劳二世的孙子伊嗣俟将在十五岁时继位,成为萨珊帝国的末代皇帝。他之所以能够逃过王室谋杀,是因为他有着黑皮肤。他母亲(来自桑给巴尔)在他祖母席琳的帮助下将他带到法尔斯地区的伊什塔克尔。他在阿娜希塔神庙中找到了栖身之处,而萨珊帝国开国君王正是在这座庙中于226年6月23日被加冕为王。伊嗣俟三世也于632年在这个圣地登基继位。
同年,已名震阿拉伯地区的穆罕默德去世。阿布·伯克尔作为穆罕默德的同伴,成为首位哈里发(632—634年在位),并发起对罗马和伊朗的双面进攻[5]。被先知统一的阿拉伯各部落在具有征服思想的伊斯兰教的动员下,不仅期望输出、推行他们的新宗教,还觊觎两个帝国的财富,因为他们知道二者因连年战争和内部权斗而国力疲弱。在第一时间被伊朗人阻截后,他们迅速进攻罗马,使后者退却,并征服了大马士革。
年迈的阿布·伯克尔去世后,欧麦尔(634—644年在位)继位。对他,伊朗编年史作者很少给出什么正面评价,根据他们的记述,欧麦尔是个身材肥胖、不修边幅、拉帮结派、粗暴残忍的人。在他的领导下,征服政策进一步强化,特别是针对伊朗帝国。为了快速达到目的,欧麦尔任命穆罕默德的表舅赛义德·本·阿比·瓦卡斯为所有军队的统帅,而后者也意识到军中多元群体的存在。
伊嗣俟三世开始在帝国乱局中重建秩序,他决定立即反应,抵抗“入侵者”,并任命最杰出的伊朗贵族罗斯塔姆·法罗哈扎德任大军统帅。这很可能并非最佳选择,原因有二:罗斯塔姆十分迷信,而占星师曾预言这一交战将导致不幸的结局;他是基督徒,琐罗亚斯德教徒都在暗中算计他。无论如何,罗斯塔姆疑虑重重,因为与“沙漠土匪”作战让他觉得有失体面。但作为一个高贵、有强烈责任感的人,他最终服从了国王的命令。
位于今天伊拉克境内、与泰西封相隔一日马程的卡迪西亚在罗斯塔姆看来是交战的理想地点。他于635年或636年[6]在这里竖起了伊朗沉重的军旗,那镶有宝石的传奇的卡维军旗[7],并决定在此地安营。他包裹着五彩锦缎的帐篷、点缀着宝石的兵器、包覆着柔软丝绸的战象和忙着给他烹制可与宫廷珍馐媲美的佳肴的厨师队伍都折射出帝国的奢侈铺张。如果阿拉伯人从他们占据的山顶上可以嗅到餐食的香气,是敌人炫耀出的财富真正坚定了这些衣衫褴褛、手持磨损变形兵器的人的斗志。而另一边的罗斯塔姆,尽管有国王的命令,却依旧在他金光闪闪的军帐中犹豫不决,认为金钱是回避战斗的最好方法。此外,军力对比明显有利于伊朗一方,而且伊朗军队经验丰富、装备更加精良,理论上也有更好的统领。
在四个月中,双方一直相互观察,阿拉伯人不敢进犯,赛义德因罗斯塔姆的“学识、智慧和谨慎”而十分敬仰他,而伊朗方面却始终在思忖用高价换取和平,让这些部落返回沙漠。他们打错了算盘,因为正如娜哈·塔贾杜德写道:“这些阿拉伯人对波斯财富的渴望不亚于他们对天堂溪流的热切憧憬——随时准备着以身殉教,直接升天。他们现在组成的是真主的军队。[8]”
为了结束这一僵局,赛义德决定派一支由几位主要部落首领组成的使团面见沙王,他自己则留在驻地。这支使团穿过罗斯塔姆的营地,顺利到达泰西封。他们受到当地人的迎接,而居民在看到这些衣衫破烂、肮脏怪异,还在马匹之上挥舞着鞭子的使节时都忍俊不禁。
然而,伊嗣俟三世在全体朝臣面前礼貌地接待了他们。通过一位翻译,他开诚布公地问,为什么欧麦尔的部队要来掠夺他的财宝。作为回答,使团的首领向他说明了伊斯兰教的起源和先知的和平信息,并赞颂了先知为阿拉伯内部带来的恩惠。他还邀请所有伊朗人都改宗伊斯兰,因为它是唯一可以指引他们走上善途的宗教。作为对他们忠顺的回报,他会赠送给他们真主的语录集,使他们可以在公共或私人生活中按照真主的教诲行事[9]。如果拒绝,伊朗人只有两条路:接受“齐米[10]”这一低等身份,并缴纳相应的税费,以获得保护,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战争。伊嗣俟听后勃然大怒:“你们真是一个低劣、可怜、卑微的民族!……摒弃你们的自负,相信我们的善意;我们将让你们吃饱穿暖,对你们的首领以礼相待,帮你们指定一位好国王,让你们享受和平的生活!”“您说得对,我们的确贫苦而悲惨,”赛义德的使节平静地回应道,“但先知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这时,伊嗣俟命人送来一袋泥土和稻草,将其倾倒在阿拉伯大使的头上,对其施以伊朗文化中最大的羞辱。“将他逐出皇宫和都城!带着这个回去见你的主人吧。”他最后说道。
罗斯塔姆很快得知这一切,他不赞成采用如此伤人的手段。迷信的他还认为不应将伊朗的泥土交给一个外国人,这是不好的预兆。他甚至派了一名士兵试图将泥土取回。但为时已晚。羞辱已经收到,双方的冲突不可避免。
伊朗阵营——根据不同史学家的观点——拥有官兵七到十二万,最常被提及的数字是八万,其中包括三万步兵。他们兵器精良、装备豪华,还备有三十三头战象,其中一头名为沙普尔的白象位于队列中央。除了罗斯塔姆负责指挥中路以外,另有两位名将协同坐镇:一位是霍尔莫赞,指挥右翼,另一位是菲鲁赞,指挥左翼[11]。阿拉伯人一边——根据不同史料——约有三万至六万人。女性负责后勤,送水送饭,抬送伤员,埋葬死人,结果负伤敌人的性命并剥去他们的衣物。她们看上去受到与男性同等的对待。
战斗持续了四天[12]。第一天上场的是战象,它们全力冲入敌军阵中,驱散队列,令阿拉伯人撤退时溃不成军。吸取了这次教训,第二天,阿拉伯的统帅命令一队骑兵包围战象,向它们的赶象人射箭。白象沙普尔受伤后掉头折回,使其后跟随的战象受惊,疯狂冲入伊朗队列中,死伤景象惨不忍睹。幸亏伊朗的两位将领临危不惧,成功扭转局面,带领骑兵发起反攻,令阿拉伯人被迫收兵,在这一天折损五百人。第三天是决定性的一天。阿拉伯人之前已战胜罗马,夺取了大马士革,哈里发欧麦尔命令凯旋部队中的一支前去支援远征泰西封的军队。两军在黎明时分会合,并协同面对伊朗军队。
有两起新事件加速了战争的进程。第一起是刚从大马士革赶来的指挥官卡卡·伊本·阿姆鲁主动提出要与一个名叫巴曼的伊朗将军单打独斗……并在众目睽睽下将他杀死,令在场的两军将士目瞪口呆。“这一重要将领的死在两军中引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阿拉伯人从中获得了力量和勇气,而伊朗人则为此军心动摇。[13]”第二起则源于“自然因素[14]”:一阵猛烈的沙暴向伊朗军队迎面袭来,迷得他们睁不开眼。在接下来的混战中,罗斯塔姆失足落马,因他奢华的穿戴被认出,被一名阿拉伯骑兵斩首。后者将他的首级顶在长矛上,并向真主发誓他刚刚砍杀了伊朗统帅。沙尘暴和罗斯塔姆的死导致伊军最终的溃败……阿拉伯人夺取了卡维军旗!尽管在第四和第五天的一段时间内小规模的冲突仍有发生,但败局已定。
这场“阿拉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重要战役[15]”成为这场战争的历史转折点,尽管战争还将持续多年。史学家玛什库尔对此总结道:“命运的风向已经改变,阿拉伯一方的胜利合情合理。伊朗国家老朽、无能,集齐了促成衰败和解体的所有因素。自然事件也加速了这一走向:多座位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上的控水大坝被冲毁,鼠疫和霍乱肆虐全国;农田被毁,饥荒开始蔓延。最重要的是,内部的权力斗争、君王接连遭到谋杀造成了国家顶层的政治真空。而在他们对面,阿拉伯人则在征服意志的召唤下团结一心[16]。”
鉴于罗斯塔姆从未指定副统帅,他的竞争者菲鲁赞在这次挫败后负责主持军队的重组,全力以赴保卫巴比伦和泰西封。一场史学家极少提及的战役在巴比伦城下展开,阿拉伯人再次取胜,并首次获得了伊朗人的协助和支持。这些伊朗人中有些改宗了伊斯兰教,有些则选择齐米身份。如此,这座城市成为阿拉伯人的指挥中心。
通往帝国都城的道路现已畅通,哈里发欧麦尔还在犹豫,他曾对赛义德说:“我宁愿在他们与我们之间有一堵火墙,只要这场战争能就此结束!”就这样过去了两年。他赫然决定不再迟疑,命令部队开拔前进。听到这一消息,伊嗣俟三世下令放弃泰西封,带着四千随从撤离,这些人中包括他的禁卫军,他的三位妻子,他的厨师、乐手和仆从,以及依附于他的一群寄生虫。这是他犯下的最后一个战略性错误:在自己潜逃的同时也将所有贵族、权臣和其他有选择权的人推上流亡的道路。曾经繁华一时的都城此时已陷入恐慌,接踵而来的是持续多日的恐怖暴行。男性全部被屠杀,妇女和儿童被俘,其中五分之一按照伊斯兰法规(胡姆斯[17])被发配到麦地那,以便在那里的奴隶市场上出售,余下的则归欧麦尔的士兵所有。史学家扎林纳—库博估算在泰西封之劫和后来的两次战役中被掠走的人口约三十万,其中六万被上缴到麦地那[18]。
对皇宫内无价珍宝的洗劫是637年这一年最为重要的事件。那些永远消失的文明奇迹中包括被付之一炬的萨珊王朝图书馆,这场大火整整持续了六个星期[19]。哈里发欧麦尔不是曾说过“对我们来说,《古兰经》一本书就足够了”?但阿拉伯人并没有烧毁所有东西。他们攫取了集市内的财物,此外尽管粗野,他们也知道黄金、白银和宝石的价值,并对它们更加着迷。如此,他们掠走了霍斯劳一世的黄金宝座、堆满数间屋子的宝石、宫廷华美的服饰、一匹黄金马及其背上一个全银骑士塑像、一座银质骆驼雕塑。一只大箱子里盛放的樟脑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但品尝过后都对其味道和气味惊讶不已。但他们最辉煌的战利品是一条地毯——长140米、宽28米,铺满整间议事大厅的《春之园》[20]。以真丝和金线、银线织成,地毯上展示的是一座流光溢彩、绚丽夺目的花园,其中的花卉均以珍珠和宝石制成。伊朗王室在潜逃时因其过于沉重而没能将其带走。于是,这条地毯与其他战利品一并用专门为驮运这些东西配备的九百头骆驼送到麦地那的欧麦尔面前。在先知的女婿,未来的第四任哈里发阿里的提议下,他们罔顾其稀世罕有的华美,将《春之园》切割成块,分发给麦地那贵族。此外,因为欧麦尔无法想象一个普通民众能够穿戴萨珊王室的衣袍饰品,便命人找到一个体格高大的人扮演伊朗沙王,并让他穿上皇袍,头戴王冠,手持伊嗣俟的宝剑。如此装扮后,他激起了麦地那全城的崇敬之情。
泰西封637年的沦陷标志着帝国垂死挣扎的开始。伊嗣俟在逃亡过程中找到一个临时避难所,试图在此处重新集结防御力量,并将部队交与他的一位大将迈赫兰领导。迈赫兰将阿拉伯人阻挡在今天克尔曼沙阿省的萨尔波勒扎哈卜附近,并于638年与他们在贾鲁拉交锋。在六个月的抵抗后,他被迫投降。另一场战斗在席林堡爆发,萨珊再次落败。面对势不可当的阿拉伯军队,伊嗣俟又逃到了今天德黑兰以南的雷伊。他此时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除了他的财富和他的领土,他的项上人头也是敌人的目标。被如此围追阻截,他向各附属国派去使节,以期求得援助,但“从波斯人的态度中可以感到一种倦怠和自暴自弃。他们至今难以理解为何在与阿拉伯人的对抗中一败涂地,他们心中留下的只有辛酸与绝望[21]”。
萨珊帝国的末日绝唱于642年在今天哈马丹省的纳哈万德响起。伊朗方的另一位大将菲鲁赞在此指挥一支“士气非常低落”的伊朗部队。他计划进行一场“防守战”,率部死守在一座以其高耸的城墙被视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中。这道城墙果然名不虚传,阿拉伯人在两个月的攻城战中始终没有得逞。这时,他们想起了一个数世纪前安息人对抗罗马人时百试不爽的办法:让围困在城内的伊朗人以为哈里发欧麦尔已死。在铺天盖地的哀号声中,他们假装拔营。菲鲁赞以为报仇的时机来了,便冲出纳哈万德城门,带领骑兵队进攻侵略军。只等着这一刻的阿拉伯人突然掉转队伍,向他们攻去,菲鲁赞在混战中被杀。所有希望都化为泡影:阿拉伯人的战术敲响了伊朗军队的丧钟。阿拉伯史学家将这一战役写入史册,并称之为“胜利中的胜利”。尽管战争尚未结束。
此时,伊嗣俟又逃往帝国中部的伊斯法罕。随后,他来到设拉子附近的伊什塔克尔海拔1600米的山谷中,这也是他曾经加冕称王的地方。他在这里获得了凯旋般的迎接,因而对自己的幸运星重拾信心,并下令铸造了带有自己头像的货币,上面的他留着八字须和络腮胡。这一喘息时间持续到643年,这一年伊朗在瓦贾德·路德一役[22]中再次败北,令沙王被迫辗转逃往克尔曼,接着又逃往呼罗珊。他的漂泊游荡令他很快意识到,命运之风已经朝有利于阿拉伯人的方向吹去。他所求助的行省总督在收留他的问题上表现得越来越有所保留,有些甚至禁止他进入他们的城市。只有一个附属国——马赞达兰的国王,请他在塔巴里斯坦定居,栖身于高山与树林之中,以便在这里筹划收复帝国领土的大业。但伊嗣俟回绝了,他宁愿求助于中国皇帝。于是,他朝东方进发,于652年到达了中亚的梅尔夫。他在这里落脚,并放心大胆地着手建造一座宫殿。不料当地的权贵,也是他的封臣,马胡·亚·苏力背叛了他,据某些作者推测,可能是出于夺取万王之王皇位的目的。而且这位诸侯也在不久之后与阿拉伯人联合在一起。
不幸的伊嗣俟被迫再次逃亡,但这一次他孑然一身。夜幕降临时,他躲进一间磨坊。因过于奢华的服饰而被人认出后遭到杀害,尸首被抛入河中,后被人从河中找到并认出了身份。命运的可笑之处在于:萨珊王朝的末代万王之王、阿胡拉·玛兹达信仰的象征与守护者被真主的信徒打败,并被梅尔夫的聂斯脱利派主教艾利埋葬。这是否像史学家扎林纳—库博猜测的,是为了纪念他的祖母——基督教徒王后席琳而有意为之[23]?
652年标志着一个跨越了十四个世纪的帝国的灭亡,伊朗从此转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一重大悲剧中的几位军事将领罗斯塔姆、菲鲁赞和迈赫兰都战死沙场,只有霍尔莫赞被俘并押送至麦地那。他在那里与欧麦尔进行了一次时间不短的公开对话,某些史学家错误地将这一对话视为“庭审”。他在改宗伊斯兰后,留在了这座城市。
至于哈里发欧麦尔,他被一个纳哈万德市的伊朗人刺杀而死。这个名叫皮鲁兹的人被后世称为“皮鲁兹·纳哈万德”。趁着他的刺杀行动引发的混乱,并借助当时就已开始运作的伊朗反抗组织的帮助,他逃到了国家中部的卡尚城,并最终在那里死去。他的陵墓被冠以“勇气之父”的头衔,在今天仍是一个朝拜的目的地。
鉴于皮鲁兹·纳哈万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且伊斯兰的“报复惩罚法”只针对杀人者,报复的权利本应被取消。但第二任哈里发之子决意行使这一权利,因而屠杀了大量身处麦地那的伊朗人,霍尔莫赞也在其中。
如此,如果伊嗣俟遇刺而死合上了伊朗一个至关重要的历史篇章,那么一个新的篇章又紧接着打开了:一个民族为其文明和文化的存活而战。
注释:
[1] 参阅Abdul Hossein Zarine-Koub,上文引用著作;Abdollah Razi,上文引用著作;Taghi Nasr,上文引用著作。
[2] 参阅M. A. Taleghani, «Khosrô Parviz et sa fin, la reconstitution d'un procès historique»,Iranshenasi, vol. XXVII, n° 2,été2015, et n° 3, automne 2015。
[3]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145页。
[4]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271页;Saïd Nafissi, Histoire sociale de l'Iran de la chute des Sassanidesàcelle des Omeyyades, Téhéran,Presse de l'université de Téhéran, 1964, 16—18。
[5] 关于伊朗与阿拉伯的战争和伊朗被入侵的研究,请参阅M. A. Taleghani, «Rapport sur la bataille de Qadissiyé et l'influence des éléments naturels sur les événements historiques»,Iranshenasi, vol. XXII, n° 4, hiver 2011; Rostam Farokhzad, «Le général qui croyait à l'astrologie»,Iranshenasi, vol. XXV, n° 4, hiver 2014; Ebrāhim Pourdāvoud,Pourquoi les Iraniens furent battus par lesArabes, Téhéran, Anahita, 1965。
[6] 该日期在史学界尚有争论。在Tabarî看来(参阅La Chronique, vol. II, «Omar, fils de Khattâb», Arles, Actes Sud,p.153):那是“伊斯兰教历纪元的第十四年”,也就是635年或636年初。而在J. et D. Sourdel看来(参阅Le Dictionnaire historique de l'islam, Paris, PUF):那是“636年3月或637年”。最后,史学家Parvaneh Pourshariati在最近提出635年。
[7] 曾领导米底和波斯人起义,对抗暴君查哈克的传奇铁匠。菲尔多西在10世纪撰写的《列王纪》中曾转述了他的英雄事迹。
[8] 参阅Nahal Tadjadod,Les Porteurs de lumière.Péripéties de l'église chrétienne de Perse IIIe-VIIe siècle, Paris, Plon, 1993, p.345。
[9]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324—1330页。
[10] 伊斯兰教地区齐米的社会和司法条件,所谓齐米指的是非穆斯林,但属于《圣经》某一宗教的信徒,参阅P. J. Vatikiotis, L'Islam et l'État, au milieu du XIIIe siècle, Paris,Gallimard, coll. «Le Débat», 1992; Bat Ye'or,LeDhimmi. Profil de l'oppriméenOrient et enAfrique duNord depuisla conquête arabe (textes réunis et présentés par Bat Ye'or), Paris, Anthropos, 1980。
[11] 这一伊朗与阿拉伯人之间最重要的战役已被大量描述和分析,甚至有分小时的详细讲述。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308—1339页;Nahal Tadjadod,上文引用著作,第344—356页;Nour Mohamad Asgari,上文引用著作;Hézar Salle, Mille ans de hauts et de bas, Los Angeles, Ketab Corp., 2014;Ebrāhim Pourdāvoud,上文引用著作;M. H. Taleghani,上文引用著作,以及Rostam Farokhzad,上文引用著作,第十五卷,第四章,2014年冬。
[12] 很多史学家说是三天,但我们没有采信。
[13]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333页。
[14] 参阅M. H. Taleghani,上文引用著作。
[15]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331页。
[16] 参阅Mohammad-Djavâd Mashkour,上文引用著作,第二卷,第1339页。还需要注意的是,在卡迪西亚一役战败之前,在阿布·巴克尔及其继任者统治下已经有很多阿拉伯权力意志的预警事件。事实上,伊朗国土上阿拉伯的成功侵袭和劫掠事件层出不穷。此外,当时伊朗的一些阿拉伯移民社团定期向哈里发汇报伊朗局势:“国家已经没有人管理,这里乱作一团,一切都可轻松夺取。”(参阅E. Pourdāvoud,上文引用著作,第369页)。
[17]胡姆斯,指伊斯兰军队要肩负的义务,要求他们在对抗非伊斯兰教徒的战争里上缴战利品的五分之一给代表国家的哈里发或苏丹。
[18] 大量被称为“没爹”的孩子由沦为阿拉伯人奴隶的伊朗妇女生下,他们被视为私生子、下等公民。(参阅D. Redjaï, in Azadi, mensuel culturel publié aux États-Unis,n° 91, 2017, p.36)。
[19] 参阅Mostafa el-Abbadi et Omnia Mounir Fathallah, What Happened to the Ancient Library of Alexandria ?, Leyde, Brill, 2008, p.214—217。
[20] 参阅Abdollah Razi,上文引用著作,第100页。参阅Ehsan Yarshater,The History of al-Ṭabarī(40 vol.), «Suny series», in Near Eastern studies, Albany,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85—2007; M. G. Morony, «Bahar-e-Kesra», Encyclopœdia Iranica, 1988,vol. III, fasc. 5, p.479。
[21] 参阅Nahal Tadjadod,上文引用著作,第346—347页。
[22] 参阅Parvaneh Pourshariati,Decline and Fall of the Sassanian Empire, Londres, I. B.Taurus and Co Ltd, 2008, p.469。
[23] 参阅Histoire du peuple iranien, t.II, p.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