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合伙人:荀彧的生死劫

三国合伙人:荀彧的生死劫

01

读三国,荀彧的名字最容易被读错。我当年就一口一个“狗或”,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文化真的太可怕了。

后来知道了荀彧名字的正确读法,又去详细了解了他的生平,发现荀令君活得蛮憋屈的,算是在夹缝中挣扎的人生。他少年时就被誉为“王佐之才”,只要努力上进、好好发展,将来一定是当宰相的人。

后来,颍川荀彧名满天下。袁绍很欣赏他。彼时袁绍是新崛起的军阀,占据了最富庶的冀州,坐拥几十万大军,顾盼自雄,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前途。而荀彧此时也逃难到冀州,袁绍经常设酒宴拉拢他:“我有冀州在手,将来招揽乌桓、鲜卑为外援,又有士族支持,何愁大业不成。”“文若啊,跟我干吧。”

这些条件都是伸手可见的,当时没有人能拒绝。荀彧的很多朋友、同学都追随袁绍,希望能混个一官半职。可荀彧不在乎,他不在乎做什么官、每个月有几根大黄鱼[27],他脑海中构思的是治国方略能不能实现。

想给天下治病,袁绍是办不到的。于是荀彧南下投奔了实力弱小的曹操,他要和曹操一起实现自己的抱负。

此时,他们还是一样的人。

02

荀彧不是单纯的谋士,如果把曹氏集团看成公司的话,他既是创业元老,又是合伙人,手中握有大量原始股份。没有荀彧,也不会有曹操。

曹操刚创业时没什么资本,无非是曹氏、夏侯氏兄弟等武将和草创的军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成就大业的预兆。正是荀彧帮他一手组建了班底。比如荀攸、郭嘉、陈群、钟繇、司马懿等重臣,基本都是荀彧亲自带进组织内部,介绍给曹操的。

或许一开始他们都不信任曹操,但因为相信荀彧,所以他们选择了和曹操在一起。别人问:“这个阉宦之后行不行啊?”荀彧说:“老曹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一起辅佐他吧。”

正是颍川精英纷纷来投,才让曹操脱胎换骨,把草台班子打造成豪华战舰,而荀彧也成为文官之首。他们是合伙人,不是上下级关系,而荀彧的“王佐之才”也能让曹操能专心军事。

196年,曹操迎奉汉献帝并迁都许昌,他让荀彧出任尚书令,相当于汉朝总理,后来他干了很多年。

之前聊过,汉朝的问题在于士族、豪强兼并土地和人口,导致朝廷没有稳定的税收和兵员。对于汉朝的疾病,曹操懂,荀彧也懂,关键是,他们的治疗方案能达成一致。这是合作的基本条件。所以曹操的一系列改革政令,几乎是荀彧一手操办的。屯田、整军、招抚流民,荀彧事无巨细,都办得妥妥帖帖。

中原战乱的年代是他们合作的黄金岁月。曹操带着家族子弟兵在前线打仗,荀彧带着颍川士族稳定后方,一旦缺粮、缺兵了,荀彧就能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官渡之战时曹操有点儿扛不住了,想要撤退。荀彧写信说:“不能撤,再坚持一下就胜利了。你是最棒的,加油。”结果曹操果真胜利了。

能搞后勤,能出谋划策,能激励动员,这么好的合伙人哪里去找?

03

荀彧还是曹氏集团的形象代言人。曹操虽做过太尉,家族是铁打的豪门,但毕竟是阉宦之后,在上流社会依然会被人嘲笑成土包子。可荀彧不一样,他的叔叔们号称“荀氏八龙”,荀爽更是有“神君”之称,不论是名望还是家族人脉,都被荀彧一一继承了下来。或许有人会看不起曹操,但绝不会有人看不起荀彧。

有了荀彧的辅佐,曹操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如果连士族都不认同,所谓的天子也就成了鸡肋。

那“奉天子以令不臣”到底是做什么呢?拥兵自重的军阀是绝不会在乎的,这把利剑的真正目标是各地诸侯麾下的士族豪强,而三国的一切动静都与士族豪强有关。

比如袁绍能兵不血刃地进入冀州,就是河北士族充当带路党。刘表能迅速稳定荆州,是赢得了蔡、蒯两家的支持。

得士族者得天下。奉天子以令不臣,与其说令的是诸侯,不如说是用天子的名头在统战士族。既然是统战工作,曹操就只能抓大局,但真正操作这条线的,依然是荀彧。

有多少人是为了颍川士族才投入曹营的,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荀彧才追随曹操的,恐怕大家都说不清楚。

这就是荀彧的合伙人地位。主理内政、统战外部。更重要的是,曹氏集团内部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曹操真正能信得过的,恐怕就只有武将了。

二把手做到此时已经是很危险了,更何况他们的理念也出现了分歧。

04

荀彧和曹操合作的基础是给大汉的江山治病疗伤,一旦明确目标就奋勇向前。曹操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屯田制只是治标,为了治本他不惜打击士族,扶持寒门,最后又想用法家替代儒家,得罪了天下人心。统一天下无望时,曹操的野心又极度膨胀。

他有错吗?没有。功业达到曹操的地步,谁又能没点儿野心呢?而历来权臣除了再进一步当皇帝外,鲜有能善终的。再说,江山本来就是人家打下来的,如果没有曹操,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想再进一步,完全没问题。这是私心。

从公心而论,曹操想称公称王再称帝,他是不是想用皇帝的权威把改革成果制度化呢?不能说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可荀彧不接受啊,他从汉朝的旧秩序中走来,所见所闻都是400年汉朝发生的一切,历史的惯性让他显得保守,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推倒重来的勇气,而一旦推倒重来,最大的受害人其实是他自己。

颍川士族赖以维持的根本恰恰是汉朝的旧秩序,那些敌对势力的统战分子也是因为汉朝旧秩序才有对话的渠道。曹操想一条路走到黑,把一切都堵死了。再说,曹操大力提拔寒门,又何尝不是担心他的威望和地位呢,他不可能不清楚。

荀彧只是管理人,他借助旧秩序成就一生功业,而旧秩序又牵绊着他不能和曹操一起携手开创新世界。不论曹操的对错,那个年代的人谁不是在摸索、试探呢?他明知道旧秩序有问题,却只能接受改良,不论私心或是公心,他都不能横下心来另起炉灶。

这是荀彧的宿命,他只是管理者、执行者、二把手,而曹操才是领袖,他要的是不受任何羁绊就能调动天下人的活力,而不是为派系和情谊所牵扯,即便他也只是尝试。

曹操即将称魏公时,荀彧看到的是一生理想的破灭,他夹在曹操和旧秩序之间进退两难。向前无路、回头失岸,人生的艰难莫过于此。

212年,荀彧在寿春忧愤而死,因为他生无可恋。

05

荀彧死了,他一手打造的颍川士族集团再无能力与曹操抗衡,只能跪倒在铁王座下山呼万岁。曹操也失败了,他最终也无力抗衡历史的惯性。除了屯田还在继续发挥作用,其他的都失败了。法家没有替代儒家道统,寒门也没能出现稳定的上升通道,偶尔的几次求贤令又能发挥多大效果?只有他们留下的颍川士族和曹魏亲贵依然享受着花花世界。

作为颍川士族的第一代掌舵人,荀彧的名声很好。无论“冰清玉洁”或者“荀令留香”,后人都把最美好的词汇赠予了他,可荀彧的彷徨和无力又有谁真正在乎?他只需像一尘不染的日月一样高高挂在天上,只是精神符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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