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公元前173年，长安未央宫宣室殿，昏暗的烛光照眏着两张年轻的面孔。贾谊：“陛下，我想死你了……”汉文帝：“贾谊，你受苦了。”
汉文帝看着贾谊苍白的脸庞，心疼得快要落泪。贾谊看着汉文帝期待的眼神，万般感慨。那天晚上，贾谊和汉文帝促膝长谈。从北方的匈奴谈到长沙的百越，从东方的藩王聊到长安的朝廷，从儒家的改革讲到宣室的鬼神。两人聊啊聊，越说越起劲，汉文帝不知不觉就把屁股下的垫子往前挪了挪，连贾谊的唾沫星子喷他一脸也不在乎。
天亮了，汉文帝伸了个懒腰：“三年不见，我以为学问比你强，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优秀。”面对如此优秀的贾谊，他郑重其事地为贾谊安排了工作：“梁王是我最喜欢的小儿子，你去给他当老师吧。”说完他拍拍贾谊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干。贾谊蒙了：“不留我在长安吗？”
02
贾谊18岁时就非常有才了，他随手写出的文章就能造成洛阳纸贵。有一天河南太守吴公登门拜访：“小伙子，跟我混吧，我看好你哟。”堂堂的2000石年俸的官员亲自来请，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贾谊用浓重的河南话说：“中。”
风华正茂时，贾谊已经开始了辉煌的人生旅程。吴公在处理公务时经常会歪着头问他：“小贾，你怎么看？”领导原本只是想考考他，没想到贾谊张嘴就来：“我觉得应该……”吴公一听：“嘿，有道理，就这么干。”
如果你怀疑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么多，那你肯定没见过贾谊努力的样子。世间从来就没有天才，只有努力不息的有志之人。
吴公在办公室忙碌时，贾谊在熟读文件和材料；官员们下基层做调研时，贾谊亲眼看见了穷苦百姓的生活；当别人洗澡睡觉时，贾谊还在秉烛夜读，揣摩学问。
三年的时间已经让这个青涩的洛阳神童经历了一场凤凰涅槃，此时的贾谊早已成为胸怀天地的青年才俊。
03
公元前180年，汉文帝继位。坐在老爸传下来的龙椅上，他感觉自己志得意满，于是他立刻下令：“对天下郡县进行政绩考评。”结果吴公治理下的河南郡位列第一。
此时的汉文帝刚刚被大臣们推举上皇位，他急需培养自己的亲信、嫡系。于是吴公被上调朝廷，成为九卿之一的廷尉，贾谊也水涨船高，顺势被吴公推荐给了汉文帝。
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奇妙，24岁的汉文帝和21岁的贾谊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心脏怦怦地狂跳：“是他，是他，就是他。”他们即将上演一出“君臣相知”的戏码，而观众就是满朝的文武大臣，免费送票，不看还不行的那种。
这时的贾谊官职不高，还只是个博士[26]，但身在汉朝官场，只要能力好，恰好领导又想提拔你，升官就是分分钟的事。
汉文帝经常心血来潮拿出一套方案、一道题目交给博士们讨论，别的博士都傻了：“完全没有准备啊，连招呼都不打，不带这么玩的。”可如果做什么都要提前准备好的话，黄花菜都凉了。在同事们抓耳挠腮之时，贾谊淡定地站起来，对领导提出的问题抽丝剥茧，然后给出精辟、新鲜的答案。一次、两次、三次……贾谊持续刷新着自己的纪录，给汉文帝成吨的惊喜。
优秀的贾谊让汉文帝产生了一个错觉：“这将是与我终生相伴的贤臣，我们一起讨论学问、分析国情，直到天下大治的那天把酒言欢。”于是，贾谊的官职一次次地提升，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为1000石年俸的太中大夫。这时贾谊才22岁。
少年得志，又深得皇帝信任，这让贾谊产生了一个错觉：“无论我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敢反对。”当时的汉朝创立才20多年，制度还很不健全，藩王林立，皇权不振；诸侯满朝霸占要津；商人横行，粮食减产；礼仪不全，毫无秩序……这些事关国家长治久安的问题有人看到了，但不敢说；有人能做，但不愿意去做，大家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求保住自己的职位和工资。但贾谊不一样，他看到了就必须要说出来。
公元前178年，贾谊给汉文帝写了一封信，叫《论积贮疏》：“现在炒粮食的人太多了，必须给予打击。”“吃饭的人多而种田的人少，将来粮食从哪里来？”“平时不积累粮食，灾荒、打仗时怎么办？”汉文帝一看，说得太对了，照办。
贾谊趁热打铁，继续发表意见：“国家制度不行啊，要进行全方位改革。”“有爵位的功臣都应该回到封地去，做个乡村土豪就行了，绝不能活到老，干到老。”
完了，这话一说出来，杀伤力就太大了，瞬间有无数支暗箭瞄准了他。
04
有爵位的功臣统统回到封地，这是让周勃、灌婴等老臣放弃权力，全部退休养老，他们跟随刘邦风里来雨里去才挣到爵位，冒着生命危险发动了一场政变才拿到了今天的权力和地位。资历、地位、军权都握在手里，连汉文帝都得让着他们，贾谊一介书生还能翻起大浪来？
唉，毕竟还是太年轻。老臣们开了一个内部会议，然后开始反击：“贾谊是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愣头愣脑的就想指点江山，我们决不答应，皇帝你看着办吧。”
功臣们都发怒了，汉文帝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好把贾谊贬到荒蛮的南方去，让他担任长沙王的老师，这样既能让他躲避功臣们的迫害，又可以增加他在基层工作的历练，只要时机成熟，君臣二人就可以继续联手，大展宏图。
有时，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好地归来。
公元前176年，25岁的贾谊收拾行囊，走出巍峨的长安城，他默默地向长沙方向走去，一言不发。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正确的意见却要被打击？”“为什么错误的政策就是不能改掉？”
是的，贾谊的意见都是正确的，可那又能怎样呢？世界并非由所谓的“正确”组成，而是由活着的人说了算，只要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错误也可以是“正确”的。贾谊没能明白这个世界的复杂，他只有满腹的才华和敏感的内心。
他没有看懂汉文帝对他的期许，以为自己被打入了冷宫，前途无望。从那以后，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大才子，成了怨天尤人、自怜自艾的失意人。
路过湘江时他想到了投水自尽的屈原，同样是忠心耿耿，同样是报国无门。“我和屈原好像啊，呜呜呜。”于是，贾谊写了一篇《吊屈原赋》。
在长沙时，他正在屋子里想心事，突然一只猫头鹰破窗而入。“啊，这是不祥的鸟啊，我要死了吗？呜呜呜。”于是，贾谊又写了一篇《鹏鸟赋》。
在长沙整整三年，他除了吐槽就是哀伤，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混社会。
贾谊只能承受成功的荣耀，却不能适应挫折的磨砺。在汉文帝召他回长安时，他一度以为自己要东山再起，兴奋地与年轻的皇帝秉烛夜谈，但当他得知自己要再次被派到地方担任梁王的老师后，一颗火热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30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在中华大地上纵横驰骋，他的名字叫项羽。得意时意气风发，失意时又变得垂头丧气，他们好像不知道，只有能掌控自己情绪的人，才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成败。
05
贾谊的性格存在很多问题。春风得意时目中无人，承受挫折时自怨自艾，才华横溢却不辨形势，这些都可以做成一顶顶高帽子给他戴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觉得人生无望时，依然记得“铁肩担道义”的梦想。
在梁国，贾谊除了教导梁王读书外还要思考很多问题。匈奴经常入侵、诸侯王权力太大、朝廷制度不全，这些困扰着大汉帝国长治久安的问题，在一个又一个日思夜想之后，在他的笔下化作一篇雄文——《治安策》。
这篇文章有多牛？简单点说吧，西汉时就已经出现的社会弊病，潜伏着还未爆发的问题，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并且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他还分析了秦朝成功和失败的原因，写下了《过秦论》，送给皇帝和朝廷作为借鉴。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心，并吞八荒之意。
……
一夫做难而七庙墮，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这篇文章有多牛？贾谊是第一个系统分析秦朝成败的人，他总结出的结论影响了后世2000年的统治者，直到现在都还在我们的语文课本上。
曹丕说：“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历史上符合这一评价的人和文章还真不多，而贾谊恰恰是这一小群人中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这样的人，足以配得上“国士无双”的称号。
现在提起“贾谊”这个名字，往往还是会和“怀才不遇”挂钩。是的，他在短短33年的人生中得罪权臣、有志难伸，终究没能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后来梁王坠马而死，他觉得有负汉文帝的托付，最终郁郁寡欢而亡。
但他惊艳的才华和璀璨的文章，将一个强盛帝国的理想留在了每一个读书人的心中。此后的几十年，三代君王和无数英雄前赴后继，把他看到的国家痼疾、社会痼疾全部铲除，并将汉文明超越长城的封障，推到四海去。
直到今天，我们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汉人。当我们为“文景之治”“汉武开边”兴奋不已时，不能忘记那个早已远去的指路人——贾谊。
这又何尝不是伟大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