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将那两份账本与会计报表推上餐桌的桌面,以一种他通常只会用蠢笑话掩盖过去的不确定口吻说:“蜜拉,我在这里给予你的,是最高度的信任。如果你成了董事会成员……”
“‘尾巴’,董事会并不归你所有,董事会属于俱乐部的会员……”她打断他。
“你不用担心会员们的事情,那让我去处理就好!”他打断她。
“你汗流浃背、充满恐惧地来到这里的原因,难道就是你到目前为止将一切都打理得万无一失吗?”她以讽刺的口吻问道。这时他的自信心开始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吊灯也随风摇曳起来。
“我只是必须知道,现在你主要的身份是律师。也就是说,你有……保持缄默的义务。”
蜜拉端详他许久。
“你担心我会将自己在这些文件夹里看到的东西告诉这栋房子外面以及房子里面的任何人?”
“没错,就是这样。”
“好的。那么请允许我以律师的身份询问你:在你让我看过所有的问题以后,我开始工作时,你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结果?”
“尾巴”迅速地讲出自己事先早已预练好的答案。
“我要让熊镇冰球俱乐部再度成为精英俱乐部!要达成这一点,最符合逻辑的做法是让区政府将赫德镇冰球俱乐部裁撤掉。将他们那座老旧的冰球馆拆掉,转而全面支持熊镇的冰球事业。我们将在这里兴建一座高度现代化的训练场馆,它将是‘熊镇商业园区’的一部分!双倍的收益,减半的成本。这个行政区将获得一支甲级联赛代表队,而不是两支球队,以及一支青少年代表队、一个行政……”
蜜拉缓缓点头,内心愤懑地补充着:“一名体育总监,而不是两名;一个工友,一个女清洁工。”像“尾巴”这样的男人就是会有这种想法:不惜一切代价换取收益与成长。他们从没想过,万一他们的梦想破灭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有需要,就解雇职员;招聘从外地空降过来的球星,让本地的子弟兵在球队里一位难求;提高门票价格,好让那些最忠诚的支持者没钱进场观赛。“尾巴”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俱乐部会变得非常优秀,优秀到会将“尾巴”本人一脚踢走。
不过她还是从律师的角度回答道:“要实现这一点,你得向区政府证明: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体育表现上,熊镇都是无与伦比的。这个品牌足够强势,使得在另一个名称下成立一个新俱乐部的尝试可谓完全徒劳无功。”
“尾巴”大笑着,高声说道:“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本来可以去找其他律师,但我需要最好的!”
她满耳都是这些恭维话。她俯身向前,眯着眼睛盯着他瞧。
“‘尾巴’,你们做了什么?”
他的大笑,简直就像在自动驾驶模式下开启的。
“总而言之,我又没有……杀人!可是新闻记者的作风你是知道的,他们已经开始挖掘我们的财务会计信息,可是谁的财会记录是完美无瑕的呢?恐怕你的财会记录也没有那么完美吧。”
这番话刺痛了她的心,但他并没有意识到。关于她自己公司的经济问题,她可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彼得也一样。当她重复这个问题时,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起来。
“‘尾巴’,你们做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对着那几个文件夹点点头。她翻开第一个文件夹,才翻了寥寥几页,她就抬起头来,摇着头,用半是同情半是怪罪般的语气说:“老天爷……这是真的吗?你们就要破产了呀。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在彼得还是体育总监的时候,俱乐部的经济情况就已经很艰难了。可是,工厂不是以赞助商的身份介入,解决这一切问题了吗?”
“尾巴”无奈地点点头。
“是啊,是啊。可是如果接受了他们的钱,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要求啊。我们要为他们的品牌和形象做好公关工作。但你知道经营一个冰球俱乐部,尤其是一个拥有一支像我们这样的冰球队的俱乐部,要花多少钱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尾巴”两手一摊,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就像你在那个视频上看到的,女童冰球队。对青少年冰球事务的充分投入,并且注重性别平等。我们全新的价值语,以及将它们印出来所带来的支出。在我们所有与社会投入有关的项目中,大家都只看到甲级联赛代表队。但是,蜜拉!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将幼儿园设在冰球馆里。整个区的孩子们都在我们这里学溜冰!现在监督我们的那些媒体,也正是当年对我们施压,要我们盖起这座政治正确的空中楼阁的同一班媒体。他们唯一提到我们的内容,就是我们不够‘包容’。但是,让所有人加入所有事情的费用,要由谁来买单呢?没有人愿意承认,除了对精英的培训和投资外,我们所做的一切实际上全是奢侈品!我们要是想负担起女童冰球队的支出,我们的甲级联赛代表队就得先开始赢球。我们必须从赞助商手上募到款。让一切能够流通的,就是这些钱。就像我爸爸常说的:大家都想吃肉,但没人愿意在屠宰场上班。”
蜜拉将目光投向最靠近“尾巴”的那个文件夹:“那里面是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道:“除了我们,其他任何人都无权看到的东西。”
“屠宰场?”
“是的。”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所有文件。”
他照办了。
* * *
直到彼得拖曳着脚步走下冰球场时,他才看到那名女子,她孤独地坐在观众席的最高处。亚历山大也看见了她。他突然露出微笑。想必只有在看到她时,他才会露出这种微笑。
“妈妈?”他困惑地呢喃着。
她在上方笨拙地挥了挥手,他也对她招了招手,仿佛他俩并不习惯——并非对彼此的不习惯,而是对所在环境的不习惯。那位爸爸则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惊怒参半。彼得以前见过类似的景象:冰球馆很容易成为双亲之一的专属世界,另一半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能作壁上观,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则可能变成入侵者。彼得认识到,如果亚历山大与这位父亲对于看到妈妈出现在此地都感到惊讶,那么打电话给她并邀她到这里来的,只可能是一个人。事实上,彼得意识到这一点所花的时间,已经微微超出他的自尊所容许的范围。
妈妈向儿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在外面见。亚历山大点点头,立刻朝更衣室走去。爸爸叫喊着他,但由于太过急于赢回自己的权威而喊错了名字,喊出了儿子以前的名字,因此儿子干脆假装没听见。这位爸爸更高声地喊叫着,并开始跟在后面。然而彼得拉住他的手臂。
“让我……对不起……我是否可以跟他谈谈?”
这位爸爸以绝望和盛怒参半的语气嘶吼道:“当然,当然!你去跟他谈吧!但是没人能跟他讲道理!完全没有人!当他老妈在这里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
彼得像一个遭到不公平待遇的小孩一样,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观众席。
“亚历山大!”当球员通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彼得喊道。
这个二十岁的球员以柔软且近乎脆弱的动作转过身。
“什么事?”
“打得好。”彼得一边说,一边伸出仍戴着手套的手。
亚历山大握紧拳头。两人的拳头相触时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谢谢,你也是。”
“我已经老了,承受不起这种冲撞。接下来几个星期,我恐怕不能走路啦。”彼得露出微笑。
亚历山大紧张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我本来还不知道我这么容易被看穿。你轻轻松松就断球了。”
“最后一次就不是这样了。那时候,我一点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亚历山大的表情几近于害羞。
“我尝试了一个……新的招数,我不知道它是否管用。当我过去测试新招数的时候,我以前的教练就很痛恨这一点。但现在已经在外面的那个女的,她讲了一个跟杀千刀的猫鼬有关的故事,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想它大概就是一只蒙哥。”
“蒙哥是什么?”
彼得咧嘴大笑,朝着观众席及冰面瞄了一眼。
“来这里看你练球的球队有几支啊?”
“也许有十五支吧。”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加入其中的任何一支呢?”
“他们不愿意录用我。”亚历山大避重就轻地低声说。
彼得露出微笑。
“现在,你又变得这么容易被看穿啦。我觉得是你拒绝了他们,或者说,是你妈妈拒绝了他们。”
这位二十岁的球员弹了一下舌头。
“好吧。你要我老实说吗?我只是因为她的意愿才这样练球!我实在不想打冰球了!可是杀千刀的,我一辈子当中的所有事情都是由我爸爸做主,而现在我妈妈央求我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可以做决定,就这么一次……”
“你是为了你妈,才做这一切的?”
亚历山大点点头:“她为我付出过一切。”
“但是,她并不常到冰球馆来吧?”
这位二十岁的球员低头望着地板,摇了摇头:“不常来,这里就像是我和我爸爸专属的世界,或者说,过去始终是这样。”
“所以,你妈妈是俄罗斯人吗?你改名字就是因为这个吗?”
对方的回答透着倔强和脆弱:“我一直都叫亚历山大,但我爸爸只允许她把这个作为我的中间名,他不希望人们以看待外国人的眼光来看待我。”
彼得拄着自己的冰球杆,很想将溜冰鞋甩开。
“他对你妈妈做了什么?”他低声问。
“他出轨了!”亚历山大回答的速度快到连他本人都觉得震惊不已。
彼得怜悯地点点头。
“那我可以了解你生气的……”
“生气?生气?他跟一个该死的女孩在一起,她才比我大七岁,她本来应该算是我的姐姐。他让我妈伤心透了!”
彼得点点头,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已经不再是怜悯,而更趋近于哀伤。
“你知道吗,亚历山大,我觉得你小时候喜欢打冰球,因为你让爸爸感到骄傲。我也觉得你今天很高兴在冰面上羞辱了我,因为你同时也羞辱了你爸爸。但是我认为,你应该为某个别人而战,而不是为你爸爸而战。”
即使他们已经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亚历山大仍有些气喘吁吁。
“所以我要为你而战,为熊镇而战?”
彼得笑了:“不是为我而战。我现在甚至都不在熊镇冰球俱乐部工作啦。”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在真正衡量过这番话有多蠢以后,彼得回答道:“我想,我就只是想要有点意义吧。因为我想做一个善良的人,做点好事情。据我所知,冰球是我能力范围内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的唯一办法。我之所以无法抛下冰球,原因就在这里。你的妈妈或许看出你的情况跟我类似,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让你彻底放弃。”
在那一瞬间,亚历山大牢牢抓握住冰球杆,似乎想将它砸在墙上,砸个稀烂。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彼得低声问道:“这个教练,她好吗?”
“札克尔?她蠢透了。”彼得真诚地回答。
亚历山大笑出声:“听起来,她超级会推销的啊!”
“不过她会将你身上最好的一面激发出来。”彼得以同样真诚的口吻说。
这个大男孩的眼神游移着:“你这么觉得?”
彼得点点头:“在所有来到这里的教练中,只有她知道:决定你要在哪里打球的并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
这是亚历山大第一次看起来比二十岁年轻,而且要年轻得多,他谨慎甚至几近于充满期待地微笑着。
在场馆外的停车场上,他那位先前拒绝过每个教练邀约的妈妈此刻正在与伊丽莎白·札克尔握手。这倒不是因为这位教练允诺要让她儿子成为赢家(其他每个教练都允诺过这一点),而是因为这个教练允诺会让他自由发挥。
* * *
蜜拉担心的并非“贪污”一词的意义,这可不是她的工作。她反而对“侵吞”一词琢磨了良久。这个词就像犯下它的那些人一样诡谲多变,因为它总是由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引发。某些被绕开的角落成了一条捷径,一个微小的缝隙变成了徇私舞弊,不诚实最终演变成犯罪行为。通常最初的那些事情甚至都不是违法的,只是反馈和礼尚往来罢了,就像相互帮助的朋友们那样。例如,熊镇冰球俱乐部青少年代表队的教练几乎领不到薪水,原因在于俱乐部希望省掉税款和社会保险金。因此他们转而让俱乐部的其中一名赞助商整修教练的夏季度假小屋,借此让教练领到钱。这样是不合法的吗?或许不是。然而这是一扇半开着的门。在甲级联赛代表队中,俱乐部在四月就和所有选手同时签下了新合同,但这些合同直到八月才正式生效,因此球员一整个夏天都能领取失业救济金,俱乐部也省得支付薪水。其中几个球员开的车从未被征过税,因为当地的车行将它们登记为“展示用车”,而它们几乎一整个冰球季都在外地“试驾”。其他几个球员则免费住在归区政府的房地产公司所有的公寓房里,而就算俱乐部正式“支付”房租,金钱始终不曾流动过。作为一种回馈,在每场冰球赛中,区政府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总被安排在最佳的座位区。这算不算侵吞?有没有逾越界线?或许没有吧。但不管怎样,这扇门不再只是微微地“开一条缝”了。
在每年年底,俱乐部会为“熊镇冰球之友”举办一次晚宴,球员们与董事会成员们和赞助商、地方上的政客,以及他们的家人干杯,孩子们在城堡造型的充气蹦床上跳来跳去,所有人在回到家以后都针对“社区团结与互助”夸夸而谈。没过多久,地方上的公职人员就做出决议:所有当地的体育俱乐部都可在明年以“零费率”的基准继续租用冰球馆。官方将此事形容为“为促进社会大众身心健康所做的广泛补助”。但好巧不巧,因此受益的其实只有一个俱乐部。这个冰球俱乐部定下了所有的时间段,突然间指称“可用时间过剩”,然后他们再将某些时间段转卖给想租用冰球馆以便举办“各类活动”的当地企业。在举办“各类活动”的同时,这些企业甚至从一家归俱乐部所有的股份公司租用像工友和清洁工这类的“专业人才”。他们几乎不曾举办过什么真正的“各类活动”,但账单看起来是如此真切,而这些企业在拿到这些他们并不总是愿意进行申报的收入以后,就能将钱转进一个冰球俱乐部,而且没人会过问冰球俱乐部的会计报表和账本。有时同一批赞助商会在某间狩猎小屋里喝着啤酒,提出建议:与其进行单纯的赞助,不妨为俱乐部购买一些让赞助商之后能在自己经营的业务中报销的“材料”。这简直就是在变魔术:一家工厂机器的备用零部件变成了冰球队的一个设备,赤字成了灰色地带,黑钱得以被洗白。实际上这样当然没有违法,或者说,不管如何,感觉起来,这样并没有违法。在一个充斥着情感激昂者的冰球俱乐部里,只要感觉对了就可以啦。
然而,每一次决议、每一份合同都越来越接近一项“犯罪定义”。俱乐部负有债务,因而向区政府索取更多的金钱,区政府却担心选民的想法与感受。因此,俱乐部转而找上一个新赞助商,也就是一家注册在海外的顾问公司,它出于某种神秘的因素,居然同意付清所有债务。这家顾问公司实际归一家位于熊镇的本地建筑公司所有,巧合的是,它最大的单独委任客户居然就是区政府。在接下来的一年,这家建筑公司在所有涉及区政府公共营建项目的账单上都追加了几条额外的“不特定支出”,区政府借这种方式突然间为熊镇冰球俱乐部赞助了来路清晰且单纯的税款,且不留痕迹。区政府中那名批准该建筑公司开立的所有账单且不多追问的雇员同时收到了一大笔优渥的外快:他因“与可持续性工作有关业务方面的广泛经验”被一家家电用品企业委任为董事会的“环保问题顾问”,而家电用品企业的老板刚好是建筑公司老板的远亲。
蜜拉一行接一行地阅读文件里的内容,随后暂停了一下,用手掌揉搓了一下眼皮。
“让我猜猜看吧,‘尾巴’,你曾经不断地唠叨着的‘熊镇商业园区’,就是要由这家建筑公司负责建造吧?所有的小偷,全都上了同一条船?”
“尾巴”清了清嗓子,道:“情况如何你是知道的,我们就只是一座小镇,我们必须团结一致……这可不是……”
她抬头直视他,他猛然噤声。这些文件夹最糟糕且最恶劣的一点在于:蜜拉察觉到这一切简直是巧夺天工。那些在冰球俱乐部、建筑公司和区政府里的老头非常清楚,这些事情不可能被完全掩盖住。因此,他们甚至没有尝试去掩盖这些事情。他们所做的只是让一切变得极为庞杂且难以解释,而又极为容易开脱,以致就算有记者想努力挖掘真相,也没人会耐心地听下去。这又不是一起重大犯罪,只不过是无数小罪的加总罢了。只要大家能够怪罪于所有人,这一切自然会成为公案,没人会因此受罚。
就在蜜拉翻页的时候,她的怒火突然剧烈地爆发出来。这一切是如此突然,以致“尾巴”不小心将咖啡杯砸在自己的鼻梁上。
“这是在搞什么,我的公司怎么会被列为赞助商?”
“现在……在你生气以前……”“尾巴”开口说道。不过当然,一切都太迟了。
“你脑袋坏掉了吗?我们已经清楚并明确地拒绝赞助俱乐部!”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你们根本不用支付什么费用,将你们列在名单上,就只是比较好看罢了。你知道的,你加入……”
蜜拉最后才察觉到:这就是原因所在。“尾巴”从来就不需要一名律师,他只需要一个具有圣者形象的人物,借此将自己的品牌给洗白。蜜拉是前任体育总监的妻子,更主要的一点是,她的女儿被冰球明星强奸过。假如连她都能够赞助俱乐部,连她都能够在董事会占有一席之地,那么那些记者又怎么能指控俱乐部“不道德”呢?
“你就是这样看待我和我的家人啊?某个你可以利用的东西?”她用受伤般的口吻问道,但她其实不愿表露出这一点。
“尾巴”的声音因罪责而变得嘶哑。
“你的公司是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很受业界的尊敬,这能吸引到其他赞助商。你根本就不需要付钱,你只要……”
“你们是在造金字塔吗?”
“不……不,可是你现在总能答应了吧?我不会把这个……”
她在他的面前摇了摇那些文件。
“你们就是在搞这个!你们列举出可信度够高但不支付任何赞助金的‘赞助商’,就只是要吸引其他赞助商,让他们去支付所有的账单。现在你希望将我送进董事会,让我成为台面人物,让所有人都相信:你们已经搞定了一切,你们现在就是个政治正确,兼具‘基本价值’与‘性别平等’的俱乐部啰!”
“尾巴”在桌子的另一边缩成一团,他相当不快地用手指刮擦着陶瓷咖啡杯的杯缘。接着,他用一种预示着灾难的口吻小声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不管怎样,不只是这样的。我……我需要你作为律师提供一些帮助。需要帮助的不只是我,还包括……彼得。”
“你在说什么?”蜜拉咆哮道。
此时“尾巴”从公文包里掏出最后一个文件夹,将它搁在桌面上。
“这里,我们准备盖一座训练场馆,由熊镇冰球俱乐部与区政府合作。它和‘熊镇商业园区’的整体规划是合而为一的,但我们在资金筹措上遇到了问题,因此我们把它卖了……”
“什么叫把它卖了,你们都还没盖好啊!”
“不,情况的确如你所说。换句话说,区政府……预先……就将它从冰球俱乐部手上买了下来……”
蜜拉先是充满挫折感地翻动着文件,随后她慢慢变得惊慌起来。她看出了这一系列贪腐行为中的每一条支线:区政府将土地卖给工厂,工厂接着将它廉价卖给冰球俱乐部,而俱乐部随后再以数百万元的金额将它卖给区政府——只不过,它的名称突然变成了“训练场馆”。同时,这家工厂还得以从区政府手上买进一块具有高价值的土地,而且没有遭遇到任何问题。这就是服务与回馈。
“这真是……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你让我看的其他那些文件,我或许还能救你们,可是这个……有人会为此坐牢的。”她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尾巴”露出极为艰难的微笑。他摆好架势,似乎想扭动一下自己的背,最后一次努力用乐观的口吻说道:“是的,是的,可是,蜜拉,现在听我说!如果现在一切被发现了,这件事才是违法的!我们就要兴建这座练习场馆了,很快!你还记得我让你看的那个视频中的爱丽莎吗?你可知道,自从那场风暴过后,她就没机会练球了,因为我们的冰球馆里现在挤满了各级球队,导致那些球员年龄很小的队伍没地方练球。所以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只要再对新闻记者掩盖一小段时间,就成了!当训练场馆落成的时候,当赫德镇冰球俱乐部遭到裁撤,这里就只剩下熊镇冰球俱乐部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在乎这一切最后怎么样了!”
“现在先等一下,为什么……彼得为什么签了这份文件……”她喘着气。
“尾巴”此刻的微笑显得有些费劲而艰难,他得拉开自己衬衫的领口才不会感到窒息。
“他当时是体育总监嘛,所以……”
蜜拉迅速地握紧双拳,直接狠狠地捶了桌面一下。“尾巴”被吓了一跳。
“你这个死浑蛋,签署这份文件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总监了!他那时候已经离职了!杀千刀的,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此时从“尾巴”双颊蜿蜒流下的可不仅是汗水。他用力地眨了眨眼。
“在我的央求下,彼得签了字,这个……当时就需要某个像他这样的人。那家建筑公司的董事会,区政府那一帮公职人员,乃至工厂的老板们——当我们要卖掉训练场馆的时候,他们全都心里没底。因此得找某个他们信得过的人来签字,而大家都信得过彼得。当时他已经开始在你这边工作了,但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聘任新的体育总监,而我……我知道他良心不安……他总觉得自己背弃了俱乐部。你知道他的为人,他就想挽救全世界。”
蜜拉的双颊颤抖着。
“所以你明知这东西是违法的,还找他签字,而他也笨得要死,就这样签了字?”
“尾巴”低头望向自己的膝盖,眨眨眼。
“他是在我的央求下签字的,因为他信任我。”
“所以你利用了他!”
“你行行好,蜜拉,我之所以尝试这么做,只是为了这座小镇的最佳利益。但是,这件事要是出了乱子,整个俱乐部就可能……”
她整个人贴在桌面上,他吓得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俱乐部?我才不管你家俱乐部的死活呢?你难道不知道,彼得可能会坐牢?!”
“我……”当她猛力拉扯他的衬衫领口,使得缝线处发出撕裂声时,“尾巴”就只能挤出这么一个字。
“要是我丈夫因为你进了监狱,我将会因为杀人罪进监狱,你给我听清楚了!”她吼道。
接着她松开对方的领口,不等对方回话,直接狂冲向门厅。过了一会儿,大门被重重地甩上,接着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尾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因此他给自己煮了咖啡,并继续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