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从冰球馆下层传来的争吵声时,“尾巴”正坐着跟区政府里的政客通电话。当他打完电话,急忙冲向下方的冰面时,那里已经几近人去楼空。所有来自赫德镇的人已经全部滚回家。这场冲突爆发得很突然,也很快就落幕了。熊镇男童冰球队其中几名球员的爸爸们仍在到处游走着,告诉彼此,要是“他们那些人”胆敢再度出现在这里,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将会怎么处理。不过这就跟平常一样:在这里,需要让你担心害怕的并非那些说个不停的男人。当甲级联赛代表队练球的时间接近时,工友就将他们赶了出去。他们得回家去,继续对着阴影与记忆耍狠。“尾巴”焦躁不安地绕着冰球馆走了一圈,却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找些什么。他在看台的最高处坐定,观看甲级联赛代表队练球,不断地想、想、想。他双眼下方的皱纹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将汽水洒在一件麂皮外套上。通常他很擅长掩饰自己的不安,但今天他的不安太过明显,连工友都同情他。工友走上看台,递给他一只盛着极为劣质的咖啡的纸杯,说道:“斑比,振作起来!你看起来真是天杀的难过啊。不是吗?人们在这座场馆里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尾巴”将领结弄松,让自己的脖子能感到舒服一些。
“不,的确不是。可是现在不一样,风险更大了。”
“啊哈,所以那些谣言是真的,这算是个例外啦?这真是纸包不住火。总之,政客们现在要努力再度将俱乐部合并起来?”
“尾巴”对此已经不再否认,因为这样做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这可不是将两个俱乐部合并在一起,而是要将其中一个裁撤掉,不是赫德镇,就是熊镇。”
“那总不会是我们被裁掉吧?他们那里连个球馆都没有。”
“的确。最主要的是,我们有所有的赞助商,以及一座好得多的球馆。”“尾巴”虽然点点头,却毫无信心可言。
“可是……”工友补上一句。
“尾巴”犹疑道:“可是政客们涉足其中。而且他们没办法分辨一坨屎和煎饼!以前他们会抱怨,说我们没有钱。现在我们有钱了,他们又唉声叹气,抱怨‘流氓行径’。他们害怕的是:如果我们接管所有本属于赫德镇的资源,那这两个俱乐部的支持者之间就会爆发暴力冲突。因此,他们现在已经委任一家广告宣传公司,想出一个点子,将这两个俱乐部都裁撤掉,然后在熊镇成立一个新的俱乐部,给它起一个新的名字!”
工友差点没将嘴里的咖啡吐出来。“所以……没有熊镇冰球俱乐部,也没有赫德镇冰球俱乐部了?这是我听过的最蠢的事情!”
“你以为我在说笑吗?我已经跟这些白痴在区政府办公楼里开了无数次的会,就是要让他们讲道理,拯救这个俱乐部。我已经跟他们保证过:绝不会再有暴力事件!可是我今天听到了什么?里面陷入一团暴动,提姆跟他那支天杀的农民兵就站在森林里,对载着小家庭的汽车扔酒瓶!这让我要怎么解释啊?啊?”
工友沉默良久,随后笑出声来,说:“你是让我回答吗?”
不,“尾巴”当然无意让他回答,他只是尝试思考。有时候,在思考的同时跟人谈话,他的思绪会比较顺畅。所以,他举起那只纸杯,说道:“这件事情不该让你来烦恼。谢谢你用咖啡招待我。一如往常,它糟透了。球队的状态怎么样?”
工友摇头晃脑,咕哝道:“没有亚马?嘿,札克尔得设法找到能够取代他的人,要不然我们就得为拥有一个优秀的守门员而感到开心,因为守门员可有的忙啦!”
“尾巴”的目光投向位于下方的冰球场,认同这种说法。
在上个球季中,如果要在亚马之外在队上再找出一个球星,那就是站在门柱之间现年十九岁的守门员。由于大家都习惯地称他为“闭嘴”,所以大半个小镇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当然了,如果他不喜欢这个外号,恐怕也没人会知道,不过他看起来至少不排斥这个外号。他的沉默和才华都让熊镇的观众们更加喜欢他,由于他接替的守门员是跟着哥哥提姆一同在看台站位区长大的维达,这可称得上是一件功绩。更加了不起的功绩是,“闭嘴”来自赫德镇。当维达死于车祸时,他得到了转会的机会。那时赫德镇嫌他不够好,但现在他们反而希望用甲级联赛代表队名单上的一半球员来将他换回。对于他们犯下的这个错误,“尾巴”极为幸灾乐祸。总是会有一些极度自负的男人以为:自己从小时候起就能判断出哪些是最杰出的人才。但是只要这项体育活动想让我们感到震惊,它仍能做到这一点。
“是的,只要他待在哪个球门前,哪支球队就有机会。他有赢家的头脑!”“尾巴”点点头。
工友吸起一块鼻烟。它块头很大,让你很难相信,它居然能被装进鼻烟盒。
“是啊,这些年来我们确实看过一些怪人站在球门前面,不过天晓得这家伙是不是真的登峰造极了。一个字都不说,就连赢球的时候都不说话,他看起来甚至并不开心。他打球的时候,内心似乎有着……一大片的阴影。”
“所有最优秀的球员,内心都是很阴暗的。”“尾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是吗?”工友回道。
“尾巴”的视线紧盯着待在下方冰球场上的守门员。
“彼得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打翻牛奶这种小事被毒打一顿。亚马是女清洁工的儿子,身处属于富家子弟的体育界。所有最优秀的球员心中都有着一片阴影,这就是他们登峰造极的原因,他们认为:只要自己赢得够多,那片阴影就会消失无踪……”
工友纳闷着:“尾巴”最后那句话究竟是在暗指那些球员,还是指他自己。不过他没多说什么。他纳闷着:“尾巴”是否会在主张同样的论点时也一并提到凯文。不过,他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反而只是拍了拍“尾巴”的肩膀,说道:“斑比,你现在该抬头挺胸啦,你总会找到办法来解决那些政客的。你总是能够搞定他们!”
“尾巴”孤独地坐着,肩上扛着整个行政区。他相当善于表现出自信,但今天他摇摆着,犹豫着。在这座森林里,关于资源的斗争从未停止。数十年来,政客们一直说着要裁掉其中一个冰球俱乐部,但将两个俱乐部都裁掉,另外成立一个新俱乐部的想法,则使人更加难以接受。“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今天稍早,一名政客惊讶地问道。“尾巴”差点没将手机往墙壁砸去。“我是要求你们把赫德镇裁掉!不是裁掉我们!”他咆哮道。不过他得到的回应是:“有什么问题吗?不过就是一个新的俱乐部而已,你难道不能转而为它加油吗?我还以为你没有那么感伤呢。”幸运的是,“尾巴”并非与这名政客共处一室谈话,否则将会是他被砸到墙壁上,而不是手机。没有那么感伤?“尾巴”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为这个俱乐部打球,为建设这座小镇出力。如果你对世界上的一个地方毫无感情,天杀的,那你住在哪里都行。感伤?他在人生中创造的真正使他感到骄傲的一切,或多或少都与熊镇冰球俱乐部有关。如果他们将他的俱乐部改名,他们就是抹杀了他的身份。这是他不容许的,他必须竭力斗争到底,由于他没时间制订出一个明智的计划,他转而制订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练球时间结束后,他往下走到防撞挡板旁边,等着“闭嘴”出来。这时,他整张脸堆出一个大得夸张的笑容,向这个男生表示,他可以送他回赫德镇。
“我只是要确保你平安回家!”他强调。
“闭嘴”一语未发。不过那时他想必就已经知道:这不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