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的某一天,在冰球馆的练球时间,一名孤独的五十岁男子突然坐在看台上。他身材矮小,身体超重,头发稀疏,身穿一件厚实的网球衫和一件单薄的皮夹克,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沉重的金链。“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其中几个刚搬到这里的选手开起玩笑。但在这一带成长的所有选手都没露出笑容,于是他们很快就安静下来。在整个练球过程中,看台上的那名男子目光紧盯住亚马。在练球结束后,他没对任何人说任何话,但在下一次练球时,他又出现了。他一再出现在练球场地,最后引得那些刚搬到这里的球员再次询问:“喂,说真的,那老头是谁?”亚马假装自己不认识,其他大多数人也假装不认识。但其中一个在“高地”成长、以为自己能永生不死的球员嗤之以鼻道:“那是勒夫!从赫德镇那边来的一个山里人!你们没听过那些混混吗?”亚马注意到他在冰面上并不强硬,但对个子小的男人来说,更衣室感觉上一直是个安全的地方。当然了,亚马也听过所有关于勒夫的传言,但他妈妈很早就教导他,不要随便讲别人的坏话,因为事实可能会证明,这样的人是有来历的。
然而队长现在满意地解释道:由于这些人在约莫一年前接管了那座位于赫德镇外山下的旧汽车报废处理厂,所以才被称为“山里人”。没人真正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最初过来的只有勒夫和另外几个人,但现在有谣言说,在那片区域的露营拖车里住了超过二十个人。有人说他们销售赃车,有人说他们在卖毒品,还有人说他们干的事比这还要坏得多。更衣室里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因为大家在那里都能放松肌肉,尤其是舌头的肌肉。因此,当其中一个刚搬到这里的球员再度以出租车司机的话题开玩笑时,很多人跟着笑了。第一个队友受到这一点鼓舞,又讲了一个笑话:“当这些山里人占据废车场时,情况想必很混乱,因为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将骆驼藏在车子的引擎盖下。”这时跟着笑的人变少了,但正在兴头上的他继续说下去,“这座废车场现在想必是全区最大的家族企业,因为这群猴子彼此应该是亲戚吧。”此时所有人突然安静下来,不安地偷瞄着亚马,仿佛他随时会暴怒似的。队长的脸成了暗红色,这充分暴露出:当亚马不在更衣室里的时候,他常讲哪种笑话。但更主要的是,这还暴露出:其他球员在这种情况下只是安静地坐着。所以亚马只是假装没听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家。他说服自己:他有比在乎这些狗屎蛋更重要的事情。
下一次练球时,勒夫又来了。再下一次练球时,他也出现了。他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目光始终只盯住一个球员。再也没人说关于他的笑话,至少在亚马面前是如此。然而,一种沉默的不自在感在整栋建筑物里蔓延。过去每次都来看练球的那些老头子往更远处的座位移动,而球员们则越来越常偷瞄看台区。没人跟亚马说话,他们等着他自己开口说些什么,仿佛他应该因为自己把什么样的人招来冰球馆向全队道歉。过去他是那么善于道歉,但这回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这么做。也许他已经受够了这些玩笑,或许,他只是受够了对一切都感到负有责任的心理。
这种情形持续了快两星期,直到那天晚上,亚马和那位住在“洼地”的女生见面,索取药片,但她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再卖给你了。”亚马惊讶地喊道:“谁说的?”她简短地回答:“勒夫。”亚马问道:“你是从他那边买的吗?”当她摇头的时候,他嘶吼道:“那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耸耸肩:“那有关系吗?你以为我想自杀吗?如果勒夫说不,那就是不。我不打算跟那些山里人吵架。你得自己去找他谈。”
因此在第二天练球后,亚马在队友们惊骇的目光下,径自走上看台,瞪着勒夫咆哮道:“你以为你是我老爸,就跟这座城市里其他所有人一样,还是怎么样?”
勒夫背靠在椅子上,正视着亚马的双眼,而后沉静地摇摇头。他慢慢把自己那条金链子理平,让亚马站在原地,等他能从双耳里听见自己的脉搏声。
“我不是谁的老爸。你不需要老爸,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不是吗?你不需要老爸。”他随后说。亚马沉默良久,随后用颇为谨慎的口气问道:“那你在这里干吗?”勒夫回答:“我想帮助你,是吧?”他说话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询问,所以亚马咕哝着:“这座城市里的其他老头也想这么做……”勒夫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看起来跟这座城市里的其他所有老头一样?”即使他看起来完全不是来自亚马妈妈的祖国,他却用她的母语说话。“你从哪里来?”亚马用妈妈的母语问道。由于他只跟她使用这种语言,所以他对自己那糟糕的发音感到难为情。“我不从哪里来,我会很多种语言。你有时候也是这么感觉的,是吧。就像你不从哪里来?”勒夫微笑着。
最初,这是一段相当矛盾的关系。勒夫表示可以在亚马练球后送他回家,亚马在犹豫许久后答应了。或许他主要是出于好奇心。“你就不要再用那些从‘洼地’买的狗屎蛋药片了。如果你觉得痛,我给你真正的药物,好吗?”勒夫凝重地说。亚马点点头。勒夫正视他的双眼,然后问道:“所以你觉得痛?”亚马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对此,勒夫没有多说什么。他反而开始提出其他问题,但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问题无关冰球,而是与亚马、他的母亲以及他在熊镇的成长经历有关。一开始亚马回答得十分简短,但很快他就长篇大论起来。他谈到赫德镇和熊镇是如何仇恨彼此的,勒夫则说这只是对有权人的一种仇恨。“存在于你们这些居民之间的差异并非赫德镇和熊镇的差异,只是有钱人和穷人之间的差异,我的朋友。我住在赫德镇,是吧。可是你跟我更相像,而跟一个来自‘高地’的男人则不那么相像。在他的眼里,我们是一样的。我和你,我们是穷人,我们是他的奴才。亚马,像他那样的男人现在要求你感恩,是吧。可是,要对什么感恩?如果你的冰球球技不好,你认为那些有钱人会在乎你吗?亚马,他们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他们小镇的一分子。”
长久以来,亚马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他人理解。
* * *
“小心那棵树。”彼得叫喊着,指着一棵封住大半个车道的树木。
一种将木片或象牙碎片堆起来,而后一片一片取走,同时不能动到其他木片或象牙碎片的游戏。树木到处散落,就像一组巨型的挑片游戏。提姆放慢车速,好几次差点陷到沟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再度振动。
“握住方向盘。”提姆说着,放开方向盘,让彼得能挪凑到座位上来。
提姆开始回复短信,而彼得则试图在断木之间驾驶汽车。
“你是要……你能不能……提姆!”最后彼得咆哮起来。就在他们即将撞上某个外观看起来像半座篱笆的物体,以及被吹翻到某个私人车库入口处的热水浴缸的前一刻,提姆踩了刹车。
车子停了下来,提姆仍继续拨弄自己的手机。
“瞧瞧他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所谓的‘人们’。”彼得咕哝道。
“他们修改了赛程表。你知道我们第一轮要对上谁吗?赫德镇!”提姆吼回去。
“哎哟。”彼得说,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话。
“见鬼,现在谣言满天飞,我得……”提姆继续说着,看起来似乎马上就后悔了。
“怎么啦?”彼得问道,虽然他实际上并不想知道。
提姆瞄了他一眼,似乎在考虑自己该说什么,以及不该说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早上,区政府跟你的朋友‘尾巴’开了一次会。赫德镇冰球馆在风暴中坍塌了,所以他们的所有球队都要到我们的球馆练球。”
彼得沉默良久。车窗已经摇上,但他似乎仍然感受到了从下方湖面吹来的风。它吹过冰球馆,让那些处于旗杆一半高度的旗帜飘扬着,让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如此单薄。
“提姆,我很确定这只是暂时的,你跟你的小弟们可不能……”
“区政府会利用这一点,试图将俱乐部合并起来,这你是知道的!”提姆打断他的话。
彼得点点头。他犹豫着,一语不发地缩着身子。
“提姆,他们过去就尝试过合并俱乐部,我以前还出席过那些会议,但它永远不会……”
“这次不一样。”
“怎么说?”
提姆的眉毛一沉:“因为这次熊镇有钱了。像‘尾巴’这种人,现在就可以从合并中捞取利益啦。”
“有那么糟糕吗?区政府的所有资源都集中在一个俱乐部上,这或许能……”这番令人无法忍受、愚蠢至极的话刚一出口,彼得就后悔了。
提姆的回答并不具有攻击性,但从某方面来说,这些话显得更恶劣。他说:“这个俱乐部并不属于‘尾巴’,它属于我们。他们要是想把我们的俱乐部跟那些穿红衣服的死鬼合并,他们就得踩着我的尸体前进。”
彼得的头垂到膝盖上,没有搭话,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相。它将会踩着其他人的尸体前进,就是那些刚好阻挡了整个进程的任何人。这就是提姆所说的“它属于我们”的意思,因为你要么属于“我们”,要么不属于我们。彼得根据自己的经验极其清楚地认识到:这座森林里最危险的位置,就是男人们与权力之间的那个位置。直到他们在彼得家门外停下车,他们都沉默不语。彼得就自己搭便车表达了谢意,提姆只是点点头。
彼得避开对方的目光,说道:“提姆,我知道接下来的这番话若是由我来说,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到现在为止,你手下的小弟们跟赫德镇那帮人已经和平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不管你做什么,你的小弟们都跟随你。因此你可以选择……是的……你现在可以成为这座小镇的工具,为它做点什么,或者成为一把武器。这将是有差别的。”
提姆咧嘴而笑,露出一整排牙齿。
“你说话听起来真的跟她很像。”
“谢谢。”彼得低声说。
“但是你错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和平,只有停火而已。”提姆用近乎惋惜的口吻补充道。
“差别在哪里呢?”
“停火会被终止。”
他伸出手来,彼得握住他的手。随后提姆说出对他自己而言极其不寻常的话:“谢谢。”
“不客气。”彼得呢喃着。
“我是真心的。谢谢你今天帮的所有忙。”提姆说话时,目光紧盯着方向盘。
当这名年轻男子开车离去时,彼得站在原地,对自己的自满感到可耻起来。当他和蜜拉在许多年前从加拿大搬到这里时,他跟她保证:随着时间过去,这座小镇里的关系肯定会变得不再那么复杂。实情完全相反,现在所有的人、事、物都更加紧密地裹在一起,最终让你根本无法动弹。
* * *
有天晚上,当勒夫送亚马回家时,他问亚马:“一旦成为职业选手,你打算买些什么?”这男孩说:“给妈妈买一辆奔驰车和一栋房子。”勒夫微笑道:“这是她想要的吗?”亚马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不是,她只想要一台洗碗机。”勒夫捧腹大笑起来:“我向你保证,我会帮你拿到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合同,这样你就能报答她啦。她永远都不用再洗碗啦,是吧。”他将一个小纸盒递给亚马,里面装着根据处方开的缓解手腕疼痛的药片。亚马犹豫着,而后把手机交给他,每当有经纪人打过来时,接电话的人成了勒夫。
下一次,当他们坐在车里时,他说:“他们说,冰球是接触性运动,是吧。他们说,这是因为冰面上的运动充满了暴力?但是,不对,不对。冰球场外的世界才是真正充满暴力!接触?所有的运动都需要接触!亚马,美国国家冰球联盟里有多少球员看起来像你这样?几乎没有!为什么?因为没有一个教练看起来像你这样,没有一个经纪人看起来像你这样。因为那些有钱男子对于工作只会私相授受。他们是一伙的,是吧。所以他们才会赢。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让像我们这样的人无法触及权与钱。”亚马点点头。勒夫继续前来观看每一次练球,他们持续同样的讨论,在练球后一次接一次地驾车回到“洼地”。白昼变得越来越长,日照时数持续增加,夏天已经在路上了。某天夜里,亚马从自家的阳台上看见一群人在坡地上点燃蜡烛。他在第二天获悉,先前向他供货的那个女生的兄弟最近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了,这人去了另外一座小镇,与人发生口角,被人用刀捅了,住进了加护病房。第二天,熊镇冰球队有一场客场比赛。在开往比赛场地的巴士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亚马那些从未踏上“洼地”一步的队友聊起这件事情。“那是毒品交易。”有人说。“你怎么知道?”另一人说。“你以为他被人用刀子捅了只是随机事件吗?嗯?我是说,你知道他是从那里来的,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亚马什么都没说,但他听到了一切。
亚马最要好的朋友波博现在担任札克尔的助理教练,他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因而什么都没听见。这并不是他的错。他再也无力管控球员们在更衣室里的交谈内容,他忙于自己的工作。他与亚马在冰球场外的交流越来越少,亚马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还是波博的错。这种感觉似乎就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共同点了。波博在开赛前问亚马:“你还好吗?”亚马在那时候或许应该说实话,但他却说:“是的。很平静。”波博微笑着:“好……只是你看起来很生气。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吧。大明星,我们今天就靠你啦!”他毫无恶意,但亚马内心仍然沸腾不已。
在终场前一分钟,双方陷入僵局。熊镇获得一次在进攻半场开球的机会,札克尔叫了一次暂停,将全队召集到教练席与板凳区。大家在等着教练的战术指导,但她反而只看着亚马,说道:“你觉得呢?”
他本该知道,她是在考验他。但他太累、太生气了,所以他说:“我觉得什么?关于战术?战术就是你们把橡皮圆盘喂给我,然后滚到一边去!”
他在其他人答话之前就转过身去,背对所有人。他们把橡皮圆盘喂给他,他进了球,但没人跟他庆贺,就连波博都没有。
札克尔在赛后召集了全队,但亚马并不在那里。他直接走上看台与勒夫会合,搭他的车回家,而没有随着球队上巴士。他以这种方式赢了一场比赛,但输掉了整间更衣室。
* * *
最后,火车停了下来。玛雅起身,帮助正对面的那名老年男子取下旅行箱。他将那些年度财务报表塞进自己的公文包,戴上那顶棕色的帽子,举起雨伞,微微地欠身。她笑了起来,也向他鞠了个躬。他们在月台上分离。她完全没有再多顾念他,相反地,他对她的顾念较多。
一名年过三十的女子站在一小段距离外,她身着厚实的大衣,压低的毛线帽几乎盖住整片前额。在这一带,只有刚搬到这里的新居民才会在这种季节如此打扮。他们等到玛雅从视线中消失,才拥抱彼此。
“嗨,爸爸。”那名女子说。
“嗨,总编。”他咯咯地轻笑,鞠了一个躬。
不过她听出那隐藏在讽刺口吻背后的骄傲。她在小时候总是说,她想跟他一样成为新闻记者。他总是咕哝着,他辛劳了一辈子,可不是为了让她变得这么不文明!但他在内心深处仍然开心于一个事实:她变得跟他一样,而不是跟她妈妈一样。
“一路上都好吗?”她问。
“你在担心什么啊?”
她蹙起眉头。他很想念这个表情。
“爸爸,这你是知道的!你跟那个女生,玛雅,讲话了吗?”
“一路都在讲。”他满意地咕哝道。
女儿一声长叹。她和她爸爸刚碰面不过两分钟,他就已经诱发了她的偏头疼。
“但是你没有说你是新闻记者?你没有说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这会对我们的目标造成反效果啊。”他哼了一声。
“爸爸,这样做不道德,这会削弱整个系列的报道……”
他驳斥般地挥了挥雨伞,开始沿着月台行走。
“道德?无稽之谈!她是彼得·安德森的女儿。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爸爸是一个从来不违规的人。’引用这句话开启整个系列的报道再完美不过啦!关于人们在脑海里每次能关注多少个想法,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爸爸,现在?少来了……”她无奈道,但也轻轻地一笑。
“多少个?”
“一个。爸爸,每个人的脑海里每次只能关注一个想法。”
他不住地点头,使得头上那顶棕色的帽子几乎滑落下来。她咧嘴一笑,因为这就是他的本性,总是有某个微小、愚蠢的细节能使他独树一帜。在她还小的时候,在其他人都打领带的场合中,他总是打着领结现身。他总是携带怀表,而不戴腕表。他总是以某种方式逆势而行。
他的双眼紧盯着她:“就是这样。熊镇冰球俱乐部到目前为止总能从经济犯罪中脱身,唯一的原因就是,像彼得这样的人被高估,不受任何怀疑,特别是在他女儿的事情发生以后!人们每次只能思考一件事情,而目前熊镇冰球俱乐部是站在良善、美好、诚实的那一面。它是安德森家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中最耀眼的球星来自当地最贫困的住宅区,因为他妈妈负责打扫冰球馆,他才被冰球界给发掘出来。你寄给我的那本小册子,你自己有没有读过?‘赞助熊镇冰球俱乐部不只很容易,更是一种正义!’你可听过比这更自大的话?嗯?”
女儿深呼吸了下,好让自己耐心一点:“爸爸,你现在听清楚了:我很感谢你到这里来。真的,我想达成的目标跟你一样。但是要这么做,我们就得根据……是的,你知道的……根据规则来。我在区政府办公楼内部的消息来源指出,政客们现在正认真地考虑将熊镇和赫德镇的冰球俱乐部合并。这样一来,他们也许有机会建立新的财务记录,掩盖一切欺诈与贪腐的轨迹。但是,爸爸,我得用正当的方式来做这件事。我不愿意将这件事情给……个人化。”
他将双臂向外伸展,贴在方格衬衫下方的肚皮鼓动着。自从上一次见他以来,他的体重至少增加了十千克。他的胡子越来越灰白,因抽烟而引起的咳嗽越来越剧烈。
“这怎么可能不个人化啊?熊镇冰球俱乐部把政治正确的形象当成阻挡一切监督机制的盾牌。你自己手下那些记者都不敢去对付他们呢!”
这时她的目光中升起了杀意。过了这么多年,他感到很惊讶的是:一切变得如此迅疾。
“爸爸,他们是好记者。你不住在这里,你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我们要对上的不只是冰球俱乐部,它还代表着整个地方经济体,那可是人们依赖的食粮啊。”
他低下头,突然变得乖顺起来。他点点头:“好,好,你说得对。对不起。”
“你得小心一点。如果我们要开始对付彼得·安德森,你就得弄清楚……现在我是说真的……在这一带,他不是省油的灯。他有很显贵的朋友,而且,还有……使用暴力的朋友。”
爸爸挥了挥雨伞:“如果我胆怯,那来这里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吧?如果我们要讲述一段丑闻,我们就需要一个好故事!你知道谁代表一个好故事吗?彼得·安德森!”
“嗯,我们缺的就是这个,那些演讲……”她露出笑容。
他恼怒地插嘴:“不要再耍小聪明了,你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爸爸才打给我的,你是因为真心想要毁掉这些死浑蛋的人生才打给我的。对于这个,没人比我更在行!”
他对自己最后一段话充满自得,从而在开始走动时忘记用雨伞顶住地面,差点从边缘跌落。她抱住他,感受到了他的年龄。她耳语道:“这就是你所渴望的,是吗?一个敌人?”
他搔了搔胡须:“有这么明显吗?”
过去,他一直是自己所任职报社的明星。他揭露名人、政客,那些权贵一知道他在挖掘他们的事情,就怕得不得了。但那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了,现在报社将沉重的工作委任给年轻的新鲜血液,他成了一种吉祥物,而不再是新闻记者。他渴望一战,收官一战,最后一战。
“爸爸,这将非常困难。”
“小老太婆,这样你就知道:这是值得投入的事情。”
她痛恨被人这样称呼,却渴望他这样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