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跑进森林深处,尽可能跑得远点。这没什么,反正他从不害怕孤独。
在冰球界,人们喜欢谈论头脑:你要有“赢家的头脑”与“额骨”。假如你打冰球,你在小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得有“强硬的心理”。不过极少有人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你会听到关于伤害与疼痛的一大堆信息,但对于X射线无法显示出来的那种伤害,你却一无所知。除了那个主导一切的身体部位,你得学习身体其他部位与环节如何运作。
亚马不断地奔向森林深处,但脑海里的那些声音始终挥之不去——
“没错,他是很厉害,不过他未免太小了吧?”
“他的心理素质如何呢?我们都知道,情况可能会变成什么样。他又不是……是的,你知道的……他又不是出身于冰球世家。”
“不过他的手很巧!而且他比凯文还快!”
“是,是。可是凯文有额骨啊。他具备赢家所特有的头脑。”
亚马到处都能听到这些话:在冰球馆里,在超市里,在学校里。他非常了解“冰球世家”是什么样的一种密码。当他为他们的球队进球时,他们很开心,同时希望他看起来就跟其他冰球男孩一样,住在同一个别墅区,对同一个笑话发笑。他们希望他是凯文,只要他赢球,他们就放任他保持亚马的身份,所以他就这么做了。赢,赢,赢。
进入新年之际,熊镇领先整个系列赛,赫德镇则远远落在后面。在亚马整个成长过程中,赫德镇条件更优越、实力更强大。但他成了改变的象征物。双肩每天早上都感到疼痛,最初是锻炼后的酸痛,后来则是因别人的期望而隐隐作痛。工友每天清晨都放亚马进入冰球馆,但他花在冰面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反而越来越常泡在健身房里。他知道大家都在说,对于美国国家冰球联盟来说,他的体形太小。所以,他与杠铃奋战,直到几乎没力气回家为止。他一直想着自己从某个教练、体育总监或其他老头那里听到陈词滥调:“我们不是在起跑点看到比赛结果,而是在终点线上!态度战胜阶层!勇于让天赋取胜!”
当他某天夜里从冰球馆出来时,他感到非常疲倦,因此在跨过被风堆积起来的一个雪堆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起先他的手腕还没有那么痛,但是他越是训练,它就肿胀得越明显。他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任何来自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球会,都不会选一个受伤的球员。他得打球,得赢球,现在更不能让所有人失望——不只是超市里的那些老头,还包括所有住在“洼地”的朋友。他们让他许诺:他一成为职业球员,就会为他们买昂贵、厚重的手表。没有他们,他就不会来到这里。几年前的整个夏季,为了不让他放弃,他们轮流陪他在他家外面的那片坡地上跑步。他的梦想成了他们的梦想,他得对此做出回报。他得回报自己的妈妈、自己的教练、这座小镇,以及所有人。
他在一场比赛中打进三球,但在面对一次铲球时退缩了。那些比较年长的球员在更衣室里说笑:“喂,小公主,你可知道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铲球更凶狠,啊?”
当他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他的位子上摆了一盒卫生棉条。当然啦,这只是开玩笑。一切总是这样开始的。
随后的那场比赛,亚马的手腕又被撞了一下。痛楚太过剧烈,就像幽闭恐惧症那样久久不退。他用了止痛药,但一点用也没有。他认识一位住在“洼地”的女生,她的兄弟在贩卖酒精。那天晚上,他就去找了她。当她带着一瓶酒精回来时,她说:“如果我告诉我兄弟是你要买,你可以免费得到它。他超爱你的!他整天不断唠叨的就是,‘洼地’有人要登上美国国家冰球联盟啦!”
亚马摇摇头。她以比较凝重的口吻补充道:“我兄弟说,镇里那些有钱人全都试图利用你。他们只因为你能帮他们赚钱才在乎你。不要让别人敲诈你,好吗?”
“好的。”亚马保证。
“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就别说好的!”她斥责道。
“好的,好的,好的。”亚马露出悲戚的微笑。她也回他一个悲戚的微笑。他一直没有忘记她随后说的话:“你知道‘洼地’的所有小鬼都望着你,心里想着:如果你能出人头地,他们也能。嗯,所以别搞砸了,好吗?出人头地吧!他们望着你,心里想的是:你不像‘高地’所有天杀的阔少爷那样,没有在冰球界打滚了一百年、在你还是个小宝宝时就买溜冰鞋送你当作圣诞礼物的阔老爸。你亲手发掘出自己身上的一切,一切!这就是为什么‘高地’那些阔少爷全都痛恨你。这道理,就跟上面那些女生因为我们在学校成绩比她们好就恨我们是一样的。因为他们在内心深处知道:如果他们和我们有着一样的出身,他们连屁都不是,他们会堕落,他们的一切都是不劳而获的,他们不值得拥有任何东西!”
她这么说是想鼓励他,但她无法知道的是,这只会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沉重。这不是激励士气的喊话,这是他背包里的石块。亚马回到家,借由喝醉让自己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这样方能入睡。他将半空的酒瓶藏在衣柜里的冰球装备箱里,这样他妈妈就不会找到它。不到两周,他就觉得隐藏空酒瓶变得比隐藏整瓶酒还要困难。
他记不太清电话是何时开始响起的。最初是一两个经纪人,但突然间每次打来的都像是一个全新的声音。他们说,他可以在选秀会上被选中。“可以”变成了“将要”,然后迅速地变成了“必定”。亚马没上过冰球高中,没有被较大型球会的球探盯上,但他的才华是真材实料。他们说,他就是灰姑娘传奇。“你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可以一路登顶!”将要。必定。那群经纪人要他跟他们签合同,要他什么事都别操心,“只管把一切都交给我们”。亚马以前就见过这类男人。那时凯文是全镇的大明星,而亚马知道强奸案的真相。那时凯文的老爸便开着他那辆宽敞的座车前来收买亚马,要他保持沉默。现在那些来电的男人的口吻听起来很像他的。去年根本没人知道亚马是谁,而现在他却成了某个可以买下的物品。他在网上搜寻他们的名字,找到无数条关于舞弊的传闻:有些经纪人在孩子们还没长成青少年时就跟他们签约;有些经纪人突然向小球会的青少年代表队的教练支付优渥的报酬或给家长们许以丰厚报酬,让他们说服某些选手转投其经纪公司。在电话里,所有男人听起来都很像:他们保证这种事情只有其他经纪人才会做,他们自己从不做这种事。所以亚马该如何判断谁是可靠的,而谁又是个坑呢?
很快他就得将溜冰鞋从冰球装备箱里拿出来,以便为更多空酒瓶腾出空间。手腕每晚都疼,而头每天早上都疼。最后,他索性一个电话都不接了。
地方报写到他在美国国家冰球联盟选秀会上有被挑中的机会后,更衣室里的氛围变了,玩笑话变得严肃起来。只要漏接一次橡皮圆盘或搞砸一次射门,他就会听到讪笑声。他在各场比赛中表现最佳已经不够了,他得做到所向无敌。他脑海里的声音尖叫着:“你只是个水货,你只是走了好运,你只是碰到对方防守太烂。”
冰面成了流沙。他越是努力奋斗,他的动作就越迟缓。在某个深夜,他独自在健身房锻炼,浸透汗水的球衣成了暗黑色。这时工友走了进来,向他道歉,因为他得关闭场地锁门了。道歉。“我为你感到骄傲。”当他俩在停车场上道别时,这位老人如是说。对他而言,这不过是说些好话,但对亚马来说,这好像又在他的背包里放了一百吨的石块。
春季到来,积雪融化。沥青路面每多探出一厘米,时间也就一天天接近六月的选秀。亚马做着噩梦,有时候因流鼻血而惊醒。他甚至出现了偏头疼。设想一下,如果他们发现他隐瞒了自己的伤势会怎么样?要是他没被选中怎么办?他在那些打进两球的比赛里,本应该打进三球;他在那些打进一球的比赛中,本该打进两球。到最后,他完全进不了球。大家全都认为他们有资格给他建议,每个死鬼都知道他该怎么做。熊镇冰球俱乐部在报上被形容成“锻造人才的工厂”,亚马被形容成“自家的产品”。某天妈妈从超市回到家,说到超市的老板“尾巴”对她说:“必须告诉亚马,即使他被选中,也要要求在熊镇多打一两个球季!这样对他最好!法提玛,他要留在这里,这样他才能成长,你就这样告诉他吧!”当她复述这番话时,表情几近于惊吓。
“他谈论你的方式,就好比你是……店里的商品……你就好像只是一个条码。”
那天夜里,亚马待在床上,看着电脑。某人在某个网站上写道:“要是他被选中,熊镇将从美国国家冰球联盟获得三十万美元。三十万美元。”不过他也看到:“选秀会后,美国国家冰球联盟的球会在与经纪人协商后,通常会让选手在某个较小的联盟打上一季甚至好几季,让他成长,而后再将他接到北美。”所以“尾巴”才会那么说。熊镇想通过亚马发财,他们也希望他将继续为他们赢球。妈妈说得对,他就只是一个条码。
* * *
火车停了下来,一群十五岁的男孩上了车。玛雅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盯着他们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脸红了。当她坐下时,她正对面的那名男子从年度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来,扬了扬一侧的眉毛。
“你认识他们吗?我可以换位子,如果你要他们坐到……”
“不,不,我跟他们不熟。我只是认得无数个跟他们一样的男生。你知道的,冰球男……”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冰球男?”
“你在说笑吗?一样的运动鞋,一样的运动棉裤,同样反戴着棒球帽。由于脑袋里已经塞了太多橡皮圆盘,他们的目光也透着同样的困惑。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能认出冰球男……”
这名男子咯咯轻笑,随后以某种似乎经过深思熟虑但又完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你爸爸也是这样吗,一个冰球男?”
他瞥见她的睫毛极其迅速地眨动了一下。她的微笑不再那么真诚,似乎充满了防卫。
“他过去想必是这样,不过他现在老了。”
“所以他是……冰球老头啦?”男子回她一个微笑。
她摇摇头,表现得像是良心不安一样。
“不,不,他已经退出冰球界了。现在他只帮我妈妈工作。”
男子点点头,低头望着那些年度财务报表,斜斜地瞄了一眼较远处的那群男子。他们长得非常魁梧,声音高亢,而且非常习惯于自己生理上的优势,仿佛所有的空间都是他们的。
“我能不能问一个听起来可能有点蠢的问题?”
“当然可以。”玛雅点点头。
“你认为冰球男看起来一模一样,是想让某个不同的人更难进入这个群体,还是他们害怕跟别人不一样,才在外观上追求统一?”
玛雅沉默良久,这让这名男子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她可能已经看穿他了。这个问题或许太像是新闻记者提出的。但就在他打算说个小笑话,跳过这个话题时,她透过窗户望向车外,回答道:“所有关注冰球的人都嚷着要‘打仗’。他们从小就得学会这一点:‘进场打仗。’这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因此当他们长大后,他们的行为仍然像是自己遭到了攻击。他们的侵犯行为似乎是想获得……过度补偿。”
“过度补偿什么?”男子问。
玛雅迎着他的目光。“你看过冰球比赛吗?你是否坐在靠近冰面的位置看着比赛高速进行?你看到他们撞击得有多猛烈吗?他们受了哪些伤?如果一个球员表现出害怕,对手就会以十倍于此的精力欺向他。所以他们得学会表现出面无惧色,就像……”她沉默下来。
这名男子谨慎地接话道:“就像战士?”
“是的,之类的。”
“也许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希望在冰球场外也保持外观上的一致性。提醒他们自己,也提醒其他所有人,他们就是一支军队?”
那个女孩垂下双眼,笨拙地微笑。
“哎呀,我不知道啦。我只是随便说说。”
这名男子担心逼她太甚,因此转移焦点,问她是否能帮他把旅行箱从架上取下来,说他的药物放在那里面了。他沉重地叹息着,为的是提醒她,他只是个年迈、无害的老头。这一招颇为见效。
“你还好吗?”她问。
“我只是生而为人太久啦。”这个老头咕哝道。
“你听起来跟拉蒙娜很像。”她露出悲戚的微笑。
“她是谁?”他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道。
“她就是那个即将要下葬的人。”
“哦哦,就是你爸爸的朋友?她对冰球也感兴趣吗?”
“感兴趣?简直是如痴如醉啊!她最后甚至还成了俱乐部理事会的会员。”
“是吗?所以她跟你爸爸共事?”
“不是的。她在我爸爸辞去体育总监职务的那年才被推选进理事会。不过,我爸爸辞职后见她的频率反而比辞职前还高。妈妈说,他几乎每天从办公室回家的途中都会路过毛皮酒吧。他或许只是渴望有人跟他聊聊冰球,妈妈办公室里没人在乎体育活动……”
玛雅笑了,她正对面的这名男子也跟着笑。他表示失礼,自己走去卫生间,更加卖力地做出跛行的样子。关上门后,他在笔记簿里写道:“彼得即使已经正式辞去体育总监的职务,但通过拉蒙娜,他在俱乐部里仍然保留着影响力。”
他在这一页的更下方写道:“当玛雅提到那些很像战士的冰球男时,我想到自己在阿富汗采访过的那个士兵,他表示自己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不能继续担任士兵。他最大的恐惧在于隔阂。如果没有了军队,士兵又算什么呢?”
他满腹思绪地用笔敲了敲笔记簿,良久才在页面底部写道:“一个失去自己俱乐部的熊镇男人,又算什么呢?”
* * *
初春的某一天,地方报报道:警察在一间租赁式公寓楼执行突击式临检时,查扣大量毒品。那栋公寓楼就位于亚马与法提玛能从厨房窗口看见的那座庭院的另一端。当亚马那天晚上向那个女生买酒时,她说他们带走了她的兄弟。“当暖气设备不灵光的时候,我们打电话给房东,他们拖了六个月才派人来修。可是要是有人贩卖两克大麻,警察五分钟后就带着狗过来了。”她说着,全身因无奈与暴怒而颤抖着。
第二天晚上,当亚马回到家时,彼得·安德森和妈妈坐在厨房里。他显然并非自愿来到这里的。亚马知道,是“尾巴”和其他赞助商派他到这里来的,因为他们认为他能够跟亚马“讲道理”,说得倒像亚马亏欠他什么似的。彼得说他很“忧心”。亚马低头看着地板,向他保证他不需要担心。“彼得觉得你应该跟其中一个打来电话的经纪人谈谈,一个他认识的……”妈妈说。可是,她对此又懂什么呢?彼得对她说了什么?难道因为亚马小时候通过彼得帮忙得到冰球装备而让她感到良心不安,所以现在亚马该还债了,还是怎么样?“好的,我会想想。”亚马决绝地保证,而这只是为了不让妈妈失望。
一切本来能就此打住。但是在彼得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用不让他妈妈听见的声音说:“亚马,我感觉你身上散发出酒味。我只是想帮助你……”这并不是彼得的错,只不过一切刚好同时落到亚马的身上。他正视彼得,嘶吼道:“你在‘洼地’试着帮助过多少人?你会帮助一个不擅长打冰球的人吗?不要再骗人了!你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只想从我身上赚钱!”他有些喘不过气,但正眼瞪着彼得。这名前任体育总监缓缓地走出门外,亚马将门重重地关上。当天晚上,他问那位住在“洼地”的女生是否能弄点除了酒精以外的东西。她弄来了药片。他一觉到天明,醒来时手腕就没那么痛了。
* * *
火车上的那群男子在进行某种竞赛,展示自己手机里的东西,高声讲着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笑话。玛雅知道,一切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竞赛,因为熊镇有太多男人在十五岁时就是这副德行,而且不曾真正跨出这个阶段。长大成人以后,他们竞赛的内容转为谁家的房子最大,谁开的车最新,谁的打猎或钓鱼设备最贵,或者谁的儿子在男童冰球队表现最好。安娜总是说,所有冰球男都只是为了自己的老爸打球,为了达到他的期望或证明他是错的,为了让他感到骄傲或让他丢面子。由于她家有一名集合所有这些老爸特质的男人,她或许能理解他们。
玛雅看着那群十五岁的少年,对于自己感到如此老气、对于生命已经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程感到惊异。她从他们那充满自信的笑容里看出,他们的教练已经教导他们,他们是如何有价值。但她纳闷着:他们是否知道他们教练所言只有在他们赢球的时候才成立,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只是个会在瞬间因为受伤、打得烂或稍微与众不同就被大型俱乐部和经纪人扔弃的商品。如果他们不一样。如果他们不是机器。
她纳闷着:他们是否仍像孩童时期在湖面上或车库入口处打球时那样,热爱这场游戏。当他们进球时,他们是否仍因为快乐而扑向冰球馆的亚克力玻璃板。安娜对他们的模仿惟妙惟肖,她总是坚称,所有冰球男在上床时跟他们在冰面上进球时,看起来一定完全一样。当体育课结束,更衣室里只剩下她和玛雅时,她会扑向浴室的墙壁,将整张脸压在墙面上,急切地呢喃着:“看着我!承认我!爸爸!告诉我,现在我是真男人了!”玛雅仍记得自己那时笑得多开心。当时她们仍然是孩子,一切都还没有那么沉重。
火车上那群十五岁的少年欢笑着,玛雅好奇他们因为哪些玩笑话而发笑,以及他们展示着哪些照片。他们在谈论女生时是否会使用她们的名字,还是用了其他字眼。她纳闷着:那群男生中最优秀的人是否敢在其中最卑劣的人行为太过分时指出来。她看出了那群人当中的班杰、波博和亚马,所以她好奇,这伙人当中是否也有一个凯文。既然如此,她希望那些男孩子知道他是谁,因为当外人看不出这群人内部究竟有何差异时,对他们而言,看出彼此的差异就变得更重要。
她望向窗外,察觉到:她认出了自己。那群从南方北上的年轻人只看到了森林,但她完全知道:现在她已经极其接近故乡。她闭上双眼,每缩短一千米的路程,她没能忘记的那一切就变得越发清晰。他房间里的摆设、家具的配置、每个声音、所有的呼吸。对她来说,一场强奸是永无止境的。她纳闷着:在慢跑小径上被枪口顶住的他是否有类似的感受;他是否记得尿裤子的感觉;他闭上双眼,是否仍能感觉到她将武器顶在他前额时金属透过皮肤传达出的凛冽感;她扣下扳机时发出的“咔”,是否仍在他脑海中回响。她纳闷着:他现在人在何处,他是否仍然害怕得必须开着灯睡觉。
她希望是如此。噢,她可真希望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