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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W31受了伤。
它从人堆里拼命挤出时，被一个打红了眼的保安撞到。保安顺手抓住它的手臂，使劲往外掰，早已锈蚀的金属脆如薄纸，咔嚓一声断开。幸好断裂处有线路连着，没掉下来。
于是，它吊着晃晃悠悠的断臂踉跄地跑出辅道。跑了很远，有路灯的光洒下来，在它破损的身体上流转。也许是断臂的线路扯到了身体里的平衡仪，它走路开始偏斜，本来是朝着街心走，但走几步就撞到了路灯。刚开始还好，速度并不快，但它担心丰生察觉自己离开了，就越走越急，近乎奔跑，断臂晃动的幅度也更大。
咚！
它本来想拐弯，但又偏斜了，以高速撞到栏杆，整个身子翻倒在地。街上本来有几个散步的人，听到动静后，狐疑地看着它。它躺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挣扎着想爬起，但断臂的电线缠住了栏杆，它的另一只手又够不着，怎么都爬不起来。
“求求你们，帮帮我……”它带着哭腔，向街对面的人喊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完成，求求你们帮我……”
人们离它更远了。
似乎是耗电太多，它眼里的光变得暗淡。它没有再喊，低下了头，路灯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孤独的手指，指着某个无法抵达的地方。
这时，另一个影子走到了它的身边。它惊喜地抬头，立刻又呆住，“黛西？”
黛西不敢看它，蹲下解它缠绕在栏杆上的电线，几滴眼泪啪嗒落到地面。她从栏杆上解开了复杂的线路，抓起断臂，对LW31说：“你要去哪里？让我扶你去吧。”
“那你小心点，被划伤了要打破伤风针的。”LW31指了指肩膀处参差不齐的断口。“嗯。”黛西扭过脸，飞快地抹了把眼泪，扶起LW31向道路的拐弯处走去。
有黛西搀扶，LW31再也没有撞到墙壁或电线杆，走路快了不少。黛西走着走着，发现四周景物变得熟悉起来，待看到疆域公司那座明显比周围建筑高的大厦时，她迟疑地问：“你不是去报警吗？”
LW31摇头。
黛西扶它走到大楼跟前，往日戒备森严的疆域公司现在安安静静，除了顶部的LOGO一如既往地发着光，整栋楼都是黑漆漆的。
黛西突然明白过来了——丰生为了堵截养老院的机器人们，调走了疆域公司聘请的保安。既然那边人多势众，那总部这里的安保措施就薄弱了许多。但它来这里干吗？
它和黛西走到安检处打算翻进去，这时安检门被打开，保安机器人走了出来。看到LW31时保安机器人也愣住了，几秒后才摸了摸泛着银光的脑袋问：“这么晚了，你还来发传单啊？”
“我要上去。”LW31说。
保安机器人摇头，“你没有权限，我不能放你进去。”
这时，黛西深吸一口气，凑到LW31耳边轻声而快速地说道：“对不起，外……对不起，LW31。之前我骗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男朋友收了丰生的钱，让我引开你，免得你发传单影响他们上市。我不是你家先生的外孙女……那根头发，是我自己外公的，他们找人塞进你储物格的。”
果然，跟LW31和我在事后想的一样。LW31一直在疆域公司门口发传单，丰生担心会影响公司上市，便让黛西把它骗走，每天拖着它。但它那天下午还是去发了宣传单，正巧被报道，导致上市受阻。丰生索性以黛西为诱饵，陷害LW31，让它名誉扫地，那它说的话自然也不足信。
LW31犹豫了，“那天晚上你脸上红红的，是被打的吗？”
“嗯。丰生很生气，骂了我男朋友，他就把气撒在我身上。”
“恕我直言，这样的男朋友……”
“是的，不如狗。在我刚才决定来找你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前男友了。”
“喂！”保安机器人见他们窃窃私语，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提高了声音，“请你们认清现在的形势，这里不是聊八卦的地方！”
“LW31，我不会继续当坏人了……LW31，谢谢你。”说完，她转过身，向保安机器人扑过去，同时大喊，“LW31，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保安机器人的力气本来能够轻易地挣开，但又怕伤着她，只能大呼小叫：“这位小姐，您的行为既不合理也不合法，严重妨碍了我的工作……”
趁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候，LW31快步跑过安检机，跌跌撞撞地进了电梯，按下直达顶层的按钮。
要是往常，这里必定密布保安，三步一哨，十步一岗，它决计闯不进去。但今天大部分保安都被丰生调走了，这里反而成了最安静的地方。
这也是它悄悄脱离混战、跑来这里的原因。
它按亮了灯。丰生以前带着我和它来过一次，它循着记忆，在廊道里穿行，很快来到了永生大厅的门前。
它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
两个高大的保安守在门口，本来昏昏欲睡，看到LW31后都惊讶地站了起来。“你是谁？有通行证吗？”说着，他按下肩头的呼叫键，“顶层有情况，没睡的兄弟都上来。”
而这时，LW31身后的廊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保安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那就只有……
它回头，果然看到丰生正大步跑来。他边喘气边喊：“快，拦住它！”
没有别的办法了。LW31将所有元件的运行速率调到最高，榨干身体的最后一丝机能，不到三秒，电池就发热到烫手的程度。它开始奔跑，每踏一步，地板都嗡嗡地颤抖一次。
两个保安本来气势汹汹地挡在永生大厅门前，但他们的表情逐渐由凶恶变成了惊恐，尤其是LW31跑到跟前时已经加速成了一枚炮弹。他们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却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一种方案——向两侧闪开。
LW31撞到了大门旁边的虹膜锁，轰隆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两个保安捂住耳朵，丰生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虹膜锁被撞碎，电光嗞嗞作响。随后，厚重的合金大门向两边滑开。
LW31身上的某些部位破碎了。它的脑袋在碰撞中变形，鼻子和嘴挤在一起，两只眼睛却远远地分开。它爬了进去。
里面是一排排的休眠舱，每个玻璃罩里都躺着一个老人。舱头的绿光一闪一闪，照亮他们枯败的面容。休眠舱下有银色的无线充电板，安静地维持着永生系统——不，是维持着睡眠系统的运转。
所有充电板都有线缆，蛇一样蜿蜒着从地面延伸到墙壁，再汇合到大厅深处的电箱里。而电箱侧面，静静地悬着一个红色的电闸扳手。
“……把永生舱的电闸给断了……那个玻璃舱门立刻就打开，里面躺着的老头也起身了……”
它回想着老歌手的话，眼睛的光芒凝聚。那就是它的终点了。它想再聚起力气，但这一次，电池升起阵阵黑烟，从它的胸腔各处冒出来，机油也流了出来。它发出像是人类咳嗽的声音，每咳一次，大股烟尘都被喷出来。终于，咳到最后一次时，像是行将报废的老式发电机终于被摇起来了。它想站直，但上半身始终佝偻着；它迈开步子，但因为两腿能运动的幅度不一样，看起来很踉跄，随时要倒下的样子。它一步步地走向电闸，机油在身后勾勒着它走过的路径。
丰生看出了它的意图，脸色白得像是漂过，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让它过去！”他跑到大厅口，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保安的脸上，“快拦住它啊！”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没有言语，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退后了一步。
保安靠不住，丰生只得自己跑过去。他跑得很快，但LW31踉跄的步子也不慢，就在他快追到它时，LW31已经走到了大厅最里面，伸出手够向电闸扳手。
是荣华富贵还是身陷囹圄，就是这一刻了。丰生咬牙，两腿使劲往地上一蹬，向LW31扑去。以他的力气，是能跳到LW31身上并抱住它的，但——他忘了LW31行走时滴落在地板上的机油。
他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个跟头，鼻子喷出血，脑袋里闪烁着星星。
LW31抓住扳手往下一扳。
所有休眠舱舱头的灯光都熄灭了，黑暗和寂静一瞬间笼罩了这片偌大的空间。
丰生趴在地板上，剧痛也顾不上了，只能在心里默念着。
几秒钟后，寂静被打破了。舱门开启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伴随着一阵阵苍老的咳嗽声。
听到这些声音，丰生停止了祈祷。他继续趴着，任血污糊住整张脸，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