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驴存在吗?大卫・刘易斯说“是的”

会飞的驴存在吗?大卫・刘易斯说“是的”

Do Flying Donkeys Exist?David Lewis Says Yes

“大卫・刘易斯是谁?”

“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

“啊呀。他主张什么呢?”

“所有可能的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毫无道理,你相信吗?”

“不信。”

这是一场荒诞的对话,你怎么能前脚刚宣称某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然后马上补一句说,他的主要论点都是不可信的?但是我曾经和无数个来自不同国家的著名哲学家进行过无数次这样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在分析哲学小圈子内的氛围中,这位前些年刚刚去世的,和澳大利亚关系紧密的美国哲学家,今天被他的许多同仁认为是当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甚至可能就是最伟大的哲学家,虽然他最著名的论点——有许多个世界,而且它们都是实际存在的——让许多人都挠头不解。

刘易斯是一位有魅力的人物。他喜欢在演讲中谈论科幻电影和时间旅行。他的哲学文章中经常提到会飞的驴、在沙发上掉光了毛的猫等。他蓄着浓密的胡须,带着一种疏离的气质。他散发出某种非传统、有点精神不太稳定的气质。他热爱澳大利亚,每年都会在那里住上好几个月。他在一系列很宽泛的主题上写了很多篇文章,这些主题都与分析哲学相关,还出版过几本书,最重要的一本是《论世界的多重性》。如书名所示,这本书聚焦于他的主要论点,即所有可能的世界都是存在的,包括那个驴会飞的世界。

但是等等,你可能会理直气壮地说,世界上没有会飞的驴。而刘易斯也同意,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没有会飞的驴。但是在其他世界里,它们是存在的。驴在很多个世界里都会飞。那些世界都是存在的。我们看不到飞翔的驴,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它们不会飞的世界。就像从我房间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是马赛的海,而不是斗兽场,因为我身在马赛而不是罗马,并不是因为马赛存在而罗马不存在。虽然我不在罗马,但罗马也是存在的,同理,虽然我们没有身在其他世界,但其他世界也是存在的。那么究竟其他世界中的哪些是存在的呢?它们全都存在,刘易斯答道,带着友善的微笑。

听到这些观点时,我有些疑惑不解,所以去年,我决定读一读刘易斯的书,尽管我不是哲学家,并不掌握那些必要的概念工具。

我最先读到的是一篇关于时间旅行的文章。鉴于我的专业是物理,我对空间和时间的性质尤为感兴趣,我想在我熟悉的领域去思考哲学应该是相当有把握的。而且,我之前读到的关于时间旅行之不可能性的文章常常是令人迷惑和逻辑混乱的,这篇应该也不例外。说实话,我开始读刘易斯这篇文章时,满心期待着能抓住这位所谓的伟大哲学家犯的一些低级错误。结果很快我发现自己失算了。刘易斯讨论在时间中旅行的可能性时,逻辑极为清晰。他文章的逻辑是完整的、绝对清晰的。他将完美的秩序引入这一问题中。所有那些愚蠢的说法,什么如果我们回到过去,就有可能会杀死自己的爷爷、外公之类,都被他三言两语驳斥得体无完肤。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对大卫・刘易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开始专心读他的一系列文章。其中有几篇讨论纯哲学问题的文章我读不下去,也读不懂。但此外的许多篇文章都让我击节称赞。刘易斯问道,一个东西,或者一个实体究竟是什么呢?比如一只躺在沙发上的猫。它是否包括从猫身上落到沙发上的毛?究竟猫这个实体在哪里结束,它所处的周边环境又从哪里开始?诸如此类,在模态逻辑的专业问题和我们小时候讨论过但从没找到答案的问题之间曲折前进。对于每个问题,刘易斯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虽然他总是唇边带着笑容把答案说出来。他总是能以令人目眩的才智,在那些似乎没有答案的地方找到答案。

有了这一经验之后,我觉得自己准备好读他的代表作《论世界的多重性》了。“现在就让他试试来说服我吧,”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关于存在会飞的驴……”

我不得不认输,承认他确实成功说服了我。我甚至不想试图细说其过程了。我不是刘易斯。如果你好奇的话,去读读他的书吧。我仍然有几个疑问。比如,我还在问自己,刘易斯是否只是改变了几个词的意思,别人用“是可能的”时,他用“存在”;别人用“存在的”时,他用“属于这个世界的”。但是他无疑改变了我对于“存在”这个词意思的看法。我想,他帮助把我从与这个晦暗不明的动词挂钩的许多偏见中解放了出来。一个说谎后鼻子就长长的木偶存在吗?是的,当然存在,它是匹诺曹啊。那匹诺曹存在吗?不,它不存在!但你刚刚说它存在的……

最起码,刘易斯完全说服了我,把那些可能的世界当作是真的来谈论,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能帮助我们把所有与模态相关的问题思考清楚,也就是那些与可能性或必然性相关的论证。

由于刘易斯和他同事的努力,分析哲学回归到重点研究形而上学问题,而在此之前的很长时间,它都与这个领域保持着安全距离。逻辑实证主义坚持主张我们只应该谈论那些可以被定义得足够清晰的事物——最重要的是维特根斯坦指出的那个问题,他展示了有多少看似深奥的问题都只是源于语言使用的笨拙和不够准确——这在哲学的广大领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结果就是,围绕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人们习惯性地带着怀疑态度看待这些领域。即使到了今天,“形而上学”这个词依然会让全世界的某些哲学系集体扬起眉毛表示不赞同。刘易斯自己有时候也会受到这种怀疑。但是,无疑分析哲学的一部分找到了一条道路,用它标志性的清晰思路,它的工具,回归到处理那些关于什么存在、什么不存在的问题上。刘易斯在将形而上学带回讨论的中心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

(《24小时太阳报》周日版2013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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