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尽头是甘甜

 辛酸尽头是甘甜


(一)

那年在英国留学,住处的租约期满之后,我和室友黄子牛在将要离开英国前剩下的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却找不到短租房。

眼看就要露宿街头,无家可归了,我俩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使尽浑身解数,在中介网站找到了一个女房东,其住房条件非常符合我和黄子牛的要求。而且该中介网站还会挂出房东的照片,我发现那女房东是一个波霸[ 波霸:是指胸部(乳房)大到诱人的女人,通常指那些举止轻佻并且胸部又很丰满的女子。

],照片里房东丰满的上围呼之欲出,几乎像电影中的贞子[ 贞子:是经典日本恐怖电影《午夜凶铃》中一个恐怖的角色。电影中堪称经典的一幕就是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并通过惊吓和超能力攻击人类心脏。

]一样从电脑屏幕里爬出来。那一刻我真祈祷她就是贞子,和我上演《午夜凶铃》。我把她的照片给黄子牛看,黄子牛当场就高呼万岁。他刚呼完第二遍,我打断他,问他这事和万岁有什么关系?他自豪地用长沙话说道:“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我当下就被黄子牛的长沙话所打动,我还以为那是韶山话,听得我热血沸腾。我看着波霸房东的头像,豪气干云地说:“我们在此胜利会师。”黄子牛提醒我:“你那是四川话”。我跟他说:“你代表湖南人,我代表四川人。”然后我指着谷歌地图里波霸房东的房产所在地,“我俩就在这里会师”。

但是黄子牛改写了会师的历史,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没有代表湖南人和我会师,他扔下我,去和一队马来西亚华人搞大团结去了。我自是孤掌难鸣,我可不愿意一个人拖着行李去和波霸房东搞大团结,要知道她那还有其他的两个性别未明的房客呢。

据黄子牛说,他的马来西亚房东是一名大人物,和利物浦的华人社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他所在的区可算是一言九鼎,一呼百应。黄子牛告诉我:“我的房东叫龙哥,你以后在利物浦如果路见不平,就报龙哥或我的名字就行了!”黄子牛用长沙话跟我吹牛。

我将信将疑,我知道他找的房东不是什么善类,我看见黄子牛把他的QQ签名改成了“Beat me if you can.(如果你能打败我)”,微博上的注释改成了“Survive if I let you.(如果我让你生存)”,我顿时对他拥有的实力肃然起敬。我明白黄子牛变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他不仅不会丢掉肾脏,说不定还能得到额外的嘉奖。

黄子牛甚至暗示我,只要他愿意,立马就能端掉波霸房东的老窝,让波霸房东无家可归,摇尾乞怜,然后匍匐在他脚下。

“这叫黑吃黑。”黄子牛老谋深算地告诉我。

我想象了下黄子牛日后飞黄腾达的嘴脸,他一定对人招之即来,挥之而去。我想我早该跟黄子牛一起,去马来西亚华人团体那里会师。现在可好,我还没找到根据地呢,黄子牛已经开始享受美好生活了,我好不后悔!

我想,不许我吃肉,总要让我喝点肉汤吧!黄子牛一人得道,我也应该跟着鸡犬升天。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利物浦一家华人新开的KTV唱歌,包间的音响设备有问题,跟服务员反映了不下十次她也置之不理,而且那个服务员没穿黑丝,这更让我恼火。我恼羞成怒地表示要去找经理投诉她,在场的一哥们儿也响应我的号召,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于是我认为鸡犬升天的时机到了,将那哥们儿拉到厕所包间,跟他透露了这个江湖秘密:“我同学黄子牛的房东是个大人物。”那哥们儿在厕所包间里大吃一惊,请我报上房东姓名,他好去吓唬KTV经理。我想了想,黄子牛只告诉我那个房东叫龙哥,于是我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很屌的英文名“Dick”,告诉他说:“房东叫Dick 龙。”

“你把他俩名字都报出来,据说黄子牛现在在这一带也很有名气。”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补充说明。

然后那哥们儿去到前台,就像领导视察工作一样地叫来了值班经理,他把经理拉到角落,故作神秘地问他:“你知道我认识谁吗?”

“不知道。”经理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那哥们儿左顾右盼之后,压低声音告诉经理:“听过黄子牛或Dick long吗?”

刚说完这话,这哥们儿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被经理叫来的保安赶了出去,我们连包间都不要就落荒而逃。

我至今都没想通为啥经理当时勃然大怒,看来这招不好使,《古惑仔》里都是骗人的,黄子牛就是一感情骗子。

于是我心灰意冷,波霸房东没了,靠山也不好使,我也懒得再寻觅根据地了。我搬到了我在利物浦的一长辈家里,借宿三周。这倒也好,房租都省了,只是那个长辈家离学校太远,每天早上我得七点起床,八点坐我叔叔的车去学校图书馆(他在学校附近上班)。

哥们儿我高中毕业后就再没有这样起早贪黑过,一开始我颇为不适应,生物钟被打乱了,拉屎都不香。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慢慢习惯,倒是让我的论文写作进度突飞猛进,将其他同学远远甩在身后,毕业答辩也得到了充分的准备,最终使我顺利通过答辩。

一时间我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心想我在学术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虽然不能像黄子牛那样过上荒淫无度的生活,但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也与时俱进地把QQ签名改成了“I am the king.(我是国王)”把微博上的注释改成了“The king of kings.(王中之王)”。国内的好友看见了我高调的签名,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告诉他我最近学业有成。他说愿闻其详,我当时就想起了关于科比的著名段子——有记者问科比:“科比,你为什么如此成功?”科比反问记者:“你知道洛杉矶凌晨4点的样子吗?”记者摇摇头。科比:“我知道每一天凌晨4点洛杉矶的样子。”

于是我反问我好友:“你见过利物浦早上8点的样子吗?”

我好友莫名其妙地回答我:“我连四川都没出去过,哪去过利物浦?你拿我寻开心吗?”

我灰溜溜地正准备下线,他又补充说明道:“不过我见过伦敦晚上8点的样子。”

我啧啧称奇:“你不是连四川都没出过吗?”

他说:“我见过2012年奥运会的开幕式直播,那不就是伦敦晚上8点的样子吗?”

我当场就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所以说,努力或者被逼无奈的努力,都会有好的结果。


(二)

言归正传,我本是一个正经的人,我属于图书馆,而不是江湖,所以今天我要给大家讲讲图书馆里发生的故事。

没有最心酸,只有更心酸。

我每天在图书馆待到下午5点10分左右,然后我叔叔从他的单位下班,开车到图书馆来接我。一般来说,他下班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出门,在路边一个酒吧门口等他。但是那天下午我手机早早就没电了,在快要自动关机的最后时刻,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跟他说我还是在老地方等着他,我手机要没电了。

发完短信,收拾好我的书包,挥别了图书馆里穿黑丝的英国女人,到了酒吧门口等他。我左等右等,等到五点半他还没来,我有点着急。不知是不是他没收到我短信,我掏出手机,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这可如何是好?酒吧离图书馆有一定距离,我肯定不能回去,否则他恰好这时过来了怎么办?而且我没带手机充电器,回去也没用,我翻遍了我的书包,发现我带着手机的USB接口数据线。我想,难道我要在大街上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给手机充电?这多有损我刚建立起来的“王中之王”的形象啊!

但我也怕我叔联系不到我着急,于是也顾不了那么多,拿出笔记本,把数据线连上手机,让没有外接电源的笔记本电脑那微弱的输出电压,缓缓地注入我的手机里,就像给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用《小夜曲》的节奏输血,真是急死我了。好容易把手机打开,我看见有了1%的电量,我赶紧给我叔拨去了电话,竟然无法接通,他大概是在地下停车场。我只有蹲在地上捧着手机,等着他给我打过来,这等待真是度日如年,这等待真是生不如死。

我记得爱因斯坦在被无知群众问到怎样理解相对论时,他的机智回答让人们的掌声经久不息:“如果你在一个漂亮的姑娘身旁坐一个小时,你只觉得坐了片刻;反之,你如果坐在一个热火炉上,片刻就像一个小时,这就是相对的意义。”

我现在终于明白时代的局限性,爱因斯坦今天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把论据改为:“反之,你如果蹲在大街上,用笔记本电脑给手机充电,等待一个来电,这片刻就像一个世纪。”

秋风萧瑟的利物浦,夕阳拉长了我的身影,我蹲在地上,怒视着来往的人群。

有一些衣着暴露的英国女人似乎觉得我在不怀好意地窥视她们的裙底风光,一脸鄙视地绕开我行进;另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派绅士,看见我蹲在地上,面前铺着电脑套和一个街头从艺者般硕大的书包,还以为我是来自东方的流浪艺人,几欲给我施舍几个便士,被我一顿怒目给吓了回去。

我想说:“你们岂知拳王李淳是正儿八经的好人!”

为了避免误会,我只好站起身,将笔记本捧在左手,右手拿着手机。我合上了电脑机盖,过了好一会儿手机电量仍然只有1%,估计是电脑自动进入休眠模式,输出电流变得更小。我就这样站着,宛如雕塑。

在路过的群众里,不乏有图书馆刚和我挥别的穿黑丝的英国女人,她们纷纷侧目,看着这个奇怪少年,那目光惊奇里带着怜悯,仿佛在想象着一个悲惨的身世。就在这时我叔终于打来了电话,我激动地在大街上大吼:“是的,我在酒吧,你来接我吧!” 吼完我才想起外国黑丝们哪听得懂中文,我这样是无法澄清我装雕塑的动机的。于是我只有含着屈辱的泪水回到家里,重整山河待来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又来到了图书馆,我想我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恰好这段时间文科图书馆正门在修葺,入口改在了侧门,没有了门禁系统,不用刷学生卡就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利物浦大学的文科图书馆简直就成了一个网吧,别说扮雕塑的小偷了,恐怖分子都可以自由出入。所以我的U盘也被人顺走了,此图书馆近来真是人口成分复杂。

害得我在图书馆里上厕所都要把笔记本电脑随身带着,以防被人顺手牵羊。要知道我电脑要丢了的话,那可不是好玩的,还有很多重要文件在里面的。可我出入男厕所还带着笔记本,这未免又成为图书馆里的一道景观。很多前一天在路上一睹我落魄情形的英国黑丝,今天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少年,抱着笔记本深入茅厕,她们又会有何感想?这次恐怕就没那么艺术了。恐怕她们会觉得我是不留胡子的恐怖分子,手持看似普通却不普通的高科技武器,时刻准备颠覆历史。

就在我走进厕所时,我看见了黄子牛!我就像一个失血过多的伤员看到了一包血浆一样,不顾一切地朝他扑了过去。我准备把电脑交给黄子牛,让他替我保管,这样穿黑丝的英国女人们就不会再误会我是带着电脑去厕所里搞颠覆!

我正准备开口,忽然想到了昨天的教训,英国妞儿不懂汉语的,这样我就不能给自己拨乱反正。于是我当场改用英语跟黄子牛说道:“How are you?(你好吗?)” 黄子牛一愣,大概以为我吃错药了,干吗跟他说英语。于是他机智地回答:“Fine thank you,And you?(我很好,你呢?)”

“I’m fine too. Could you keep my laptop for a while? I want to go to the toilet.(我也很好,你能帮我保管一下笔记本电脑吗,我想去厕所)” 我满意地继续着对话。

黄子牛好像急着要去打印文件,他不知我要上多久厕所,于是用半生不熟的口语问我:“Which kind?(哪一种?)”

我只有如实相告:“The big one.(这个大的。)”

黄子牛不耐烦地挥挥手:“Fast go fast back.(快去快回。)”我感激地一抱拳,边向厕所冲去边回头说了句:“Thank you mate!(谢谢你哥们儿!)”

黄子牛毫不居功地点点头:“Serve the people.(为人民服务。)”

就这样,我终于化解了穿黑丝的英国妞儿对我的信任危机。而且我也重新体会到了同学的温暖,黄子牛也不完全是个感情骗子,他还是有优点的。想到这里,我坐在马桶上忍不住欣慰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从厕所出来,我顿觉浑身舒畅,神清气爽。我找黄子牛要回我的笔记本,心想演戏演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我假装不认识黄子牛,用英语问他叫啥名字。黄子牛认真地回答我:“My name is LeiFeng,and you?(我的名字是雷锋,你呢?)”。

我冲着不远处正看着我的黑色笔记本窃窃私语的穿黑丝的英国妞儿,扬了扬手机和电脑,回头告诉黄子牛:“My name is Tall-Rich-Handsome.(我的名字是高富帅。)”

这真是拨乱反正、苦尽甘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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