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提(mufti),伊斯兰教教职,由精通《古兰经》、圣训和伊斯兰教法的穆斯林学者担任,负责解释伊斯兰教法。
我们学校对面有栋房子,就在我出生的胡什哈尔街上,房子里住着一位高大帅气的毛拉和他的家人。他叫贾兰穆拉罕,自称“穆夫提”,这代表他是位伊斯兰学者,精通伊斯兰律法。父亲却对此嗤之以鼻,说现在只要裹块头巾,谁都敢自称大毛拉或穆夫提了。学校运转良好,父亲为男子高中辟出一片气派的接待区,还竖起一道拱门。母亲有生以来头一次有钱买漂亮衣服,还能从外面点餐,过上了她当年在村子里梦想的生活。不过这一切都被那位穆夫提看在眼里。看见女生们每天从学校进进出出,其中还有十来岁的少女,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那位大毛拉看我们不顺眼。”有一天,父亲说。他是对的。
哈拉姆(haram),有违伊斯兰教教规的。原文为“purdah”,深闺制度,主要出现在部分伊斯兰国家,要求女性躲在帷幔或面纱后不让外人看到。不久,那位穆夫提去找学校的女房东,告诉她:“齐亚丁在你楼里办哈拉姆(haram)学校,这是要让整个摩哈拉(mohalla)——即社区——蒙羞啊。这些女子应该闭门不出才对。”他还说,“请立刻收回他的房子,租给我办宗教学校。只要你肯答应,你不仅能马上收到我付的房租,后世也会有好报。”女房东拒绝了他。她儿子悄悄来找我父亲,说道:“那个大毛拉开始煽动大家反对你了。我们不会把房子租给他,但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父亲大为光火。“俗话说‘半吊子医生能害人性命’(Nim hakim khatrai jan),我看这句话应该改成‘半吊子毛拉能危害信仰’(Nim mullah khatrai iman)。”他说。
一个宗教派别,从印度伊斯兰教分化而来,教义综合了伊斯兰教、基督教和印度教的思想。巴基斯坦是世界上第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我为此感到骄傲,不过我们的国人至今依然对这句话的含义莫衷一是。《古兰经》教导我们要学会萨巴尔(sabar)——忍耐,但我们似乎已经把这个词抛到了九霄云外,以为伊斯兰教就意味着妇女必须幽居深闺、穿戴罩袍,男人则必须加入圣战。巴基斯坦有众多伊斯兰教分支流派。我们的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曾指望印度能保障穆斯林的权益,但大多数印度人都是印度教徒。这有点像两兄弟失和,闹着要分家。于是在1947年8月,英属印度一分为二,一个独立的伊斯兰教国家就此诞生。这是一个极度血腥的开端。数百万穆斯林越过边境,从印度进入巴基斯坦,印度教徒则向反方向迁移。近两百万人在穿越新划定的边境线时丧生。许多人在火车上惨遭屠戮,开往拉合尔和德里的列车满载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我的祖父就险些死于骚乱,那时他正在德里留学,在从德里返乡的路上,他乘坐的列车遭到印度教徒袭击,他侥幸逃过一劫。今天,巴基斯坦已经是一个大国,拥有一亿八千万人口,其中百分之九十六是穆斯林。除穆斯林以外,我国还有大约两百万名基督徒和两百多万名艾哈迈迪耶派教徒,后者自认为是穆斯林,但政府并不承认他们的信徒身份。不幸的是,这些少数族裔常常遭到攻击。
穆罕默德·阿里·真纳年轻时曾在伦敦居住,学过法律。他想建立一个包容的国度。巴基斯坦独立前夕,他曾发表过一篇演讲,我们直到今天还常常引用其中的话:“在巴基斯坦国,你可以自由地出入清真寺等寺庙,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朝拜。没有人会问你信仰什么宗教,出自哪个阶层,恪守什么教义——这一切都不受国家干涉。”父亲告诉我,问题在于,真纳为我们争取到了一片土地,但还没来得及把它变为一个福利国家。巴基斯坦建国一年后,真纳因肺结核溘然长逝,从此以后,我们国家再也没能摆脱战争。我们跟印度打过三次仗,国内的杀戮也仿佛看不到尽头。
我们穆斯林分为逊尼和什叶两个派别——两派都信奉《古兰经》,拥有共同的基本信仰,我们的分歧,主要在于先知(愿主赐福之,并使其平安)7世纪去世之后,应该由谁来领导信仰。那个被推举为哈里发——也就是领袖——的人,名叫哈兹拉·阿布·贝克尔,他是先知的挚友兼幕僚,也是先知临终前指定的领祷者。“逊尼”一词出自阿拉伯语,意为“遵循先知传统者”。然而有一小群人认为领导权必须由先知的后人继承,先知之位应该传给哈兹拉·阿里——先知的女婿兼堂弟。这些人逐渐分化成什叶派,“什叶”就是“阿里党人”的简称。
这场战役导致伊斯兰教分裂成逊尼和什叶两派,对伊斯兰教影响深远。什叶派每年都会庆祝穆哈兰节,纪念先知之孙侯赛因·伊本·阿里之死,他于680年在卡尔巴拉战役中阵亡。他们用金属铰链或绑在绳上的刀片把自己抽打得血肉模糊,直到鲜血染红街道。父亲有位什叶派的朋友,每次说起侯赛因在卡尔巴拉阵亡的事都会痛哭流涕。见他激动的模样,你会以为那件事就发生在昨晚,而不是一千三百多年前。我们的国父真纳就是什叶派,贝娜齐尔·布托的母亲也是来自伊朗的什叶派。
而大部分巴基斯坦人——超过百分之八十——都跟我们一样,属于逊尼派,不过逊尼派内部也存在许多分支。其中人数最多的要数巴勒维学派,这个教派得名于19世纪巴雷利的一所宗教学校,巴雷利地处印度北方邦。第二大教派是代奥本迪派,它同样得名于19世纪北方邦代奥本德村一所著名的宗教学校。这个教派在信仰上十分保守,大多数宗教学校都由他们开办。此外我们还有圣训派,他们信奉苏非主义。这个教派带有浓厚的阿拉伯色彩,甚至比另外两派还要保守。他们就是西方人口中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不承认我们的圣人和圣殿——巴基斯坦也有许多人信奉神秘主义,会聚集在苏非派圣殿跳舞、做礼拜。上述每个派别之下又有众多分支。
塔布里厄者玛提(Tablighi Jamaat),国内学者译为“宣教组织”,塔布里厄(Tablighi)是宣传的意思,者玛提(Jamaat)是组织、团体的意思。——编者注胡什哈尔街上的这位穆夫提是“塔布里厄者玛提”成员,这个团体属于代奥本迪派,每年都会在自己的大本营——拉合尔附近的莱文德——办一场盛大的集会,参加者多达数百万人。巴基斯坦的上一位军人执政者齐亚将军也参加过这个集会,20世纪80年代,在他的统治之下,“塔布里厄者玛提”的势力日渐壮大。被派往军中传道的伊玛目,很多来自这个组织,军官们常常请假,为这个组织巡回讲道。
一天晚上,在劝说女房东收回房子未果之后,穆夫提召集了我们摩哈拉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和长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我家门口。来者一共七人——包括“塔布里厄者玛提”的几名资深成员、一位清真寺长老、一位前圣战分子和一位店主。这几个人往我们家一站,把我们的小房子挤得满满当当。
伊斯兰学者的统称,泛指伊斯兰知识阶层,包括毛拉、阿訇、大毛拉、伊玛目等。——编者注父亲面露愁容,把我们赶进另一个房间,不过我家的房子实在太小,我们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我代表乌莱玛、塔布里厄者玛提和塔利班而来。”贾兰穆拉罕说,他特意提了两个伊斯兰教学者组织,而不是一个,想增添自己的分量。“我代表好穆斯林来到这里,我们一致认为你办的女校有违伊斯兰教法,有渎神之嫌。你必须关闭学校。女子不得上学。”他继续口沫横飞,“她们是圣洁之人,应该遵循深闺制度,不受打扰,正因为如此,整本《古兰经》才没有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真主不想对女子指名道姓。”
父亲听不下去了:“《古兰经》里处处是马利亚的名字,她难道不是女人?还是说你觉得她不是好女人?”
“不对。”穆夫提回答,“《古兰经》提到她,不过是为了表明尔撒(耶稣)是马利亚之子而非真主之子!”
“也许吧。”父亲回答,“但我想说的是,《古兰经》中的确出现了马利亚的名字。”
原文为“Asalaamu alaikum”,是穆斯林特有的问候语。——编者注穆夫提正要反驳,父亲却已经不想再听。他转向其他人:“我每次在街上遇见这位先生都会直视他的双眼,问候他‘愿你平安’,他却从不回应,顶多只会点点头。”
穆夫提低下头,自觉理亏,因为穆斯林特别注重待人有礼。“你办的学校有违教法。”他辩称,“所以我才不想跟你打招呼。”
这时,另一个人开口了。“听说你是个异教徒。”他对父亲说,“你家却摆着《古兰经》。”
“当然要摆!”父亲回答,震惊于居然有人怀疑他的信仰,“我可是穆斯林啊。”
“别扯远了,咱们还是说回学校的事吧。”穆夫提打断父亲,意识到谈话并没朝他期望的方向发展,“学校接待区的男人们可以看见女生们走进校门,这简直不成体统。”
“我有个办法。”父亲提议,“学校还有一道门,女生们可以从那里出入。”
穆夫提显然不想就此罢休,因为他想让学校彻底关门。但另外几位长者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折中方案,满意地走了。
父亲疑心这件事还不算完。有件事情我们知道而他们还不知道——穆夫提的亲侄女也悄悄在我们学校上学。所以几天后,父亲给那名女生的父亲——穆夫提的哥哥——打了个电话。
“我受够你弟弟了。”父亲开门见山,“他算哪门子穆夫提?他都快把我们逼疯了。你能让他别再纠缠我们了吗?”
“这我恐怕帮不了你,齐亚丁。”对方回答,“我家也是自顾不暇。他跟我们住在一起,家里地方这么小,他还非要让他老婆回避我们,让我们的老婆回避他。其实我们的老婆就像他的姐妹,他老婆也像我们的姐妹,可这疯子却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实在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
父亲觉得那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自齐亚将军推广伊斯兰化运动以来,穆夫提群体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
穆沙拉夫将军在某些方面与齐亚将军大不相同。他一般都穿军装,但偶尔也穿西装,他自称总理而不是军事领袖。而且他还养狗,要知道我们穆斯林通常把狗视作不洁之物。齐亚将军推行伊斯兰化运动,而他则提倡文明开化。他取消报禁,允许私人新办电视台,允许女性播报新闻,还允许电视台播放舞蹈节目。人们可以庆祝西方节日,像情人节、元旦之类的。他甚至允许人们在每年独立日前夕举办流行音乐会,还可以全国转播。他的许多举措都是我们的民选领袖没做到的,包括贝娜齐尔在内。他还废除了那条规定女性必须找到四名男性证人,否则就不能证明自己遭受强暴的法律。他任命了巴基斯坦国家银行的首位女行长,训练了首批女飞行员和女海岸警卫队队长。他甚至宣布要派女兵去守卫卡拉奇的真纳陵。
然而在西北边陲,在我们普什图族的家乡,情况又截然不同。2002年,穆沙拉夫举办了“管控式民主”选举。这几场选举荒谬绝伦,因为主要政党的领导人,也就是纳瓦兹·谢里夫和贝娜齐尔,全都流亡在外。最终,在我们省,我们口中的“毛拉政府”通过这几场选举上台了。联合行动同盟(Muttahida Majlis e-Amal,简称“MMA”)是个政党团体,由五个宗教政党组成,其中包括伊斯兰神学者协会(Jamiat Ulema-e-Islam,简称“JUI”),而JUI下属的宗教学校,就是塔利班的训练营。大家开玩笑说,MMA其实是毛拉军事联盟(Mullah Military Alliance)的缩写,还说这些人能当选,无非是因为背后有穆沙拉夫的支持。不过美国进攻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权的做法激怒了一批笃信宗教的普什图人,联合行动同盟赢得了这些人的支持。
我们这里一向比巴基斯坦其他地区保守。阿富汗圣战期间,斯瓦特涌现出许多宗教学校,建校资金大都来自沙特阿拉伯,免费的教育机会吸引了大批青年前来就读。父亲所说的“阿拉伯化”运动就此开始。“9·11”事件更让这种好战倾向逐渐成为主流。有时,我会在路上看到建筑侧面涂有标语,写着“想受训加入圣战吗?请与我们联络”,下方还留有电话号码。那段时间,圣战组织为所欲为,竟开始公开募捐,招兵买马。香格拉县有位校长甚至吹嘘自己曾把十名九年级男生送往克什米尔受训参加圣战,把这视作自己最大的功绩。
沙尔瓦·卡米兹(shalwar kamiz),也可拼作“salwar kamiz”,为南亚及中亚的传统服饰,由宽松外衣和长裤组成,男女均可穿着。——编者注联合行动同盟执政后封禁了CD店和DVD店,还想效仿阿富汗塔利班设立道德警察。根据他们的设想,这些警察可以随意拦下与男子同行的妇女,要她自证与这名男性是亲属关系。好在巴基斯坦最高法院最终否决了这项提议。紧接着,联合行动同盟激进分子又开始攻击电影院,把出现女性形象的广告牌推倒或涂黑,甚至夺走服装店摆放的女性假人模特。他们骚扰不穿传统服饰沙尔瓦·卡米兹而穿西式服装的男子,还坚持要女性遮起面容。他们仿佛要彻底把女性从公共生活中抹去。
2003年,父亲创办的高中正式开学。第一年男女都收,但到了2004年,社会氛围骤变,男女同校成了天方夜谭。这助长了贾兰穆拉罕的气焰。学校的一位雇员告诉父亲,贾兰穆拉罕不断来学校质问为什么还有女生从正门出入。这位雇员还说,学校有位男雇员某天陪一位女教师去大路上拦人力车,贾兰穆拉罕见了就跑来质问:“这个男人凭什么陪她到大路上去?他是她的兄弟吗?”
“不是。”这位雇员回答,“他们是同事。”
“简直是大逆不道!”贾兰穆拉罕嚷道。
父亲吩咐雇员再见到贾兰穆拉罕就给他打电话。一接到电话,父亲立刻跟学校的伊斯兰教研究老师走出校门,打算与贾兰穆拉罕对质。
“大毛拉,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父亲说,“你算老几?你就是个疯子!你真该去看看医生。你难道以为我一进校门就会脱光衣服?你看见一男一女,脑子里就冒出龌龊的想法。他们还是学生啊。我看你真该去找海德尔·阿里医生好好瞧瞧。”
海德尔·阿里医生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精神科大夫,所以问一个人“你要不要去看海德尔·阿里医生”,就等于问“你是不是疯了”。
贾兰穆拉罕默不作声,摘下头巾放在我父亲腿上。头巾在我们心目中象征着骑士风度和普什图精神,男性失去头巾是奇耻大辱。但紧接着,他又开口说道:“我没跟你的雇员说过这种话。他撒谎。”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这里没你的事。”他咆哮道,“你给我滚!”
贾兰穆拉罕没能让学校关门,但他的干涉揭示了我们国家正在经历的转变。父亲忧心忡忡,没日没夜地跟同僚开会议事。他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不再局限于阻止人们滥伐树木,还涉及教育和民主。
2004年,与来自华盛顿的压力对抗了两年半之后,穆沙拉夫将军派兵进入联邦直辖部落地区(Federally Administered Tribal Areas,简称“FATA”),这片区域由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接壤处的七个部落组成,几乎不受巴基斯坦政府管辖。美国人宣称,在他们实施轰炸期间,从阿富汗逃脱的“基地”组织武装分子利用了我们普什图人热情好客的习俗,把这个地区当成了避难所。他们在这里建起训练营,越过边境袭击北约部队。对斯瓦特人而言,这里离家实在太近了。其中一个叫巴焦尔的部落就紧挨着斯瓦特。像我们尤素福扎伊部族一样,联邦直辖部落地区的居民也都是普什图族,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国境线上跨境而居。
部落地区在英国殖民时期划定,是阿富汗与当时的印度之间的缓冲地带,时至今日,这片区域依然保留着昔日的治理模式,由人称“马利克”的部落酋长或长老管理。可惜马利克影响力有限,这些部落地区实际上无人治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环境严酷、山石嶙峋,居民依靠走私艰难为生(这里的人均年收入只有二百五十美元,是巴基斯坦的一半)。这里几乎没有医院和学校,女校更是罕见,而且直到不久之前,这里才允许成立政党。部落地区的妇女几乎全是文盲。根据英国历史文献的记载,这里的人们以凶悍和独立自主著称。
巴基斯坦军队此前从没进驻过联邦直辖部落地区。政府采取的治理方式与英国人类似,没有派驻正规军,而是让普什图人招募的边防军驻守当地。因此,向部落地区派兵是个艰难的决定,不仅因为军方和三军情报局及某些激进分子之间一直存在联系,也因为派兵就意味着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普什图同胞。第一个迎来驻军的部落地区,是南瓦济里斯坦,军队于2004年3月开进那里。不出所料,当地人把这视作对他们生活方式的攻击。当地男人个个都持有武器,他们揭竿反抗,导致数百名士兵死亡。
军队大为震惊。一些士兵拒绝战斗,不愿看到同胞相残。仅仅十二天后,军队就撤出了南瓦济里斯坦,并与当地激进分子头目,如内克·穆罕默德之流,达成了所谓的“和谈协议”。协议内容包括贿赂激进分子头目,让他们停止进攻并阻止外籍激进分子进入巴基斯坦。激进分子却用这些钱购买更多的武器,继续开展军事活动。几个月后,美军无人机首次轰炸了巴基斯坦。
2004年6月17日,在南瓦济里斯坦,一架“捕食者”无人机趁内克·穆罕默德用卫星电话接受采访之际向他发射了一枚“地狱火”反装甲导弹。内克·穆罕默德与身边所有人当场毙命。当地人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美国能发动这样的袭击。无论内克·穆罕默德是怎样的人,巴基斯坦当时并未与美国交战,我们对于美国在这片土地上发动空袭非常震惊。部落地区居民群情激愤,许多人因此而加入激进组织或成立了“拉什卡”(Lashkar),也就是本地的武装组织。
随后又发生了一系列袭击事件。美方声称本·拉登的副手艾曼·扎瓦希里藏在巴焦尔地区,还在当地娶了亲。2006年1月,一架号称以艾曼·扎瓦希里为目标的无人机轰炸了一座名叫达马多拉的村庄,摧毁了三栋房屋,造成十八人丧生。美方称有人向艾曼·扎瓦希里通风报信,让他成功脱逃。同年10月30日,在哈尔附近一座小山上,又一架“捕食者”无人机轰炸了一所宗教学校,造成八十二人死亡,其中不少是小男孩。美国人声称这所学校是“基地”组织的训练营,曾出现在他们的宣传片中,那座小山上到处是隧道和炮台。袭击发生后短短几个小时,法基尔·穆罕默德,一位在当地开办宗教学校的很有影响力的神职人员,就宣称将实施针对巴基斯坦士兵的自杀式炸弹袭击,为死者复仇。
父亲和朋友们忧心忡忡,他们召集当地的长老和领袖人物,召开了一场和平会议。那是1月里一个严寒的冬夜,但现场聚集了一百五十人。
“危险迫在眉睫。”父亲发出警告,“战火就要烧进河谷。我们最好能防患于未然,在战火蔓延之前把它扑灭。”
但没人听得进去,有人甚至笑出了声,包括一位坐在第一排的领导人。
原文为“khan”,是对统治者或首领的尊称。——编者注“尊敬的汗,”父亲正色道,“您也知道,阿富汗人蒙受了厄运。他们沦为难民,被迫离开家园,到我们这里生活。巴焦尔现在也是如此。请记住我这句话,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们身上,那时我们将失去庇护,无处可去。”
那个男人脸上却露出嘲讽的神情。“瞧这家伙,”他似乎是在说我父亲,“我是汗,我看谁敢把我从这儿撵出去?”
父亲沮丧地回到家中。“我办了一所学校,但我既不是统治者也不是政治领袖。我没有发挥影响力的渠道。”他说,“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