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灯时萧闯坐在车里望着左前方不远处的汉商大厦禁不住嘀咕：“我怎么隐约记得曾经发过誓……”
阿甘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发什么誓？”
“好像是再也不来汉商大厦。”
阿甘笑道：“汉商大厦招你惹你了？”
“靠！想起来了！就那回汉商网和东宝商城合并，我被裴庆华狠狠摆了一道！”
阿甘正想得出神，结果被后车催促的喇叭声惊醒，一边起步一边说：“那回是你先打算凭着否决权摆裴董一道吧。”
萧闯斜眼盯着阿甘：“你小子如今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谁亲谁疏都分不清。不行，越想越来气，我这回本应该好好看裴庆华的笑话，怎么反而帮他？”
阿甘逗道：“成，我这就调头回去。”
“别啊来都来了。”萧闯很会给自己找台阶，“看笑话当然要现场亲眼目睹。”
裴庆华和卢明亲自站在电梯口恭迎，萧闯一见心情舒畅许多，笑着说：“太客气啦老裴，我只是来给你壮一壮声势，不必这么隆重嘛。”
“必须的。互助基金欢迎各路好心人，我们的态度是来者不拒、感恩戴德。况且眼下游戏行业不景气，你自己日子也不好过，还对我伸出援手……”
萧闯立刻打断：“这叫什么话，我日子怎么不好过了？咱俩认识整整三十年，各个历史时期我都过得比你好，你承不承认？”
裴庆华不打算与萧闯攀比，淡淡一笑：“我预感今明两年会越来越艰难，真不敢打肿脸充胖子。”
“老裴你乐观啦，依我看怕是得熬个三、五年。”萧闯和裴庆华并肩往里走，又说，“我正好得以收收心，多陪陪谢航，把我跟她失去的光阴弥补回来。”
裴庆华下意识扭头：“谢航没跟你一起来？”
“一听说我要早点儿到，她就说那她晚点儿来。”萧闯有些讪讪地笑一下，“对于在公众场合出双入对她还有些抵触，总得有个过程，我不急。”
坐到办公室刚聊没一会儿裴庆华手机响了，他看眼来电显示不由一怔，迟疑着接起来说：“谭总，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谁知谭启章根本顾不上寒暄，急切地问：“媛媛到了没？“
裴庆华莫名其妙：“谭媛？她要过来？”
“你那边开始没有？”
“你是指发布会？没有，时间还早。”
“那就好那就好！还来得及。”谭启章长舒一口气，“庆华，我刚冲媛媛发了一大通火。你说我培养她这么多年，她怎么还不成器？到现在仍然不会算大账，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利用？庆华，媛媛已经在路上，应该快到了，具体她会和你谈。我只明确跟她讲了两点，第一，你这个互助基金搞得对搞得好；第二，华研投资务必要参与，绝不能置身事外，要让全社会看到我华研集团向来是有担当的。”
裴庆华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谭启章已经直接把电话挂了。萧闯见裴庆华发愣便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谭启章，他说华研也要参与互助基金。”
“好事啊！”萧闯一拍沙发扶手，“你的资金压力大大减轻，当然，我们小创系也可以少出一点了吧？”
裴庆华正待回应手机再次响起，是黄歆。黄歆的声音里满是喜气：“裴董，饭团网上市的准确日期总算定了，就排在新年开市之后，我是特意请你跟我一起去香港敲锣的。”
“哎呀恭喜恭喜，你和饭团网终于修成正果，真不容易。不过敲锣我就不去了，那应该是你本人和执行团队的高光时刻，作为投资人我还是远远躲在背后为好，到时向你遥祝上市成功。”
“裴董，我可不是客套，是诚心诚意邀请你，不是哪家投资机构我都请的，但我衷心希望在那个历史性时刻你能站在我身边。”
“我明白，谢谢你黄总。我也不是客套，有些事我必须在北京料理，节后估计未必走得开。”
“虚拟币的事？我大致知道些。按理我应该出一份力，但出少了杯水车薪，出多了力不从心，裴董你知道我手里一直不宽裕，不过饭团上市我就有钱了，到时我一定补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裴庆华笑道，“不过你别忘了，你上市我也就有钱了，这都要感谢饭团网。”
“是啊，七年了，一路走来你最清楚。”黄歆真挚地说，“裴董，我现在特别想对你说一句：哥，谢谢你！”
拿着电话走回来，裴庆华依然心绪难平。萧闯忍不住揶揄：“你平时电话也这样一个接一个？”
裴庆华抱歉地笑笑：“是黄歆，过了年饭团网就要上市。”
“靠，提起饭团网我就来气！当初是你逼着黄歆不拿小创投资的钱吧，害得我丢掉一个上好的项目。老裴你干的那叫什么事？我这回真该眼睁睁看着你赔死！”
卢明不服气道：“萧总，如果真要一桩桩一件件数起来，你对汉商网和裴董干过的坏事称得上罄竹难书。”
阿甘忙解劝：“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咱们还是别怀旧了，要向前看。”
萧闯被气乐了：“这叫怀旧？应该叫怀恨！”
几个人正一笑泯恩仇，前台来电话说谭媛到了，裴庆华忙起身出迎。谭媛带着风往里走，留意到裴庆华办公室里传来谈笑声便问：“有没有别的房间？”
“当然。”裴庆华随手推开一间房门请谭媛进去。
谭媛刚坐下又问：“我爸给你打过电话？”裴庆华点头，谭媛苦笑道，“这老头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急。既然如此我就长话短说，华研投资也要出资参与此次的链速通ICO受害者互助基金，眼下的问题是，咱们两家按什么比例来出？”
裴庆华一脸轻松：“怎么样都行，听你的。”
“按理应该参照在链速通的持股比例，也就是我五你三。但这个互助基金是由你首先倡议发起，结果华研占大头好像有些反客为主，未免感觉怪怪的。我看不如咱们双方一家一半，怎么样？”
“没问题，听你的。”裴庆华笑着抬手作揖，“万分感谢，我的肩膀顿时轻了一半，卢明老茅他们肯定对你感激涕零，你也替他们省了一半的钱。”
谭媛没接茬，转而问：“听说还有其他家要出资，你考虑怎么安排比较好？”
“你觉得呢？”
谭媛想了想：“你和他们分吧，不牵涉华研负担的一半，这样简单，反正他们也是冲着你。”
裴庆华说：“其实也没几家，萧闯还有谢航。”
“真好，你们几个又聚在一起了。”谭媛定睛看着裴庆华，搞得他有些发毛，谭媛像下了番决心才说：“庆华，我挺佩服你的。”裴庆华正有些不知所措，谭媛又补一句，“但有时候你真挺气人的。”说完两人都笑了。
裴庆华和谭媛走进办公室，屋里三个人都站起来，谭媛和萧闯礼节性地握过手，因为彼此不熟都有些拘谨。谭媛问裴庆华：“奕丹呢？怎么没见到？”
“哦，她陪着葛蓓呢。”
“葛蓓也来了？待会儿的发布会由葛蓓主持？”
“其实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发布会，就是借助媒体给那些持有保币的投资人吃个定心丸，让他们踏实过个好年。”
“她俩人呢？”
卢明说：“还能在哪儿，楼上老茅那儿呗。”
裴庆华吩咐卢明：“你叫奕丹她们下来吧，把流程预演一遍。”
“不用下来！”谭媛忙说，“正好路上东宝网的成总特意给我打电话，让我请你把发布会搬到东宝网那间报告厅去开，地方大，也气派些。”
卢明嘴一撇：“这大成子真会算计，等于免费把媒体招来替东宝网打广告。”
裴庆华说：“成总是好意，何况你我手里都有东宝网的股份，给自家打广告不吃亏。”
谭媛说：“庆华，成总电话里提起他想以东宝网的名义为互助基金出些钱，问我同不同意，我说这属于你CEO权限内的事，董事会不干涉，所以成总应该会跟你联系。”
裴庆华挺高兴：“看来东宝网的董事会与管理层合作挺融洽嘛。”
“嗐，各自让一步，彼此留些余地，还能不融洽？”谭媛起身说，“既然在东宝网的地盘开发布会，我还是上去看一下，别有什么不周之处。”
等谭媛走后萧闯皱着眉头问：“东宝网的报告厅……莫非就是原先你们汉商网的那个？”
“对，怎么了？”裴庆华反问。
萧闯立时叫苦不迭：“靠！我对那个破地方的记忆实在是不堪回首，不去不去，我还是打道回府吧。”
卢明坏笑道：“别呀萧总，有句话怎么说的？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今非昔比，你这次可是来仗义相助，旧地重游正好把面子捞回来。”
萧闯指着卢明冲裴庆华瞪眼：“你平时都怎么管教手下的？这么没大没小？！”
“他这张嘴就这样。”裴庆华假意板起脸对卢明说：“你别在这儿惹萧总不痛快，既然发布会临时改地方，你赶紧去帮小顾处理一下，通知媒体、布置会场，好多正事呢。”
萧闯正望着卢明的背影生闷气手机震了下，是谢航发来条微信：“你在老裴这儿吗？我现在汉商大厦大堂，有两个人拦住我一口一个嫂子地叫，说是你的兄弟。”
萧闯忙说句谢航到了，招呼阿甘跟他出去接。到电梯间正赶上电梯门打开，郭胖儿和瘦头陀一左一右簇拥着一头雾水的谢航走出来。萧闯把二人介绍给谢航，然后说：“你不认识他俩但他俩想必认识你。”
谢航瞥一眼萧闯，面无表情地说：“跟你的兄弟说一声，热情归热情，但有些称呼不能乱用。”恰好裴庆华迎出来，谢航便甩开他们径直向裴庆华走过去。
萧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郭胖儿和瘦头陀不明就里，只有阿甘在一旁抿着嘴乐。萧闯尴尬之际沉下脸问郭胖儿和瘦头陀：“你们来干嘛？”
郭胖儿讪笑：“我和鞠总后来商量，这么大的事不参与不合适，显得我俩觉悟特低，也给小创系丢脸。”
瘦头陀接道：“何况我俩刚跟着你在比特币上赚了不少，这点钱只算毛毛雨。”
“还是快钱赚着舒服。”郭胖儿喜形于色，“萧总，就算游戏版号批下来也比不上炒币过瘾。”
萧闯不接茬，扭头问阿甘：“华研投资也要出钱的事你告诉他们了？一听不用出那么多他俩才来的吧？”
阿甘一脸委屈：“没有，我都不知道最终减到多少，怎么会告诉他们？”
瘦头陀乐了：“竟有这好事？不用我们仨每人五百万了？”他马上冲郭胖儿挤眼睛，庆幸道：“咱俩算是来对了。”
“等等！”萧闯一指郭胖儿，“上回我让你叫员工分头取现金给我救急，你坚决不答应，这回自掏腰包替裴庆华出钱你们倒同意了？”
阿甘劝道：“闯哥，你这嫉妒心是不是稍微有点过了？前几天不是你劝我们出钱帮裴董嘛。”
萧闯眼睛一翻：“我劝规劝，但他们之前不肯帮我这回倒肯帮外人，我没法不生气！”
郭胖儿凑过来说：“萧总，情况不一样。上次是你跟人对赌，如果帮你弄钱实在是丢脸，但这次出手助人是长脸。我们听说会有不少媒体来，都有哪些？”
萧闯一听更来气，正欲发作裴庆华已经和谢航走过来，笑道：“你们刚才嘀咕我什么呢？”
萧闯只得把郭鞠二人介绍给裴庆华，充满豪气地说：“这次我们小创系兄弟四人联手慷慨解囊相助，怎么样够意思吧？”
裴庆华冲郭胖儿和瘦头陀拱手：“万分感谢！来日必报！”接着对萧闯说：“谭媛招呼咱们都上去，媒体到得差不多了。”
萧闯听后便伸手按了上行的电梯按钮，裴庆华却按住下行的按钮笑道：“直接上是上不去的，得先下去。”
下行电梯先到了，阿甘拉住刚要抬脚的郭胖儿和瘦头陀说：“咱们等下一个。”
裴庆华待萧闯和谢航步入电梯便按下1层按钮，电梯门徐徐关上。三个人都想不起上一次共处如此狭小空间是什么时候，不免有些局促，一时间谁也不知该说点什么。裴庆华看眼萧闯又看眼谢航，咧嘴笑一下，发自心底地说：“真好……”
谢航也笑笑，问裴庆华：“都准备好了？”
裴庆华稍一愣神才回答：“哦，准备好了。”
下到大堂裴庆华带两人换乘高层电梯，萧闯站在电梯间正要伸手去点上行按钮，手机响了，他看一眼便笑着接起来说：“鞠总，短短两分钟没见就想我了？”
手机里迸发出瘦头陀撕心裂肺的哀嚎：“比特币崩啦！跌穿六千美元关口啦！”
萧闯的身子不由一晃，下意识抬手牵住谢航的小臂又急忙松开，再听手机已经断掉。
谢航发现萧闯脸色煞白，惊问：“怎么了？谁的电话？”萧闯呆呆望着谢航竟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几个人从低层电梯间狂奔过来，搅得等候电梯的人纷纷闪避。抢在前面的瘦头陀不管不顾地呼喊：“萧总，赶紧抛啊！”
郭胖儿举着手机塞到萧闯眼前，急促地说：“暴跌24%，已经到了5968美元！”
萧闯睁大双眼竭力想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比特币实时行情却无论如何对不上焦点，眼前红红的一片模糊，数字是红的、线图是红的、柱状图也是红的，他仿佛闻到一股血腥味。
阿甘把郭胖儿和瘦头陀往后拉，说：“你们别催，让闯哥慢慢拿主意。”
瘦头陀一把将阿甘的手甩开：“慢慢？再慢就完蛋啦！”
郭胖儿把萧闯松垮的胳膊抬起来，点戳萧闯捏着的手机说：“你能用手机下达交易指令吧？快到账户里看看，能救回多少算多少！”
谢航不满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裴庆华站到萧闯身边，让郭胖儿和瘦头陀往后退。萧闯喃喃道：“六千……真破了？”
郭胖儿看眼手机立刻转忧为喜：“哈哈！又拉回来了，现在6433美元，还在往上走。”
瘦头陀一把抢过手机，嘀咕道：“反弹挺猛，这就是所谓的强力洗盘？萧总，虚惊一场，你看还卖吗？”
阿甘对谢航和裴庆华解释：“闯哥最近在做比特币，郭总和鞠总也加码投进去不少。”
萧闯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靠到光滑的墙壁上，自语道：“晚了……完了……”
郭胖儿和瘦头陀大惊失色：“萧总你什么意思？！”
“按照约定，跌破6000美元就会触发强平，什么都没了……”
两人大叫一声：“啊？！”把附近的人吓得一跳，有个人的手机啪一声掉落地面。瘦头陀气急败坏原地打着转不住念叨：“完了完了完了！”郭胖儿却保持着半张的嘴巴呆立不动，仿佛被石化一般。
裴庆华急得直跺脚：“你是不是加杠杆了？赶紧追加保证金啊，还来得及！”
萧闯看眼裴庆华，露出一丝惨笑：“来不及了……”
谢航惊呼：“你到底加了多少倍杠杆呀？！”
裴庆华恨恨地说：“简直不可理喻！樊志钊刚出了事，你怎么还这样干？！”
萧闯不理裴庆华，直勾勾盯着谢航：“本来想玩儿把漂亮的给你看，结果……丢人呐……”他手臂扬了下想拉住谢航的手但没摸到，脚底打滑向前出溜，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
四月初的一场大风把持续数日的雾霾刮得无影无踪，空气污染橙色预警终于解除。萧闯刚走出养老院楼门，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不禁眯起双眼，就在这一瞬间他隐约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手搭凉棚望过去，果然是裴庆华。
待萧闯走到近前，裴庆华笑道：“如今你真是深居简出，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萧闯耷拉着眼皮问：“你怎么找到这儿了？”随即反应过来，“是阿甘告诉你的？靠，这小子现而今到底是你兄弟还是我兄弟？”
裴庆华跟着萧闯往停车场走了几步便问：“你急着办事？”
“我能有什么急事？”萧闯头一摆，“养老院提醒我又该给老爷子补充些个人用品，成人纸尿裤之类，这两天送来就行。”
“哦。”裴庆华停住脚步，往侧路一指，“那咱们先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我也好熟悉一下环境。”
萧闯诧异：“你打算也把爸妈送养老院？你跟我情况不同，用不着这么做吧。”
裴庆华笑道：“是我自己，未雨绸缪，迟早要进养老院的，不妨先有个感受。”
“你？”萧闯一撇嘴，“也太早点儿吧？至少三十年以后的事。”
裴庆华反问：“你比我还小两岁，已经开始混吃等死，我怎么就不能筹划颐养天年？”
萧闯站住脚，斜睨裴庆华：“我怎么混吃等死了？”
“你要是还打算过好后半生，为什么再不跟谢航联系了？”
萧闯嘴巴张了张但什么也没说出口，埋头向前走。
裴庆华跟着走几步便忍不住数落：“我至今想不通，你怎么会使出那种昏招，太离谱了吧。”萧闯歪头看着裴庆华，裴庆华接道，“你都二十年不亲自操盘了，即便想在比特币上搏一把也应该委托专业团队，那么大资金量你一个人既做买盘又做卖盘，有失专业水准吧？结果真把自己打回到二十年前了。”
萧闯脖子一梗：“我赔的是你的钱吗？”
裴庆华追问：“你那样做到底想证明什么？”
“自己做和别人做能一样吗？事关成就感，你不懂。”萧闯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你那个楼剋我！我一进汉商大厦准没好事！要不是因为去给你站台助威，我绝不会这么倒霉！”
“你纯属迷信。”裴庆华随即有些黯然，“不过我确实感觉这里面有我的责任，要不是为了帮我分担压力，你或许不至于走出那一步。”
萧闯不耐烦地挥手：“你想多啦，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我瞅准机会必然出手，投机终归难免失手，我这回只是不走运而已。”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在池塘畔的凉亭里站下，正值午休时间，周围空无一人。裴庆华斟酌再三才问：“你已经打定主意和谢航分手了？”萧闯不作回应，裴庆华又问：“你们俩要僵到什么时候？莫非你在等谢航主动来找你？”
萧闯望着半干的池塘苦笑一下：“等我咸鱼翻身再去找她吧，不然没脸见她。”
“你指什么？把亏掉的钱赚回来？等小创游戏重新走上正轨？还是等你投资的那些项目有所回报？”
萧闯摇头：“不单是钱的事，还有在业界的地位、影响力。”他拍拍胸口，“更重要的是自信心。”
片刻过后裴庆华忽然问：“谢航值多少钱？”
萧闯一愣，盘算道：“她是赢富基金的创始合伙人，不过至今还没正式实行股份制，赢富管理的资金量在两百亿左右，每年管理费大致……”
裴庆华打断他：“不是问谢航有多少钱，是问她值多少钱。”
萧闯鼓起眼睛盯着裴庆华看半天冒出一句：“无价！”
裴庆华笑道：“如果你能得到谢航这个无价之宝，就已经是个无比富有的人，何必在乎什么财富地位之类？”
萧闯坐在亭子里的石墩上，无精打采地说：“没了财富地位，我得不到谢航。”
裴庆华惊愕不已：“难道谢航会看重你的财富和地位？你以为她是这样的人？那你太不了解她了！”
“是你不了解我。”萧闯微微摇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眼下我这个德性怎么跟谢航在一起？般配吗？要我投奔她？求她收留我？要我后半辈子依附于她？老裴，可能吗？！”
裴庆华哭笑不得：“有谁会这么认为？”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你打算让我一直在谢航面前低声下气再也抬不起头？我做不到！”
裴庆华居高临下看着萧闯：“你纯属虚荣心作祟，这辈子跟我较劲、跟旁人攀比也就罢了，你跟谢航也比？何苦呢？”
萧闯不甘被裴庆华俯视，站起身说：“这不叫虚荣心，这是自尊心，事关男人的尊严！”
“你的自尊心值多少钱？”
“无价！”萧闯的手在冷硬的石桌上一拍，“没了尊严就好比被抽掉脊梁骨，还不如死！得到谢航又有什么意义？”裴庆华一时无语，萧闯不由得怅惘道，“何况谢航未必肯要我……”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而问裴庆华：“你找我就是说这些？”
“哦，不是。四月下旬我过生日，想借这个名目请朋友们聚一聚。”
萧闯皱起眉头：“今年不是你逢五逢十的整寿吧，给我过生日还差不多。”
裴庆华立刻说：“那就给你过，反正是个由头，大家热闹一下多好。”
萧闯冷哼一声：“热闹和我不沾边，我现在懒得见人。”
“不是大办，小范围的，约上几个交往最密切的，你、我、还有……”
“谢航，对不对？”萧闯瞪裴庆华一眼，“你省省吧，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这么多年裴庆华从未到过谢航的家，所以当他明确提出要登门造访谢航先是一怔，试探着问到家里坐坐然后出去吃饭吧，家里很少来客人，餐具顶多配齐四个人的。裴庆华笑称不吃饭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来。谢航嘴上表示欢迎心里却愈发纳闷。
裴庆华一人一车来的，谢航领着他在各个房间转悠一番，裴庆华站在窗前眺望朝阳公园的一片新绿，赞道：“视野真不错，名副其实的豪宅！”
“切！”谢航白他一眼，“住着你那山西大院却夸我这陋室是豪宅，你说话越来越损了。”
路过一个房间，裴庆华探头看见里面放着一台硕大的LED显示器，旁边摆着Xbox One和PS4以及几个无线手柄和耳机，便说：“这是你的游戏室？装备很专业嘛，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
谢航有些尴尬，把脸扭向一边说：“这房间我从来不进，这些东西都是萧闯搬来的。”
“哦。”裴庆华故意问，“怎么没让他把家什搬走？你还惦记他哪天回来接着玩儿？”
谢航被气笑了：“你今天是专程来给我添堵的？”
裴庆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夸张地挺直上身，双手搭在膝头。谢航诧异：“老裴，干嘛这么拘束？”
裴庆华解释：“你的家一尘不染，我不敢乱动乱放，生怕破坏这里的整洁。”
谢航笑道：“反正你走后我都会让人打扫一遍，所以你尽可随意。”
裴庆华叹口气：“我开始理解萧闯了，跟你在一起确实要承担相当大的压力。”
谢航狐疑地盯着裴庆华：“你怎么总是话里有话？莫非是萧闯让你来的？”
裴庆华忙摆手：“不是不是，但我确实想聊聊你跟萧闯的事。谢航，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谢航沉默片刻才幽幽地说：“我发现，我和萧闯分开对他是件好事。”
“你这是气话？”
“不是，我是认真的。”谢航面色很平和，“这段时间我经常回想过去的三十年，发现萧闯的事业线跟感情线有两个关键的转折点完全重合，一个是1999年，他的事业正是在我和他分手后开始快速起飞；一个是去年，就在我跟他复合后回北京刚下飞机，小创游戏就出事了，自此每况愈下，直到春节前他在比特币上赔得那么惨。老裴，难道这是巧合吗？一分就好、一合就糟，我简直是萧闯的红颜祸水，身为扫把星我还是离他远一点，不能再给他带去霉运，希望他摆脱我之后能迅速走出低谷。”
裴庆华双眉紧锁：“谢航，如果你想甩掉萧闯，犯不上用这种借口吧？”
“老裴，你误解我了，我是真心盼望萧闯好起来。”
裴庆华冷不丁问：“你们多久没联系了？”
谢航想了想：“两个月？”
“这两个月萧闯好起来了吗？”
“当然不会这么快，他这次元气大伤。”
“你估计他需要多久才能重振旗鼓？你打算等多久？哦对了，即便局面好转你也不会同他复合，因为你怕害得他再次倒霉，对吧？”
谢航默然无语。
“你这是迷信，彻头彻尾的迷信！”裴庆华霍地站起身在地毯上来回踱步，“你跟萧闯同样不可理喻！”
“萧闯也想到这一层了？”谢航惊恐地睁大双眼，继而喃喃道，“不奇怪，他向来最信这些，不可能想不到，不可能不在乎。”
“你错了，大错特错！我跟萧闯谈过不止一次，他从来没提过这套歪理，他一心想的是和你重新在一起。”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谢航忽然激动起来，“难道我会将他拒之门外？是他突然不再跟我联系，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感觉没脸见你。”
“可是小创游戏踩到红线被下架那次他第一时间找我，怎么这次判若两人？”
裴庆华因为搞不清原委只得含糊道：“情况不一样吧，那次只是打个趔趄，这次他是摔得爬不起来，不想让你看到他狼狈落魄的样子，你应该知道他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他接着掉转矛头，“谢航，萧闯不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嘛，不应该如此轻易放弃。”
谢航一声叹息：“我不是没想过，但正如你所说，我何尝不清楚他是个要强的人？就算我这次能把他找回来，你以为他就能待得住？难道他能心甘情愿在我家当个家庭煮夫？难道他能受得了从此只被人称作‘谢航的先生’？他早晚有一天会走的，因为他觉得在我这儿是寄人篱下，而他一旦下决心再次出走，我就彻底失去他了，永远找不回来。”
“你为什么不能寄他篱下？”
“什么？”
“我是说换位思考，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拽回来，而你不能搬过去？男人需要的不是被接纳，而是被依靠。如果你去投奔他，更表明你在他失意的时候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坚信他一定能东山再起，我想这才是你在萧闯患难时该做的。”
谢航面露难色：“他的那几处房子我连踏足都不愿意，更甭提在里面生活，因为我嫌脏。”
裴庆华淡淡地说：“萧闯的好几处房产包括霄云路的公寓和顺义的别墅都已经卖掉，他把钱全数投入公司充实资本金了。”
谢航惊问：“那他现在住哪儿？”
“他名下拥有的第一套房子还没卖。”见谢航发愣，裴庆华又说，“不记得了？你们俩同时买的，罗马花园。”
谢航这才恍然忆起，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套房子原先是他爸妈住，去年老人都搬到养老院以后就一直空着，萧闯刚住进去没几天。”裴庆华观察着谢航的神情，“萧闯托我问你，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帮他把房子收拾一下，你想弄成什么样都行，就当作那是你的家。”
谢航鼻子一酸，忙仰起脸，竭力把眼睛睁大。
裴庆华从包里拿过一个小塑料袋，打开取出一张磁卡和一把钥匙，放到茶几上推到谢航面前：“这是小区的门禁卡和房门钥匙，萧闯让我交给你。”
谢航快速瞥一眼就把脸扭向一边，默默点下头。
裴庆华从塑料袋里又掏出一张纸条，展开放在钥匙旁边：“萧闯担心你把他那套房子的房号忘了，特意写在这张纸上。”
谢航没看，只是摇头，勉强笑了下：“难道他不知道我的记忆力超强吗？”
裴庆华又说：“萧闯在背面写了一句话，嘱咐我一定让你看看。”
谢航把纸条翻过来，定睛看了半天，嘴唇不住翕动，忽然把纸条攥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掩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任由眼泪汩汩而出。
纸条上萧闯亲笔写道：“我们终于有机会让我们的人生一起变得更好！”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