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闯接通电话说句“你等我一下”随即再次走到外面,立在寒风中问:“什么事?”
裴庆华反问:“现在讲话方便了?”
萧闯一愣,然后“嗯”一声。
裴庆华又问:“你人在哪儿?”
“孙河,京平高速南边。”萧闯随口说出会所的名字。
“你能走动还能接电话,说明他们没为难你。”
萧闯又一愣:“为难?谁说有人为难我?”
“什么生意要用到两千万现金?你肯定是做了什么被人讹上了。”裴庆华冷笑,“两千万……无论是对方的价钱还是你的价钱,都未免太贵了。”
萧闯顾不上还击裴庆华的揶揄忙问:“你姐告诉你的?”
裴庆华并不回答,而是又问:“对方是什么人?”
“涂总,沃平投资的。”
“老涂?”裴庆华显然很吃惊,“他犯得着为区区两千万对你下手?”
萧闯懊丧地嘟囔:“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好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一遍。
裴庆华静静地听完才问:“你找我姐就是想让她替你传个话吧?”
萧闯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刺激,不禁恼火道:“老裴,你别太自以为是。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没准儿你姐跟老吕他们一样喜欢在家里放现金呢。你可以问你姐,我特意跟她说别告诉其他人,就是不想让你看我笑话。”
“哦,我还以为你那是故意暗示她告诉我呢。”裴庆华语气很轻松,“所以你并不排斥找我姐帮忙,但绝不肯求我救你一把,是吗?”
萧闯心底骤然升起一丝希冀,但仍咬着嘴唇说:“你救我?你有那么大气量?老裴,我还不了解你?你不落井下石就算仁义。”
裴庆华哈哈一笑:“萧闯,你说对了,我真没那么大气量,尤其是对你。”
萧闯实在不甘心失去这倏忽一现的生机,试探道:“那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裴庆华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你不是怕被我看笑话嘛,所以我岂能错过这大好机会?给你打电话就是要亲口对你说一句——咎由自取!”
萧闯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摔碎,既绝望又恼恨,方才有短暂的一瞬间还曾以为裴庆华这最后一根稻草或许真是来救他,没想到裴庆华竟是特意来压垮他。
见萧闯脸色铁青回来,涂总好奇地问:“抱歉我刚才无意间瞥见你手机上的名字好像叫裴什么,是汉商资本的裴庆华?”
萧闯不言语,坐下后看看桌上新出现的几款粥面点心,一点胃口都没有。
涂总凑近说:“乍一看见是他给你打电话,我真以为他会给你送钱来。要说那个人家里放两千万现金我丝毫不奇怪,据说他当年都得把钱压在枕头底下才睡得着。怎么?他也不管你?”
萧闯无意识地推动桌上转盘,看着杯盘碗碟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萦绕,思绪不由回到多年以前。他郁闷地更正:“什么枕头,是褥子;而且也不是现金,是存单。”
涂总咧嘴一笑:“还是你了解他,那你应该早估计到他不会帮你,怎么倒好像挺失望的样子?”
萧闯气呼呼把脸扭向一边,正想不出如何回应,偏巧自己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叮咚”一声,吕总回了微信。萧闯喜出望外,暗念希望果然出现在绝望之时,忙开启语音通话问道:“吕总,在洛杉矶呐?抱歉大清早打扰你,实在是没办法,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等吕总闹明白究竟怎么回事马上说:“萧总,不是我不肯帮你,真的是爱莫能助啊。我这几年极少回国,怎么会在家里放那么多现金?早都第一时间处理掉啦。”
涂总在一旁忍不住得意道:“你看,又被我说中了,果然如此。”
萧闯沮丧至极。吕总问:“是涂总吧?我听声音像你。涂总,你和萧总都是我朋友,我能否多句嘴?凡事都讲究个度,赌着玩儿也一样,力求恰到好处,不要伤筋动骨更不要伤了和气。涂总,猜个数就赢一千万,可以啦。我如今算是悟出来了,做人得知足,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和萧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说拿着小创游戏的股份你也没什么用,萧总的小创系从来不分红,将来是上市还是并购如何套现都说不好,照我说还不如一千万花起来便当。你说呢涂总?”
“吕总,你没搞清楚,错怪我喽。不是我非要萧总的股份,连那一千万我都再三说不要了,就当没这回事。问题是萧总不干呐,萧总的赌品你又不是不知道,愿赌服输、说到做到,玩儿就玩儿到极致,让他们年轻人见识见识。”涂总嘿嘿一笑,“吕总,你已经下定决心做个出世的人,就别再操心我们俗世啦。你说自己已经悟出来,我看未必哟,还得潜心修炼才成啊。”
话已至此吕总自然不好再说,萧闯转而问:“你有梁总的消息吗?他在国内还是国外?”
吕总说:“老梁你就甭指望了,他不开手机,微信也不上,连我都找不到他,除非他偶尔主动跟我打个招呼。老梁是彻底出世了,涂总批评得对,我还差得远。”
挂断微信语音连线萧闯与阿甘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死了心的无奈与悲哀。阿甘说:“涂总,已经十一点了,没必要再耗下去。既然你信得过萧总的为人,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日尽快找我们办理股份转让的手续。”
迟晓阳忍不住问:“那我呢?”
萧闯瞥他一眼:“你要是愿意收支票,随时可以到公司找阿甘,他会给你办;你如果仍坚持要现金那就等着吧,什么时候备齐你什么时候来拿。”
正打哈欠的女友忙在桌下踢迟晓阳一脚,迟晓阳立刻说:“甘总,那我明天就去找你。”
阿甘眼皮都不抬:“明天我不上班。”
迟晓阳尴尬不已:“我是说后天,礼拜一。”
涂总意犹未尽,他非常享受这段倒计时,眼看萧闯一分一秒无可挽回地落入他设好的圈套所带给他的快感与即将到手的股份难分伯仲。他摆手道:“不要这么早就做定论嘛,我可不想赚萧总一小时的便宜。规则就是规则,不是老说咱们中国人不尊重规则嘛,咱们就尊重一次给他们看看。萧总,你可不要轻言放弃,奇迹也许真会出现在最后一秒。”他吩咐手下:“你们也都打起精神,好好学习萧总顽强的意志品质。对了,去问问会所有什么能玩的,德扑不一定有,麻将总有吧。”
棋牌室打开了,台球室也打开了。涂总力邀萧闯一起去打发时间,萧闯摆手回绝,涂总只好留下。迟晓阳的女友原本想去打台球,见迟晓阳坐着不动只得作罢。
包房里剩下五个人,萧闯烦闷地时而喝口酒时而喝口茶,有一搭无一搭地听涂总闲扯。阿甘再也憋不住火,怒道:“涂总,你这是欺人太甚!你猫吃老鼠我们认了,你还学猫玩老鼠?!闯哥,咱们走,凭什么陪他玩儿!”
涂总脸一沉,看眼手表说:“阿甘你讲话太难听!算了,走可以,但应该给我签份东西吧,确认萧总因无法按约定交割赌注,故而将抵押的相应小创游戏股份无偿转让给我,并务必在转让过程中予以通力配合,不得有任何拖延或反悔。阿甘,就辛苦你替萧总写这份承诺书,然后麻烦萧总签个字。”
阿甘昂然道:“萧总在赌桌上向来一言九鼎,根本用不着写这种东西!”
萧闯心烦意乱地摇下手:“算了,他要就给他写一份。”
阿甘叫值晚班的服务员找来张白纸,当场笔走龙蛇拟好,递给萧闯看,萧闯直接甩给涂总问:“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有什么不满意你随便改,我签就是。”
涂总看了看,真掏出笔在上面增改了几个字,然后把笔和纸都摆在萧闯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意思是“签吧,还等什么”。
萧闯叹口气,拿起笔正要签,就在这一刻手机响了,又是裴庆华。
裴庆华不客气地问:“你还在里面么?”
萧闯也不客气地反问:“你干嘛?”
裴庆华吩咐道:“你让他们出来两个人,不可以再多,我不能不防。”
萧闯一愣,下意识地问:“那我呢?”
裴庆华笑了:“你?随便。”
涂总纳闷地看着萧闯:“他什么意思?”
“裴庆华让你跟我出去一趟。”
涂总的身子立时绷紧:“他要干嘛?”随即惊道,“他送钱来了?!”
萧闯一耸肩:“出去就知道了。”
迟晓阳与女友急忙起身,萧闯冷冷地说:“你们俩只能跟出去一个。”女友看眼迟晓阳,犹疑着坐下。
阿甘也站起来,萧闯冲他一努嘴,提醒道:“把背包带上。”
四个人走出会所大门,只见不远处的停车坪有辆掀背款的奔驰R300打着双闪,车尾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都身穿长风衣。萧闯立刻从体形认出其中一个是裴庆华,另一个身材更高更壮但面孔在灯光明灭之下有些辨不清,只看出这人的右手掩在风衣里面,像是握着东西。
待走到近前涂总抢先热情地打招呼:“哎哟真是裴董,咱们好久没见了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西北风,这天儿真够冷的。”裴庆华握着涂总的手笑道,“听说你急等钱用,再冷再晚我也得亲自跑一趟。”
裴庆华说完冲小北一扬下巴,小北用手里的遥控钥匙把尾门打开,再用左手掀到最高位置。车内后排座椅都被放倒折叠起来,原本宽敞的后备空间满满当当并排挤放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小北仍用一只手先后把两个箱子的拉链打开,敞口朝天的行李箱里露出一沓沓码放整齐的百元大钞!
迟晓阳像被磁石吸引、身不由己趋前几步,小北当即重重咳嗽一声,两眼恶狠狠瞪着他,迟晓阳吓得忙退回去。涂总随手从行李箱中拣出两沓纸币,用手指捻了捻,又放到鼻子底下贪婪地嗅了嗅,一脸错愕地说:“真没想到裴董家里居然有这么多存货,今天算是开眼了。”
裴庆华笑道:“惭愧,地主家还是有一点余粮的。”
萧闯觉得此情此景自己理当有所表示,想了想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才来?”
裴庆华一愣,但并没恼,只是淡淡地说:“找箱子花了点时间,又大又结实的不好找,谁家也不会随时准备带这么多钱上路。”
涂总又换了两沓纸币拿在手里翻弄,裴庆华说:“不好意思,忘了带点钞机,只好麻烦你亲自动手清点。虽然比不上躺着数钱,但站着数钱也是蛮过瘾的。”涂总望着满眼红灿灿的钞票视线有些模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裴庆华接道:“另外还请你理解一下,毕竟不是小数目,我不想人多手杂最后说不清楚,所以还是不要招呼你的手下出来帮忙了。”
涂总早已没了方才的气焰和兴致,掂量半天手里的钞票越想越扫兴,往行李箱里一扔说:“算了,现金点着麻烦带着累赘,而且搞得提心吊胆。萧总,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回头给我开张支票吧。”
萧闯追问:“这可是你自己不肯收,不是我没及时把现金送到,用不着我把股份转让给你了?”
涂总懊丧地连连摆手:“算啦,白白耗了一晚上。”他盯着裴庆华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俩真称得上‘中国好同学’,让我长见识了。”
裴庆华认真地说:“此言差矣,我比萧闯高三届呢,严格地讲应该叫‘中国好校友’。”
涂总鼻子里“哼”一声,也不搭理迟晓阳,背着手快步走向会所。
迟晓阳尴尬地钉在原地,看一眼小北又看一眼车里躺着的两大箱钞票,壮起胆子试探道:“萧总,其实……我倒不嫌麻烦,要不就让我拿走一箱吧,也不用清点,我相信错不了。”
萧闯冷笑道:“年纪不大,忘性不小。之前你怎么说的?涂总要什么你也要什么,这会儿后悔了?晚啦!”
裴庆华冲小北使个眼色,小北立马双手并用把两个行李箱关严,再把尾门重重扣上。迟晓阳见状只得长长地呼出一口哈气,对萧闯说:“萧总,那我先回去陪我女朋友,改天再去拜访您和甘总。”
萧闯和阿甘都扭头不理他,迟晓阳悻悻地转回身,脚步迟缓地走开,没走几步又忍不住朝奔驰车回望一眼。
等会所门外只剩他们四个人,裴庆华立刻说:“咱们赶紧撤!萧闯,你喝酒了吧?这样,我开你的车送你回家,小北在后面跟着。”
小北瞟一眼阿甘背着的双肩包问:“你那里面都是钱吧?”
阿甘不由惊诧:“你怎么知道?”
小北微微一笑:“看分量。”他转向裴庆华说:“哥,这段路有点儿脏,他带着钱还是跟咱们一起进城吧,到城里再各回各家。”
裴庆华点头,然后向萧闯伸出手,萧闯有些不知所措,显然尚未做好与交恶多年的裴庆华握手的心理准备,裴庆华说:“车钥匙。”萧闯忙讪讪地掏出来递过去。
三辆车驶出会所院门,裴庆华开萧闯的车居前,中间是阿甘的车,小北开着R300殿后。鱼贯右拐上京密路时萧闯从后视镜里盯着小北的车问裴庆华:“你那车里搁着两千万现金,就这么放心让司机一个人开?他忽然左转弯一脚油就跑没影了,你想追都追不着。”
裴庆华笑道:“他不止是司机,有些时候我都得把命交到他手里,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萧闯“哦”一声,紧绷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拍着扶手说:“老裴,这回我得真心对你道声谢谢,你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是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是么?指的替你保住小创游戏几个点的股份?那些股份值多少钱?一个亿还是三个亿?跟两千万相比不过是数量上有所差异,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吧。”
“老裴,你不知道,我和团队持有小创游戏70%的股份,利益我会和几个兄弟分享,但投票权都在我一个人手上,只要保持三分之二多数我就能继续完全掌控小创游戏。可一旦被老涂拿走7%,我就只剩63%,要想抗衡外部股东那30%就只能求老涂跟我联手,否则达不到三分之二多数。虽然老涂和我的股份看似一比九的关系,但没有他的支持我想干什么都不能如愿,相当于他借助杠杆跟我形成了实质上平起平坐的局面,只能任由他提条件,我的噩梦算是开始了。小创游戏是我最宝贵的家底,万一失控就等于要了我半条命。这一层我刚才跟几个兄弟都掖着没提,对老涂我也一直没点破。从头至尾就不单单是钱的事,而是关乎我的命脉。”
裴庆华扭头瞥萧闯一眼,问道:“是他提出用股份做抵押的?”
“对啊,这家伙早就没安好心。”
“也是他主动提出跟你赌的?”
“呃……”萧闯一怔,尴尬地说,“最先提出赌一把的是……我。”
裴庆华又瞟他一眼:“真应了那句成语。”
“哪句?”
“你猜。”
“嗯——你是说我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聪明反被聪明误?”
裴庆华一再摇头,最后说:“咎由自取。”
“靠!你就会这一个成语吧?!”萧闯从来不肯在斗嘴中输给裴庆华,他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才说:“虽然你刚救了我,但我还是要对你提个意见,你别不爱听。”
“我洗耳恭听。不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就不是你了。”
萧闯鄙夷道:“老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守财奴的本性真是一点儿没变,除了你还有谁在家里放这么多现金?莫非你不躺在钞票上睡不着?”
裴庆华下意识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跟在最后的奔驰R300,若无其事地说:“没放多少,起码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多。”
萧闯一惊:“你是说……那俩箱子里装的不到两千万?不能吧,我眼睛一扫就数出来,这边十沓,另一边五沓,所以一层正好五十沓,箱子的厚度差不多二十沓,一千沓就是一千万。”他狐疑地问,“难道你少码了一层?两层?只有九百万?”
裴庆华摇头:“没那么多。”
萧闯眉头紧锁:“码垛中间放的不是钱?可我看老涂把手插进去试过呀。”
裴庆华笑道:“是钱,但发行机关不一样。同为服务行业,人民银行到点关门,但冥民银行却是7x24营业。”
萧闯大惊失色:“纸钱?!”
“废话,钱都是纸印的,我上哪儿给你找铜钱?”
“我是说烧的纸钱!那纸可差太远了,手感完全不一样,冥币大小厚薄图案都跟真钱有区别。”
“是啊,所以我得货比三家,而且码垛也很讲究。不然怎么会来这么慢,引得您老人家颇有不满。”
“难怪你不让他们把钱抬进去,只许老涂一个人黑灯瞎火地看。”萧闯免不了心有余悸,“万一他坚持当场点验怎么办?”
裴庆华一耸肩,轻松地说:“没办法,有时候只能赌一把。”他扭脸冲萧闯一笑,“跟你学的,你不就好这个嘛。”
萧闯歪着脑袋凝视裴庆华,喃喃道:“我算看透了,你骨子里也是个赌徒!”
“但我跟你不一样,你赌是为了乐趣,我赌是为了生存。”
到四元桥萧闯指引裴庆华在桥下向东拐上北四环辅路,家门在望令他不禁回想这一晚所经历的各种波折,恨恨地说:“这事没完呢,仍然得给老涂那家伙写张一千万的支票。越琢磨越搓火,真不想认这笔账。”
“对了,多亏你提醒我,你也应该给我写张一千万的支票。”裴庆华冲萧闯挤下眼睛,“准确地说,是一千零五十万。”
萧闯脑子比平常慢了许多,愣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指去年捐给学校的那笔钱?”
“当然,你不是标榜自己从来不欠赌债么,那笔算什么债?你想一直心安理得欠下去?”
萧闯沉默片刻才说:“虽然我跟学校的债一时半刻清不了,但确实不该让你替我垫钱。这样吧,下周头一件事就是把这笔债跟你清掉,省得你整天以债主自居。”
“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有良心。”
萧闯忽然说:“但你得提供必要的证据,比如校方给你开的收据还有你说他们立的那块牌子,你让人去拍张照片发给我,证明我的名字确实和谢航挨在一起。”
裴庆华笑道:“这些我早有准备。”
到了霄云路,三辆车依次在地下车库入口附近停下,四个人都下车,小北问阿甘:“从这儿到你家远不远?用不用陪你回去?”
“不用,就在亚运村,近得很。”阿甘先跟小北握手,又紧紧握住裴庆华的手说:“裴董,今天多谢您及时出手相助,我代表萧总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
裴庆华笑道:“客气了。”他转向萧闯说:“你兄弟比你懂事,你该好好向他学习。”说完便走向自己的车。
萧闯心里五味杂陈,叫了声:“老裴!”
裴庆华站住,回身望着萧闯。萧闯缓步走过去,右手在裤子侧面搓了下,略带迟疑地伸向裴庆华。裴庆华一愣,有些不自然地说:“有这必要么?当年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咱俩也没握过手吧。”
萧闯恼羞成怒,喝道:“哪儿这么多废话?!到底握不握?”
裴庆华握住萧闯的手用力一顿,难掩激动地说:“能有今天,不容易。”
萧闯不想搞得太煽情,有意打趣道:“要不再拥抱一下?”
裴庆华把手甩开,笑骂一句:“有病!”
星期一刚上班迟晓阳就来了,阿甘说萧总还没到,今天来不来说不好。迟晓阳说萧总不在没关系,他前天不是讲过嘛,让我来找你、你给我办就行。阿甘面无表情地说我办不了,这事只能等萧总。迟晓阳面露不快,说前天你都在场,萧总怎么讲的你很清楚。阿甘罕有地把眼一瞪,说正因为那天我在场,你的种种言行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不会替你办,你有什么话去对萧总讲。接着便说我有几个电话要打,如果你执意等萧总就请到到前台的等候区呆着。迟晓阳憋了一肚子气却无法发作,坐在前台旁边的椅子上给萧闯发微信。
阿甘给萧闯打电话,告知迟晓阳找上门了,问萧闯是否需要回避一下。萧闯说我回避他?他算老几?阿甘问那你大概几点到?就让他一直等着?萧闯说我跟朋友约好吃早茶,该进公司的时候自然会进,等不等随他便,不用管他。
迟晓阳如坐针毡一直等到十一点,萧闯总算出现在公司门口。迟晓阳忙迎上去说:“萧总,我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把您等来了。”
萧闯白他一眼:“你跟我预约过么?不是我让你等的吧。”说完径直往里走。
迟晓阳跟进套间,阿甘也从外间走到里间,冷漠地看着迟晓阳。迟晓阳欠身问萧闯:“萧总,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萧闯就像没听见,反问道:“菲图的用户数果真做到了1.41亿?”
迟晓阳先是一愣,急赤白脸地说:“当然啦萧总,您不会怀疑我数据造假吧?您可以派人查证菲图数据库的全部历史日志,要不您干脆请第三方机构审计核实。”
萧闯两道阴冷的目光盯了迟晓阳半天,手一挥说:“没必要。”
迟晓阳表白道:“确实没必要。萧总您想啊,无论是1.41亿还是1.39亿,无论您和涂总谁输谁赢,我都能拿到一千万,我有什么必要造假?”
“因为你想得到的不止一千万。”萧闯厉声说,“当你在餐桌上坚持和涂总一样只要现金的时候我就断定你们俩联手了,因为我在四个小时内筹集到两千万现金的难度要比一千万增加何止一倍!你说,涂总许给你什么好处?”
迟晓阳满脸无辜地否认:“萧总,您可不能这么冤枉我,我跟涂总事先完全没有商量过啊……”
萧闯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敢确定涂总比我先知道1.41亿这个数字。”
阿甘说:“晓阳,如果你把涂总怎么做通你工作的事告诉萧总,萧总就不会付给涂总那一千万,因为是他作弊在先。萧总会把那一千万给你,因为你功大于过。”
萧闯在桌上一拍:“没错,反正我只会开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至于抬头写涂总还是你,取决于你的态度。”
迟晓阳开动脑筋拼力盘算,他清楚萧闯正试图令他陷入囚徒困境,他也确信即使承认与涂总合谋,萧闯也绝不会兑现那一千万,肯定打发他去向涂总讨要,因为理当由涂总支付两笔一千万。他进而推测萧闯能否从涂总口中得到什么对他不利的说法,答案是否定的。想到此处迟晓阳咬紧牙关说:“萧总,您误会我了。我听涂总坚持要现金以为他是考虑税务问题,我就想看来要现金肯定没坏处,哪知他是惦记您抵押的股份。萧总,他拿到您的股份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没必要帮他嘛。”见萧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迟晓阳又说,“如果您仍然不肯信我,那只能找外人查实菲图的用户数据是否造假了。”
“涂总就是用这条打消你顾虑的吧。”萧闯轻蔑地一笑,“你们料定了我投鼠忌器,就算怀疑用户数据有水分我也不会当真去查,否则传扬出去必然危及菲图的声誉和估值,我怎么会亲手毁掉业已投入重金的公司?所以你们此举万无一失。”
阿甘问:“萧总,那我就给涂总那边开支票吧,计入什么科目?”
萧闯苦笑:“跟以前一样,又不是头一回输钱。”
迟晓阳搓着手问:“那我呢?”
阿甘反问:“你做的决定你不清楚?刚才你已经把这一千万拱手送给了涂总。”
迟晓阳急了:“萧总,当初明明有约定,输的一方给我一千万,既然您给涂总一千万就说明您认输了,您不能只认涂总的账不认我的。”
萧闯站起身走过去搭住迟晓阳肩膀说:“涂总当初讲过,赢的一方会帮你监督输的一方,所以你赶紧去找涂总求援,让他来向我施压。你如果聪明就听我这句劝,没别的办法。”
迟晓阳咕哝道:“他肯定不会来找您,能收到您的一千万他已经万幸了,恐怕再也不会提这事。”
萧闯和阿甘相视而笑,又拍拍迟晓阳说:“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去找涂总。我相信之前涂总已经对你许诺过什么,你如果帮他拿到小创游戏的股份,他怎么可能不有所表示?涂总不是小气的人。去让他马上兑现承诺,否则你就会把实情对我和盘托出,涂总不会不分你一杯羹的。”
迟晓阳将信将疑:“您和涂总不会把我当皮球踢来踢去吧?就算涂总可怜我、不忍心看我什么都没得到,也得等他收到您的一千万才能给我些慰问金吧?”
萧闯意味深长地一笑:“晓阳,你自己刚说的,涂总这一千万到手必然绝口不提此事,那时候你再找他已经晚啦。”
“是啊晓阳,萧总分析得对,涂总正因为担心你说了什么而导致我们不给他钱,才会给你这笔封口费。我要是动作太快,你可就没机会喽。”
迟晓阳头脑很清醒,绝不默认攻守同盟或封口费这些说辞,自找台阶说:“既然你们不认账,那我只好去找涂总请他评理,当初说好赢家赢一千万、输家输两千万的,只要我做到一个亿以上,你们总得有个人给我发红包。”
阿甘把迟晓阳送到门口回来,问萧闯:“你觉得他还会再来找咱们么?”
萧闯把腿翘到桌上悠然自得地说:“不仅他不会,老涂也不会来要那一千万。”
“为什么?”阿甘不解,“我猜想老涂会给迟晓阳一笔钱,当然不会超过一千万的一半,安抚好之后他就会来找你要一千万。”
“你不了解老涂。他从开始惦记的就是借机染指小创游戏,这个企图落空后一千万的输赢对他没多大意义。我给他开支票他不会拒绝,我不认账他也不会来找我理论,老涂不愿意因小失大。”
“但迟晓阳可不会善罢甘休,他眼下对公司估值多少个亿还没什么概念,倒是几百万的现钱更具诱惑力,你没注意他那天看见两箱钞票的眼神?在路灯底下我都能看到他两眼放光。”
萧闯笑道:“迟晓阳一旦去找老涂,他就注定什么也得不到了。老涂最忌讳的莫过于迟晓阳在我和他之间首鼠两端,迟晓阳在咱们这儿碰了钉子再去找老涂,老涂还敢信任他?他们之前再怎么共谋也只是口头上的‘谋’,假如老涂真给迟晓阳封口费反而把证据坐实了。前天晚上他俩共同面对我,自然可以同进退,而一旦分开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盟便不攻自破。我昨天还担心他俩一起找上门就很难对付,结果迟晓阳迫不及待单独跑来,我断定这事就此不了了之。”
“但老涂有什么办法让迟晓阳不再生事呢?”
“那就是老涂要解决的问题喽,关我屁事!”萧闯得意洋洋地说,“他俩什么也得不到,也都不会再来烦我。喂,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赌,你说赌什么?”
阿甘皱起眉头看着萧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了句:“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