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举起来的鞭子比抽下去的鞭子更有威慑力


第十四章 举起来的鞭子比抽下去的鞭子更有威慑力



新千年第一个春节谢航又没能多陪陪父母,过完除夕夜她就飞去旧金山,老沈嘟囔怎么外企都一个德性,专挑过年的时候开会,谢航只得“嗯”“啊”敷衍两声没敢多说,因为实情是盈孚全球年会远在三月份,她此行是去与Robert相会。

同样颇有微词的还有简英,中国分公司初创所以无论感恩节、圣诞新年还是春节她一直留在北京没回硅谷,她在电话里质问谢航说我一天假都没休专门在北京等你,可到现在没见过你第二面,怎么我回国了还是依旧见不到你?谢航只得以退为进说我不回北京就跟你不回美国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怎么反而跟我妈似的不理解我?

直到头一个“五一”黄金周来临,谢航总算令老沈和简英不再抱怨,她终于可以在北京呆几天了。简英挺神秘地约谢航和裴庆华去一个地方,出租车路过丽都饭店时谢航怅惘地说这就是我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简英问IEM在这儿?谢航淡淡地回答说已经搬了。

到了大山子,在一个冷清的工厂门口下车,谢航与裴庆华一头雾水地跟着简英走了一段,见简英也渐渐晕头转向便问:“喂,你不会是要带我回工厂实习吧?”

简英像没听见,拦住一个工人问路,工人挺热心带着他们三绕两绕摸到一座厂房门口,朝里一指说:“那伙人就在里头。”

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虽然乱糟糟早已没了原先的样貌但裴庆华很快确定这车间原先是做什么的,他四处指点着对简英说:“看见这一溜凹进去的地面没?肯定以前是放机床的地方,长年累月地面沉陷;这些沟槽一看就是后来填补过,当初应该是电缆沟……”

简英既欣赏又崇拜地看着裴庆华,一如当年听他辅导功课时的样子。谢航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捅一把简英:“差不多行了啊,我可没心思陪你俩鸳梦重温。快说,大过节的干嘛上这儿来?”

“看展览呀!”简英向周围一指,“这么多雕塑作品你没看见?!”

裴庆华与谢航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谢航说:“啊?!这些是雕塑?”裴庆华接道:“我还以为是给下道工序备的坯料呢。”

简英不由得气馁:“你们都什么眼光啊?!这可是美院雕塑系的习作展,最正宗的科班!”说完就不理他们,自己虔诚地去膜拜各个作品了。谢航与裴庆华对视一眼,只得耐着性子挨个驻足观赏,偶尔讨论一下展品的材质和加工工艺。

虽然不时三三两两有人进来,但偌大的车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哪怕是作品中体量最大的看上去也没那么伟岸。简英领着一位中年人过来,向谢航和裴庆华介绍说:“这位是美院的隋老师,你们好好听艺术家讲讲。”

隋老师带他们边看边讲,话题很快从作品游离开,他手指高高的弧状屋顶说:“这地方实在太好了,高大、宽敞,粗放有力的线条和浓重的历史感,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家。以前一直是好几家工厂,718、798、751、706,现在效益不行了,我们正需要地方就把这个大车间租下来。哎,考你们一下,注意到没有?窗户都开在北墙而不是南墙,你们说为什么?”

裴庆华立刻答道:“这里以前是机加工车间,每台机床都自带工作灯,不需要自然采光,而阳光直射进来会在金属加工面上形成反光,影响工人操作。”

隋老师愣住,上下打量裴庆华问:“你怎么懂这个?”

裴庆华笑道:“我就是学这个的。”

隋老师转向简英:“你怎么跟我说你们不是搞互联网就是搞CPU的?”

简英忙解释:“当初学的都是这个,但后来谁也没干这行。”

谢航插话道:“谁说的?我毕业头几年向企业销售计算机,这样的工厂我去过不下几十家。”

隋老师的兴致显然大受影响,草草聊几句便去招呼其他访客了。简英一撇嘴抱怨道:“你们俩就不能装得谦虚点儿?”

裴庆华反问:“你怎么认识的隋老师?”

“Robert介绍的。”简英话刚出口就发现谢航整个人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不自然,她正诧异却听裴庆华追问:“谁是Robert?”

“一美国老头,朋友介绍的。是Robert最先发现这地方并且逢人便讲,他说这里要不多久就会火起来,想先开个书店、圈一块地再说。”

裴庆华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搞互联网的成天惦记跑马圈地呢。”

谢航暗暗松口气,心想自己也太神经过敏、草木皆兵了,美国叫“Robert”的男人没准儿和中国叫“英”的女人一样多,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时有几个老外也转到同一座展品前,其中一位立刻和简英打招呼:“Jane,好久不见,还好吗?”说着便和简英来个拥抱。

刚松弛下来的谢航已然生出八卦的心,她发现原来还有个人比自己更紧张,是裴庆华。裴庆华专注地观察着简英与对方叙谈,等对方走开立刻问简英:“是朋友还是业务上有联系?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英文名字。”

简英随口说:“朋友,我都记不得怎么认识的了。”

裴庆华不太高兴,嘟囔一句:“你的朋友可真多。”

“才不是呢,恰恰相反,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朋友不够用。对了,我正有个想法要跟你们说,等看完展览我请你们吃饭。”

谢航和裴庆华异口同声:“已经看完了。”简英气得直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厂区里倒是有工人食堂但时值长假没开伙,最终还是在谢航熟悉的将台路一带找到家西餐馆。待各自点了款汉堡简英便急切地问:“你们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就是特别需要有朋友能在某件事情上帮到你,却不知在哪儿能找到这位朋友。”裴庆华和谢航都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简英说:“庆华你一直在北京,人脉广,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不奇怪。”

裴庆华苦笑:“我的朋友虽然不少但我的难处更多,关键是以我眼下的能力帮不上朋友什么忙,不好意思老是单方向地麻烦朋友,所以只好尽可能靠自己。”

简英问谢航:“你呢?刚到上海你也是两眼一抹黑吧,你怎么拓展朋友圈的?”

“情况不一样。盈孚在上海早就搭好一个摊子,我就好比是拎包入住,而你是单枪匹马回北京、从无到有搭摊子,当然比我困难得多。”

简英惆怅地叹口气:“难怪你们都体会不深。我发现了,容易交到的朋友往往也是初来乍到的新人,结果是穷帮穷,这样的所谓人脉当然价值有限。我就想,要是你们把各自的朋友介绍给我,我把他们都变成我的朋友,那该有多好!”

谢航笑着把手机往简英面前一推:“喏,这里面的联系人你都拿去,我office(办公室)还有几抽屉名片,你想要我可以让人一张张扫描给你。”

裴庆华沉吟道:“光有联系方式没用吧,即便是很小的事也需要你先打好招呼简英才能去联系,很多情况还得你把双方约到一起当面谈才行。”

“有用啊。”简英说,“我可以从他们的工作单位看出谁能帮我忙,然后再让谢航介绍,这样更有目的性嘛。”

“但也许某个看似帮不上忙的人,他有朋友正好能起到很大作用呢?”谢航问。

“那……要是他能把他的联系人也都给我就好了。”

裴庆华不禁笑了:“你可真得寸进尺,挖出谢航的朋友还不够,非得挖出她朋友的朋友?”

简英急道:“不只是我,很多人都会有这种需求,你们即便体会不到也总该想象得到吧?”

谢航有些怀疑:“简英你是想搞个类似联谊会的组织?那可要投入很多精力,你还嫌自己太清闲?”

裴庆华若有所思,问简英:“你是想用互联网来满足这个需求?”

简英立刻钦佩地说:“庆华还是你厉害,一点就透。你说这是不是互联网一个很有前景的领域?”

谢航不以为然:“无论是何种方式来搞,同样需要耗费精力,你不想干你的首席代表了?”

“两者不矛盾嘛。如果谁对这个方向有兴趣,我可以做他的天使投资人。硅谷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不提那些大佬,就像伯克利或者斯坦福的老师甚至一些互联网公司的中层都有做天使投资的。”

谢航为之一凛,不禁脱口而出:“你也想做投资?”

简英很憧憬地说:“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像我现在当这个首席代表,再看好的东西也不可能亲力亲为去做。如果有谁恰巧和我想的一样,正好我出钱他出力,一旦做成了且不说投资回报这些有形的东西,单就与他人共同实现梦想而言,也能给我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裴庆华留意的却是谢航刚才那句话,他问:“为什么是‘也’想?你在考虑做投资?”

谢航一惊,正不知如何遮掩过去却又被简英口中冒出的人名吓一跳,简英说:“还有那个Robert,他其实没什么钱,但他看中了大山子那片老厂区未来的前景,问我愿不愿意支持他一下。我就想,有的人有眼光有能力,而我算是有点小钱,如果能携手同行也许可以互相成就。”

虚惊一场的谢航很快镇定下来,对裴庆华解释说:“我是问简英,会不会像硅谷那些人一样也做投资。”

裴庆华的注意力已经转到简英身上,他不放心地问:“我不清楚你所谓的小钱是什么数量级,但无论大小都是你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还是应该谨慎些,自己的钱打水漂就不只是心疼了,搞不好会要命。才说想做一个找朋友的网站,又要和别人一起开书店,总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

简英不以为意:“我即便真投钱肯定也是小打小闹的那种,当然不会把身家性命押上去。再说可以几个人合伙投嘛,庆华你就算了,你的身家已经都在汉商网里。谢航,你有没有兴趣?少买一套房子就够投几个小项目了。”

正失神的谢航竟毫无反应,胳膊被简英碰一下才回过神,简英又问一遍她仍没作答,只是报以淡淡一笑,思绪依然沉浸在她已经思考多日的问题中。


裴庆华刚和简英谢航分开坐进出租车手机就响了,他还以为是舒志红结果是萧闯,萧闯坏笑道:“跟舒志红在一块儿呢?没打搅你们吧?”

“没有,我刚和朋友吃了顿饭。”

“哟,谁呀?我认识吗?”

裴庆华不便对萧闯提及谢航,就说:“嗯……你认识,简英。”

“就你们俩?没别人?”

“嗯。”裴庆华后悔刚才真不如随便说个萧闯不认识的人,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一口咬定。

“哟,你和简英聚得挺频繁嘛,真不知究竟是舒志红心大还是你心花。”

被萧闯的阴阳怪气搞得不胜其烦,裴庆华没好气地说:“你少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哟,恼羞成怒了?果然被我说中了吧,哈哈。”萧闯有点夸张地笑过之后忽然严肃道,“老裴,我可要提醒你一句,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我想的哪样?”

“你跟简英在一起是不是感觉就好像和十多年前一样?特温馨、特亲近、特舒服?别傻了,你跟简英没戏,甭瞎耽误工夫。”

“你想哪儿去了?简英都结婚了。”

“这跟结婚与否没关系。就算简英至今没结婚也没男朋友,你跟她照样没戏!”萧闯感慨道,“都说男人无情,其实分手后男人总还有那么点旧情难忘,往往还惦记着藕断丝连;可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分了就是真分了,完全彻底、一干二净,别指望她回头,她就算跟你联系也只是为了验证你确实不是东西、她跟你分手是对的。唉,真不知道谁更长情……”

裴庆华笑道:“你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找我有正经事儿没有?”

“老裴,你跟简英的问题在于你们俩太像,你跟舒志红的问题在于你们俩太不像。但问题归问题,你跟简英已经完全不可能,跟舒志红倒应该再努努力,毕竟你条件一般,要想再找个比舒志红还好的未免不太现实,你就甭惦记其他人了。”

“你有完没完?我挂了啊,跟你才真是瞎耽误工夫。”

“别别,有正事儿。好久没关心你,刚闲得无聊我就上你的汉商网转了转,才发现老裴你有两下子,汉商网已经搞得……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对,风生水起。”

难得被萧闯夸赞,裴庆华心花怒放之余尽量矜持地说:“顶多算是初具规模吧。其实我正发愁呢,已经上线将近一年可成长得比预期慢很多,有点儿看不清方向。”

“汉商网现在日活和月活的会员数在什么数量级?每天的PV到多少了?”

“怎么着?你打算在汉商网投广告?你要真有兴趣我回去把最新的数据统计一下告诉你。”

“汉商网每个月的广告流水大概多少?”

“不太稳定,好的时候能到五六十万,差的时候嘛也就三十来万。”

“广告都是你亲自去谈?客户都是你拉来的?”

裴庆华笑呵呵地说:“对啊,你要是有客户介绍给我,谈妥了我给你提成。”

萧闯不接茬,继续问:“你的广告客户是以大品牌为主还是以中小品牌为主?”

“这你在汉商网上看看不就清楚了?大品牌就是华研那么两三家,主要还是中小品牌,苍蝇再小也是肉嘛。”

萧闯停顿片刻转而问:“你们跟其他网站有什么合作没有?”

“当然,主要是各种形式的资源置换,大家都没多少现金,只能穷帮穷。”

“我是说在广告业务上,你们和其他网站合作过吗?”

“广告业务上?我不太清楚你所指的合作是什么。”

萧闯沉吟:“看来汉商网还没和其他网站在广告上有过合作……”

“你神神叨叨问这问那到底想了解什么?”裴庆华虽说有些不耐烦但并没多想。

“向你学习一下嘛,取取经,你别紧张。”

“怎么?你也要做网站?你做网吧不是富得流油嘛。”

萧闯一本正经地说:“做事业不能光盯着钱,应该有点更高的追求,所以我在考虑转型。”

“看来你是钱赚够了,我还差得远呢,等汉商网什么时候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步入小康,我再跟你探讨更高的追求吧。”

直到收起手机裴庆华仍没搞明白萧闯这通电话到底有何用意,回想一番也不觉得自己透露给他的东西蕴含什么价值,不禁有些好奇萧闯所说的转型究竟是什么,苦思无果之后他只好放弃,反正眼下他根本没精力顾得上关心萧闯,还是等萧闯把东西做出来再看吧。


Robert再次驾临上海巡视中国区业务,对谢航而言更合适的字眼是巡幸。俩人坐在金茂君悦87层的九重天酒廊,于三百多米的高处俯瞰着脚下的黄浦江和芸芸众生,谢航的头一阵眩晕。她喝了口果汁,喃喃地说:“我想离开了。”

Robert看一眼谢航的脸色又看一眼手中的威士忌,说:“好吧,给我五分钟,等我把酒喝完。”

“我是说,”谢航莞尔一笑,“我想离开盈孚。”

“什么?!”Robert惊愕地睁大眼睛,“为什么?!”

“你忘记新年时所说的话了?”谢航眉毛一挑,反问道。

“我说过我会尊重你。”Robert歪头想了想,“你认为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是指这个。”见Robert一脸茫然谢航不由叹口气,“看来你已经忘了。你说过,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请求。”

“当然没忘,但如果你的请求是让我允许你离开,我不会答应。”

谢航又笑一下:“我说的是离开我现在这个位置,不是离开你。”

Robert盯了谢航好一阵才说:“做我的直接下属令你不舒服?”

“这只是原因之一,而且远非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

“Bob,其实你可能已经有所觉察,我到盈孚中国区才一年可我却感觉仿佛过了好久,说实话我已经有些厌倦,我不想再重复已经重复过很多遍的日子,我想尝试换一种生活。”

Robert困惑地问:“你究竟是在谈工作还是生活?”

谢航反问:“对我而言,这两者有区别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有个梦想,可以去帮助其他人实现他们的梦想。”

Robert双眉紧锁:“你想去做慈善?”

谢航笑着摇头:“你曾经提到盈孚考虑在中国设立一个风险投资基金,用于扶持科技领域的创新公司。Bob,我想请求你让我来全权负责这个基金的运作。”

Robert沉默不语,忽然无意间瞥见谢航旁边椅子上的电脑包,立刻笑道:“难怪你要带电脑来陪我喝酒。我刚才还在想你真的是学不会享受生活,我又没说要讨论下个季度的预测你带电脑干什么。好吧,让我看看你都做了哪些功课。”

谢航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PPT开始讲解:“新浪上个月在NASDAQ上市,听说网易和搜狐也快了,这说明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是可以被国际资本市场认可和接纳的。所以我认为在中国设立风险投资基金的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应该着重于投资互联网领域的成长期公司。我希望第一期基金的规模在五千万美元,主要做A轮和B轮投资,大概可以投十到二十个目标公司……”

Robert打断道:“如果在C轮、D轮不退出而要等到被投公司上市,这个周期可能要五年甚至更久,第一期五千万大概两年内投出去,所以很快就得着手募集第二期基金,否则手里就没有子弹了……”

“这正是盈孚领头做这个基金的意义所在,以盈孚的实力、地位和眼光,肯定有很多投资人愿意加入做LP(有限合伙人),我对后续几期的募集有足够信心。”

Robert面无表情瞟一眼谢航:“五千万美元按两个百分点收取管理费,意味着你和你未来的团队一年的费用预算才一百万美元。再看看你现在,整个盈孚中国区一个月的全部花销几乎就有这么多。Abby,你真的准备好了?不仅无法维持你现在的收入水平,恐怕还要过苦日子。”

谢航有些悲壮地点头:“我很清楚,其实和那些迫切需要投资的创始人一样,我也是在创业,不可能仍住高端公寓,不可能仍坐商务舱,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Robert耸下肩膀:“虽然这个基金将挂盈孚的名字,但它与盈孚中国区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你不可以继续使用盈孚的资源包括办公室,这些你能接受?”

“Bob,我刚才已经说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再和你保持上下级关系。虽然你未来作为投资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仍然将和我有机会共事,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密切和直接。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影响到你,毕竟盈孚的董事们不会乐于看到在你的工作与感情之间存在利益冲突。”

“看来你确实已经做好准备,”Robert淡淡地跟一句,“但市场并没准备好。你最近留意过股票市场的动态吗?”

谢航摇头:“我对盈孚的股价不太关心,毕竟我去年刚加入公司,给我的期权价格已经很高,说实话我没指望能有多少赚头。”

Robert从西装内兜里掏出签字笔,随手拿过酒杯下面的杯垫,谢航以为他要画股价或指数的走势图忙凑过来看,结果Robert又是在涂抹毫无意义的线团。他边画边说:“如果真想去做投资,你每天最关心的就应该是资本市场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就在两个月前,3月的13号到15号三个交易日纳斯达克连续每天狂跌超过百点,虽然起因是生物制药类股票的调整,但已经波及到互联网乃至所有科技类公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牛市已经结束,泡沫开始破灭,投资人的信心已经变为担心,美梦即将化作噩梦,你觉得此刻是做风险投资的好时机?”

谢航的心陡然一沉,暗想自己思考数月的重大决策竟如此生不逢时,难道职业生涯的关键转型注定胎死腹中?她见Robert已经把整个杯垫勾画得再无空白之处,就像看护顽童的母亲一样本能地把自己的杯垫递过去。Robert一愣,抬眼看谢航,谢航的脸不禁红了,忙问:“你估计会有多久?”

“你指什么?”

“纳斯达克的调整会持续多久?什么时候会重新开启新一轮牛市?”

“我怎么知道?”Robert又耸下肩膀,“这就是市场,在市场面前我们都是渺小的、愚蠢的。”

谢航不肯就此放弃,继续游说:“在市场不好的时候我们正可以从容挑选最优质的项目,并且可以用比较低的估值买入他们的股份,这未尝不是个好时机。”

Robert断然摇头:“投资人要的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获得尽可能高的回报。介入市场的时机一旦不合适就会有漫长的等待期,而随后的资金募集就不只是难易问题,很可能关乎能否存续。难道你希望自己管理的基金只有一期便寿终正寝?”

谢航毫不掩饰失望,沮丧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寻找我的继任者?”

“Abby,不要让情绪控制你的头脑!在帮你找到更好的出路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如果你决意要去做投资,起码要具备一个卓越投资家最宝贵的品质,那就是耐心!”

谢航郁闷之极,她伸手把Robert的酒杯抓到手里,将里面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进入6月之后裴庆华留意到商务楼里有好几家公司都陆续搬出,他估计人家要么是租约到期要么是公司扩张便没往心里去,直到物业的蔺经理登门才知道这里面有事。蔺经理平日不常在楼里转悠,到各家公司叨扰更是极其罕见,裴庆华去物业交过几次租金的支票,每次都见蔺经理伏案练毛笔字,专注的样子很是儒雅。

蔺经理坐下后便问裴庆华:“裴总,要开大学生运动会这事你知道吧?”裴庆华点头,想不出这与自己有何相干,蔺经理又说,“明年八月开,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点儿。这届大运会意义可非同小可,现在是什么世纪?二十一世纪;这届是第几届?第二十一届,你说巧不巧。从咱们这儿往北马路对面正在盖的就是大运会运动员村,咱这位置,绝对黄金地段啊。”

裴庆华心头一沉,不由紧张道:“您的意思是要……涨租金?”

“我倒是想,哈哈。”蔺经理一摆手,“要办这么重大的国际性综合赛事,周边环境肯定得整顿,该清理的清理、该改造的改造,要不然多给国家丢面子。市里布置到区里,区里布置到街道,街道来咱这儿一评估,嘚,咱这儿没达标,必须先清理再改造,要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大运会的召开。”

裴庆华大吃一惊:“啊?!您是要让我们搬家?我们刚搬进来九个月,又得再找地方?”

“不是我让你们搬,是上边儿,而且不单单是你们,这楼里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得搬,动手早的已经搬了。”

“他们早得知消息了?”裴庆华不满道,“您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不同一时间通知各家公司?”

“这些天忙得我啊,肯定有照顾不过来的,裴总您多担待。好在您公司不大,才八十多平米,到哪儿还不容易找个见缝插针的地儿?”

裴庆华直跺脚:“就是因为面积小,地方才不好找,很多商务楼都不肯把空间打隔断分开租,我们找了好多家才找到这儿的。你现在搞突然袭击,短时间内我们上哪儿找地方?”

“裴总,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是我对你搞突然袭击,是我被上边儿突然袭击。本来房子租得好好的,人家一看说不行,房子不能租了,有重大火灾隐患,限期整改,我又该找谁说理去?算了,咱们都是有觉悟的人,得知道顾全大局,有什么困难咱们都各自克服吧。”

裴庆华心里搓火但也只好认命,转而问道:“咱们之间是押三付三,我刚付了三个月租金,没住够时间的那部分你得返还给我吧?”

“那当然,你租满一个月我退你两个月,你租满两个月我退你一个月。”蔺经理随即口风一变,“不过押金我可不能退你。”

“凭什么?!”裴庆华一听就炸了,“租约规定如果是我单方面提前退租才算违约,才会把押金转做违约金。现在是你单方面提前终止租约,我没算你违约找你要违约金就算客气,你倒要扣我的押金?!”

“问题是我没想让你们提前走,是人家不让我继续租了,咱们都没违约,这叫不可抗力。”

“我没有任何过错,凭什么要我承担损失?!”

蔺经理笑了:“裴总,你没损失呀。等我这边整改达标你们再回来就不用另付押金了嘛。”

“什么?!你把我们撵走,等我们刚在新地方安顿好再让我们搬回来,那我跟人家的租约签多长时间合适?如果提前走人家不退我押金怎么办?你这叫挥之即去、召之即来,想得太美了吧?”

“如果你们日后不回来续租,这押金我肯定没法退给你。因为我得花时间另找租客,要是三个月之内都没找到新租客,这损失当然得用你的押金来补。”

“岂有此理!什么混账逻辑!”裴庆华猛地起身,把办公室里的所有员工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裴庆华指着蔺经理说道:“你这房子存有火灾隐患不符合消防规定,你却把它出租牟利,我可以告你蓄意欺诈!”

蔺经理显然老于世故,丝毫不为所动,很平静地问:“裴总,至于吗?总共才多少?不到两万块钱吧。有这工夫您干点儿什么不能挣出来?犯得着打官司?”

裴庆华的眼睛简直要喷火:“两万!你说得轻巧,为这两万我得求爷爷告奶奶讨饭似的讨回四、五个单子,别看一个单子才四、五千块钱,照样得加班加点把人家的广告做好喽万无一失放到网页上,然后还得给人家简报点击量统计,再等三个月的账期这笔钱才能拿到手。辛苦挣来的钱凭什么白白让你坑了?!”

蔺经理站起来往外走,扭头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就是通知你一声。你还是抓紧找地方搬家吧,晚走一天我就少退你一天租金。”

裴庆华冲蔺经理的背影喊:“别以为练练字就是秀才,你这是抢钱,是强盗!”


接下来的几天裴庆华马不停蹄跑了不少单位,一方面是找地方搬家,另一方面是找地方说理,搬家的事初见眉目而说理却始终上告无门。他满头大汗回到办公室就见舒志红坐在他的位子上,茅向前和卢明见他进门也都围上来问这问那。

裴庆华端起杯子又放下,埋怨舒志红:“把水喝光了也不知道再倒上,要是我姐在肯定晾杯水等着我……”

舒志红原本满心欢喜终于等到裴庆华,却劈头盖脸挨句数落,气不过便说:“要是简英呢?肯定得端着水喂你吧?”

裴庆华正心烦气躁忍不住要发火,卢明已倒一杯水递过来问:“到底找好地方没?老茅和我都问两遍了。”

将整杯水一饮而尽,裴庆华示意卢明再去倒满,说:“新的办公室基本定了,就在西边的卫星大厦,翠宫饭店对面,知道吧?咱们运气真不错,恰好有家公司搬走,面积不大不小正合适。只是……”

舒志红忙问:“只是什么?”

“只不过朝向不太好,把角儿,西北角,只有朝西和朝北的窗户。搬走那家跟我讲这房间风水不好,害得他们没生意、只能喝西北风。”

“迷信!”舒志红立刻一撇嘴,“风水和生辰八字之类的都是糟粕,别理它!”

卢明附和道:“就是,那帮人自己不行,拉不出屎赖茅坑,对吧老茅?”

茅向前对“茅坑”、“茅房”这类称谓一向抵触,尤其忌讳和“老茅”连得太近,鼻子里“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裴庆华接道:“就是,我偏不信那个邪。咱们下礼拜就搬过去,越早离开这地方越好。”

舒志红问:“找到这家物业公司的上级单位了吗?”

“把我的鞋都快磨烂了,到学院路和双榆树两个街道办事处还有东升乡都去问过,总算弄清楚这个楼属于东升乡管,但他们说已经承包给这家物业公司,具体经营上的事情他们不便介入,让我有纠纷找法院。”

茅向前嘀咕:“这物业公司是集体性质?”

裴庆华把空水杯往桌上一蹾:“我问了,是集体性质,但又转包给这个姓蔺的个人,所以黑咱们的钱直接进他个人腰包,他当然能黑一笔是一笔。”

茅向前又问:“这楼里其他公司呢?也都由着他扣押金不退?咱们几家公司可以联合起来,不能任人宰割。”

“已经搬走的联系不到了,还没搬走的我都去问过,有的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有的说这点小钱就算了,还有的打算临走把房间里能毁的都毁掉,押金就当损坏赔偿,让姓蔺的一份钱都剩不下。这纯粹是气话,消防整改之后他本来也得重新装修,毁不毁都一样。对了,接待我的人还特意强调迎接大运会是政治任务,让我不要因一己私利而影响大局,大概就是怕咱们把事情搞大吧。”

舒志红气愤不已:“曝光这个姓蔺的!发动舆论声讨他,把他名声搞臭看谁还会租他的房子!我这就在骑牛网发帖子。”

“算了,我不喜欢把自己的事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如果谁遇到恶心事都放到网上让大家替他评理,那咱们一天到晚得看到多少恶心事?这社会就彻底恶心了。”

卢明咽不下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裴庆华沉吟道:“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求那个姓蔺的?有用吗?真去法院告他?有用吗?”舒志红连声发问,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

裴庆华没回话,卢明看一眼茅向前,想说什么又没说。


过完周末回来上班,卢明一见裴庆华便凑到近前小声说:“这口恶气算是出了!”裴庆华莫名其妙,卢明冲电话机努嘴,“您给姓蔺的拨个电话。”见裴庆华不为所动,卢明干脆伸手抓过电话机揿下免提键,熟练地按了十一位号码,看一眼裴庆华又看一眼电话机,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片刻后响起一个女声:“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卢明一愣,旋即又拨一遍,听到的仍是同一个提示,不禁嘀咕:“奇怪,刚才还是‘已关机’呢……”

皱着眉头看半天的裴庆华问道:“你怎么有蔺经理的手机号?而且记得这么牢。”

“那当然,我这两天拨过不少次,早背得滚瓜烂熟。”卢明说完嘿嘿一笑。

裴庆华恍然大悟,眼睛一瞪:“你小子是不是给姓蔺的打了不少骚扰电话?”

“切!我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玩儿,就是上下午各打一次验证下效果。”卢明神秘地遮住嘴巴说,“我估计这几天祖国各地得有一万人给他打电话,尤其是晚上。”

“你把他的手机号发到网上了?哪个网站?汉商网?!”裴庆华惊愕不已。

“切!我能干那种没有职业水准的事儿么?您忘了?我手里可掌握着一支庞大而且很有战斗力的水军,那么多论坛可以用干嘛用汉商网?”卢明脖子一梗,自豪地说,“咱汉商网如今不缺这点儿流量!”

“你让水军发的什么帖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打他手机?”裴庆华益发疑惑。

卢明瞟一眼周围,然后在裴庆华耳边低声吐露两个字:“招嫖!”裴庆华目瞪口呆,卢明兴奋地说,“这广告效果绝对好,转化率奇高,而且特安全,人家一听是个男人接的立刻就挂掉,他都来不及问人家是怎么知道他号码的,哈哈……”

吃过午饭,裴庆华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卢明听到动静立刻问道:“您是要去物业吗?”裴庆华点头,卢明缠着说,“我想跟您一起去,得亲眼看看姓蔺的倒霉成什么样。”裴庆华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了。

到物业办公室推门进去,平素被蔺经理用来练书法的会议桌旁空无一人、桌上空空如也。裴庆华问办事员:“蔺经理不在?”

办事员冲里间一扬下巴:“在呢。”

裴庆华敲敲里间的门,传来一声慵懒的“请进”,两个人走进去见蔺经理瘫坐在转椅里,只抬手一指旁边的沙发,算是请坐。

卢明见蔺经理如此萎靡不振禁不住有些喜形于色,裴庆华瞪他一眼,转而问蔺经理:“我们明后天搬家,租金什么时候结算一下?还有关于押金的事,应该全额退给我们吧?”

蔺经理连眼皮都不抬:“你们哪天搬清我们哪天验收,该退的租金月底给你。至于押金嘛还是那句话,你们日后回来我欢迎,不用再付押金;如果你们不回来,那不好意思,押金就甭惦记了。”

裴庆华刚要据理力争不巧一串手机铃声响起,蔺经理探手从桌上拿过手机,懒洋洋地说:“喂……对,是我,……没错,是我的新号,刚才发短信就是通知一声……”

等蔺经理挂上电话裴庆华问:“你手机换号了?号码多少我记一下。”

“反正你们马上要搬走,真有什么事就打我们物业的座机,手机号留不留无所谓。”

卢明嬉皮笑脸地问:“我特好奇,手机用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换号?如今手机号就像身份证号一样重要,所有亲戚朋友同事客户都得通知到,多麻烦,谁会动不动换号玩儿,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裴庆华心头一震,再看蔺经理,果然迎头撞见两道阴鸷的目光。蔺经理看一眼裴庆华又看一眼卢明,片刻过后冷冷地问:“是你们干的吧?”见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蔺经理接道:“抵赖没用,装傻充愣更没用,就是你们,没跑儿!我早就想好了,谁平白无故跟我打听手机号的事就是谁干的!我等了大半天,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蔺经理如此嚣张令卢明有些发怵,裴庆华倒很坦然。蔺经理越说越气,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用手指点道:“你们缺不缺德啊?!使这么损的阴招!昨天孩子上补习班提前出来,我手机关机,老师怎么打也打不通,急得孩子直哭。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裴庆华平和地回应:“不打不成交,就是想跟你讲明白一个道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凡事都有个度,别太过分,尤其不能欺负老实人。老实人挣这点钱不容易,你要生生把钱抢走,也未必如你想的那么容易。”

蔺经理一拍桌子厉声说:“少来这套!你再威胁我试试?!谁怕谁啊?!喏,这屋的座机号你有,我这个新手机号也可以给你,你就让他们接着打电话,大不了我再换号。你那两万来块钱休想拿回去一个子儿,反正我已经遭了一回罪,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换多少次号。”

房间里好一阵沉默,裴庆华忽然扭脸对卢明说:“明白了吧?恐吓也是一门技术活。什么最可怕?没发生的事最可怕,因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越想越吓人。举起来的鞭子比抽下去的鞭子更有威慑力,因为抽下去虽然疼但他已经知道有多疼,也就不那么害怕。”裴庆华站起身,仿佛蔺经理不存在一样只管拉着卢明向门口走,继续谆谆教导,“应该先说后做,你是先做后说,效果当然不行。被骚扰不得不换号确实很烦,但他已经知道有多烦,再来几次也扛得住。”

蔺经理被裴庆华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正无意识地目送两人离开却不防裴庆华忽然转身对他说:“你该去接孩子了吧?中关村三小那里不好停车,最好早点儿去。”

蔺经理像被蛰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窜起,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孩子上中关村三小?!”

裴庆华默默把里间的屋门关严,笑容可掬地对蔺经理说:“以后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找人替你接孩子。要是像昨天那样联系不到你、孩子被坏人拐走了,你得急成什么样子?”

“你……你就是坏人!”蔺经理急赤白脸地嚷道。

裴庆华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体贴:“换手机号容易,给孩子换学校就没那么容易了。三小是多好的学校,你费那么大劲搬到科育社区76号楼3单元,再想换个好的学区房肯定也不容易吧。”

蔺经理一怔,嘴唇哆嗦着说:“你恐吓我!我这就报警!”

裴庆华稳步走回来又稳稳坐回沙发上,看一眼蔺经理又看一眼电话机,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见蔺经理还呆立着便热心提醒道:“要报就抓紧时间,赶紧把这事处理完好去接孩子,什么事也比不上孩子重要,你说对吧?”

蔺经理颓唐地坐下,掏出一颗烟递给裴庆华,见裴庆华不予理睬只得撂在桌上,叹口气说:“犯得着吗?不到两万块钱的事儿,你至于使出这种手段?”

“是啊,我也不理解,就为了区区两万块钱,你犯得着成天为孩子提心吊胆?”

房间里一阵难捱的沉默,蔺经理忽然起身走向门口,卢明有些紧张,裴庆华却像没看见似的摆弄手机。蔺经理拉开门大声吩咐道:“小李子,汉商网他们后天搬家,你现在就算一下,预付的租金该退多少,还有押金,一块儿开张支票给他们!”

他走回桌前有些难为情地对裴庆华说:“我也是没办法,整座楼要停业大半年,可我要交的承包费他们一分都不肯减,我找谁说理去?”裴庆华很是同情地陪着叹口气,没说什么。

下楼时卢明跟在裴庆华身后一句话不说,寂静的楼梯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裴庆华转头看眼卢明,笑道:“怎么?还紧张呢?”

卢明偷觑一眼裴庆华又迅速低下头,过一会儿才小声说句:“您比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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