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再经常刷牙了。在她为数不多的开怀大笑的瞬间,牙齿上露出一片片黄斑和残余饭渣。她肯定忘记了刷牙。她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该刷牙,记不起来刷牙会让人感到清爽。如果有人提醒她刷牙,她也会去做。
奶奶的牙刷曾是蓝色的,如今用的是一支浅蓝色的。牙刷毛已经向外弯曲得不成样子。我们带来了一把新牙刷,把旧的扔进垃圾筐里。她又把它捡出来,而把新的扔进垃圾筐里。谁也不能随意决定她的生活,她说。
我们承认她说得没错。但是,你也不能把我们给你买的东西随便这样扔进垃圾筐里呀,我们说。
她承认我们说得也没错,然后把新牙刷从窗子里扔出去。
另一次,我们试图说明为什么这样做。她一边急切地倾听着,一边说:“要么用我的牙刷,要么就不刷牙。”
我们不放弃。有人想出一个主意,用一把几乎完全一样的新牙刷换掉旧的。浅蓝色换浅蓝色。颜色区别让人几乎看不出来,只是牙刷把稍长些。我们给牙刷上抹一些牙膏,让它不容易显出是新的。唯独直立的牙刷毛比旧牙刷要显眼。我们觉得奶奶眼睛不好使,不会看出来。我们把旧牙刷藏起来。如果调换没引起奶奶的注意,我们就扔掉旧的。
调换立刻就被奶奶发现了。她愤怒地要把新牙刷折断,塑料把都掰弯了,但牙刷完好无损。她执意要讨回自己的牙刷。好吧。我们说,至少她还是会去刷牙。我们在浴室里和灶台上给她贴上写着“刷牙!”字样的标忘。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想要控制她。我们清理了奶奶的柜子和抽屉,扔掉了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这同样让她火冒三丈,因为对她来说,那些恰恰不是什么毫无用处的东西。我们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这里,当我们来到这里时,我们就想要感觉自己有用处。我们总是几天后又离开,而奶奶又独自一人。我们想向自己证明,她可以依赖我们。
拉达是住在三楼的女邻居,也是奶奶多年的好朋友。她尽心尽力帮助奶奶。煮饭洗衣,给她注射胰岛素,陪她聊天。奶奶依然自己打扫卫生,谁都不能背着她清洁浴室。
拉达会不时地过来看看。她也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奶奶一次又一次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一旦她又出现这样的情况,邻居为了随时听到对面的动静,会让自家的房门一直敞开。
2018年春天,奶奶因为肺炎休养期间,那把牙刷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父母买来一把新的。奶奶也不在乎了。她有时开怀大笑,牙齿便露出一片片黄斑。她不再打扫房间卫生,因为她的身子变得太虚弱,或者她忘记打扫了,或者她对打扫卫生再也不感兴趣了。她不再能自己洗澡。当奶奶久久不说话时,她耷拉着脑袋,下巴几乎贴到胸膛上。
她需要专人护理,最好是全天的。在维舍格勒找不到人,因为奶奶面对陌生人会变得很难相处。有一位女医生要给她量血压,她险些咬住人家的鼻子。
肺炎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奶奶住院期间,谁也说不出来大家心里在想什么。母亲和父亲从克罗地亚赶过来,伺候了她整整两个月。母亲硬撑着承担了大部分工作。
奶奶再也找不到她的手表了。
奶奶再也找不到家门了。
奶奶再也找不到丈夫了。
奶奶需要尿不湿。
母亲给她注射胰岛素、购物、打扫卫生、煮饭,自己却忘记吃饭。奶奶有时心里明白这个帮她洗澡和牵着她手的女人是谁。她爱抚地摸摸她的脸庞。而有时她觉得受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打扰。奶奶要自己梳头,可她找不到梳子了。
当她不愿意做梦时,父亲夜里就守在她身旁。母亲白天领着她去散步。母亲满怀疑虑地面对这座城市,母亲满怀疑虑地在这座城里忙来忙去。小心翼翼。因为她不再认识许多人。也因为她认识一些人。
奶奶恢复了健康。她要洗地毯。她一再重复这个愿望,直到父亲和母亲把地毯洗了。第二天,她要去山里看丈夫。第三天,她大发雷霆,因为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她的厨房里,她不认识他们。母亲和父亲出去购物时,她吃了一板巧克力。当他们回到家里,她又要洗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