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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罕默德和梅耶玛

穆罕默德和梅耶玛

在德国,内娜·梅耶玛只用红芸豆给我们看过一次未来。那是1998年冬天,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几个星期后,父母就不得不离开德国。家里的气氛格外紧张。父母面临着去美国重新开始,外婆外公时时刻刻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被遣返的通知,大表弟上学遇到麻烦。我正好从家里搬出去了,回家来看看(很少回家)。

我们一家人聚集在客厅里。内娜在地毯上摊开一块布,坐在前面抽着烟。一个干瘦的女人盘腿端坐。上身晃来晃去。我把烟缸递给她。

大表弟排在第一个。内娜根本就没看芸豆,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看也是白看,有什么用呢?

她为自己的丈夫撒出芸豆,然后一声不响地拥抱住他。她没说芸豆图像预示着什么。

她同样也没对我母亲说什么。这些芸豆坏了,她大声说着把它们从窗户扔出去。然后,她又让我去雪地里把芸豆捡回来。当我回到客厅时,只见母亲脸色苍白,父亲低声劝慰着她。

内娜为我撒出芸豆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比你大的女人会爱上你吗?”

我记得。

内娜说:“你就把这事忘掉吧。”

我说:“里克比我年龄大。”

内娜说:“我说过了。”

告别时,内娜告诫我,今天别坐公交车。我没听,我坐的公交车果然陷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内娜·梅耶玛和外公后来也被遣送了回去。据说他们的祖国需要重新建设的劳动力。他们不能回维舍格勒。他们随女儿,也就是我姨妈卢拉去了扎维多维契(1),在她家附近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他们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但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至少对外公来说是如此。他刷墙,购物,照看小孩,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一点儿都没变,一如既往地和蔼友善。波斯纳河里有鳟鱼。他去钓鱼,晚上早早就睡觉了。

内娜坐在窗前,神情越来越凝重。有什么东西扼住她的喉咙。她等着丈夫回家。不知什么时候,她央求他别这样经常出去了。他答应了,而且说到做到。

我去看望过他们一次,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内娜病了,丈夫和女儿照顾她。我多么想和外公一起去钓鱼,但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启齿。我自己什么都没钓到。我和内娜看了一部电影。我们在电视机前睡着了。

内娜呼吸困难。呼吸道出了问题。肺出了问题。医生试试这个,又试试那个,千方百计想挽救她。内娜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内娜走了。呼吸系统出了问题。

外婆去世后,外公一蹶不振,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他几乎不吃饭,也很少下床。他让大家别打扰他。他的孩子们却不想这样。卢拉姨妈定时拽他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推着他上街。一天又一天,从不间断。母亲去看望他,跟他说话,帮他刮胡子。她们不想让他感到孤独,也不想让他独自与悲伤为伴。

舅舅想到了那条河。他把外公接到萨尔茨堡,去萨尔察赫河边(2)。舅舅钓鱼,老父亲先是坐在一旁观看,后来自己也想试试。他没法靠自己的力量把上钩的鱼拉上来。第二天早上,他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自己动手刮了胡子,而且又要去河边。几个星期后,当他回到家里时,他已经恢复过来了。

老天又赐给了外公穆罕默德五年岁月。直到离世,他一如既往去钓鱼,去帮助他人,乐此不疲。即使死亡临近也没能让他停下来。如果哪一天两腿不能承载起他的身体,他就等待着第二天到来。

2011年12月一个严寒彻骨的早上,外公刮完胡子,披上那件铁路工人大衣走进院子里。他想要为一位女邻居劈些柴火。他试了试,但身子太虚弱。邻居感谢了他,后来送来了鲜花。这时,他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卢拉姨妈守在他身边。2011年12月一个严寒刺骨的日子,外公助人为乐地走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地走了。

(1) 现为波黑城市,在波黑的两个政治实体中属于波黑联邦。

(2) 流经奥地利与德国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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