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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帽 Top Hat, 1935

礼帽

Top Hat, 1935

《礼帽》里有两段舞蹈是银幕上的舞蹈所能达到的极致水准。它们由弗雷德·阿斯泰尔与金吉·罗杰斯(Ginger Rogers)携手为我们所带来,分别是《这难道不是美好的一天?》(Isn't This a Lovely Day?)与《脸贴脸》(Cheek to Cheek)。阿斯泰尔认为,电影中的舞段应该以一个完整的镜头来尽可能长时间地拍摄,他们的表演既是一种艺术上的成就,也是一种体力上持久性的能耐。在某一刻,很多舞者都气喘吁吁,而阿斯泰尔和罗杰斯则轻松愉快、漫不经心地微笑着。看他们跳舞,就是在看他们将某件苦差事升华为闲庭信步的愉悦:两个舞者知道,他们没法将这事做到更好了,也不会有人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这部电影还有另外三支舞,其中两支是阿斯泰尔的独舞,美妙但不杰出。还有一支是片尾与罗杰斯的双人舞(《小短笛》[The Piccolino]),一首由艾文·柏林(Irving Berlin)所创作的不那么重要的一首歌,被阿斯泰尔与罗杰斯在一个巨大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画面所拯救。这个舞台被用来代表威尼斯运河旅馆,看上去与拉斯维加斯的威尼斯人(Venetian)大酒店里的大运河购物中心(Grand Canal Shoppes)一模一样。

这部电影的剧情建立在一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误会之上:金吉与弗雷德陷入爱河,然后误以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马奇(Madge)不忠的丈夫。“金吉怎会从未见过她最好朋友的先生?”艾伦·瓦内曼(Alan Vanneman)在《亮光电影杂志期刊》(Bright Lights Film Journal)上提了一个很有道理的问题,“好吧,欧洲幅员辽阔。”

是的,而且马奇和她先生贺拉斯(Horace)长期以来都各自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那位贺拉斯是一位好色之徒,但是很奇怪,他看起来能够讨得马奇欢心,或许是因为这部电影似乎没有需要肌肤之亲的性爱。这就是为什么她对金吉所说的祝福之语,会被后者视为一种通奸。她甚至将这对情侣推到舞池中去跳“脸贴脸”舞。

是的,这是一个“白痴剧情”,误会随时都可由符合常理的一句话消除。但有时有些事也只有傻瓜剧情才能表现,我们对此也心照不宣,乐于配合故事。这部电影拍摄于1935年大萧条时期,它将角色们设定得尊荣华贵,甚至就连他们的男管家都是逍遥度日的绅士。阿斯泰尔扮演杰里·特拉弗斯(Jerry Travers),在他最好的朋友贺拉斯·哈德威克(Horace Hardwick,爱德华·艾沃瑞特·霍顿[Edward Everett Horton]饰)的运作之下,即将在伦敦音乐厅展开自己的英国首秀。这也意味着他并不认识他最好朋友的妻子。

在编剧的刻意设计下,杰里住进了贺拉斯的酒店套房,这也是为什么戴尔·特里蒙特(Dale Tremont,罗杰斯饰)在按贺拉斯的门铃时能够见到阿斯泰尔的原因。在电影开始时,贺拉斯建议杰里享受婚姻的快乐,而阿斯泰尔则坚持过一种“无条件”的单身汉的快活生活。“无条件”是一首由科尔·波特(Cole Porter)配上了俏皮歌词的柏林的曲子。

把最好玩的东西带过来,

我的甲板已经收拾干净,只待行动,

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渴求着任何新鲜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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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段舞曲中所跳的踢踏舞打扰了在他们楼下卧室里睡觉的戴尔。那卧室看上去像是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画中扇蛤壳变潮之时维纳斯消磨良宵的地方[1]。她上楼抱怨。他陷入爱河,还在第二天买下酒店花店里所有的花,塞满她的整个房间。“我不知道贝蒂尼先生会作何评论,”花店老板若有所思地对当时没有上演职员名单的露西尔·鲍尔(Lucille Ball)说道,“前台接待员暗示,贝蒂尼对特里蒙特小姐体贴入微,甚至还包括她的服装搭配。而且她也是极其讲究的。”

阿尔贝托·贝蒂尼(Alberto Beddini)经常以第三者的口吻来谈论他自己。这位由埃里克·罗兹(Erik Rhodes)所饰演的角色,在片中是一位服装设计师,他因为戴尔在一个奢华的酒吧中炫耀他设计的女士礼服,因此给了她一笔钱作为回报。毋庸置疑,他是一个男同性恋,哪怕在1935年,这一点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在影片中某一刻,受够了戴尔的他宣布:“我再也不会允许女人来穿我的衣服。”

杰里和戴尔在酒店大堂中遇见,她正要去上她的马术课。他跟在她后面到了公园,她的骑练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而被打断。她到一个亭子底下躲雨,他找到了她,当大雨在他们周围倾盆而下之时,他唱道:“这难道不是美好的一天?”她试图漠然以对,但是当他开始跳起舞时,她也开始——起初还有点犹犹豫豫——加入其中。

在这两个人里,哪一位是更好的舞者?人们经常援引因1982年那部弗兰克和欧内斯特(Frank and Ernest)连环画而名声大噪的台词:“金吉·罗杰斯能做出弗雷德做的所有动作,而且她还是穿着高跟鞋、有来有回地做出来的。”尽管她在这个场景中穿的是马靴,而非高跟鞋,但两位演员的共舞还是令人感到超凡脱俗,至高无上。该场舞蹈由阿斯泰尔的一段独舞开场,然后变成了以舞对谈,一人以令人目眩神迷的舞步表演着,另一个人则亦步亦趋,直到他们达到一种完美的同步。在看过这个场景之后,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再看一遍。

戴尔现在与这个男人陷入爱河,但不知道他是谁。一位酒店前台用目光向她指出了夹层上的“哈德威克先生”,她误以为他指的是杰里,于是因被一位已婚男性勾搭而大发雷霆。她向马奇(由海伦·布罗德里克[Helen Broderick]扮演,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是布罗德里克·克劳福德[Broderick Crawford]的母亲)坦白了这一切。但是马奇却因这个消息而兴奋不已,因为被贺拉斯调情的女人都会得到钻石与毛大衣。贺拉斯不晓得他被误认了,认为杰里和戴尔仅仅只是在谈恋爱,还指派他的管家贝茨(Bates,埃里克·贝洛尔[Eric Blore]饰演,一位阿谀奉承的多管闲事之人)去跟踪他们,以使杰里在他演出盛大开场之夜之前远离麻烦。阿斯泰尔晚到剧院,恰好赶上他跳《礼帽、白领与燕尾服》(Top Hat, White Tie and Tails)这曲他的成名之作。

为什么我喋喋不休于这个剧情,这个令P. G. 伍德豪斯[2]相形之下都显得乏味晦涩的愚蠢浮夸的剧情?或许是因为演员们赋予它一种疯疯癫癫的怪趣味。几个事件的合力,将主角们送到了威尼斯,这是一个巨型的威尼斯布景,贡多拉在行进着,水上飞机停靠在餐馆前。正是在这个地方,马奇打算介绍他们两人认识。在戴尔将杰里错认为贺拉斯的影响下,她依然不知道他们曾经见过面。我爱写下面这样的句子。“你俩跑着、跳着,”马奇对他们说,“然后使我不去多想。”然后当戴尔做出决定,“如果马奇不在乎的话,我当然也不会。”杰里回复道:“我也不会。我所知道的是……”

天堂,我在天堂……

我的心跳得如此之厉害,以至于我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们第三段美妙的舞蹈出现了,它涵盖了威尼斯大部分可见的建筑,而且很巧还开出一块给他们双人起舞的舞池来。这场舞的最大卖点是罗杰斯那件著名的大部分由鸵鸟羽毛制成的礼服,阿斯泰尔讨厌这些羽毛,因为它们分散了人们对于舞蹈纯粹性的关注(在《摇摆乐时代》(Swing Time, 1936)里,她辍着珠子的服饰还扫到了他的脸)。这些羽毛也向罗杰斯本人提出挑战。她必须小心翼翼,避免弄乱它们。她的舞蹈使得它们此起彼伏,使得她像是要飞了起来。在她被阿斯泰尔拥抱,向后弯腰,几乎就要碰到地面的时候,这些羽毛强化了一种任其摆布的形象。

由于我们都是人,由于我们受制于地心引力以及我们身体的局限,也由于我们身处一个坏事连连、前景堪忧的世界,因此我们都需要另一个世界,一个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吉·罗杰斯生活的世界。在那里,每个人都是百万富翁,酒店套房有舞厅那么大,万事万物都被烫得整整齐齐,然后被梳理、冲刷、擦亮、抛光、涂粉,并且豪华奢侈。在那里,你好像能找到你想要的幸福。你们在那里,脸贴着脸,一起跳舞。甚至,你是否真正找到它都是不重要的,只要你似乎找到它了就行,因为在这样的世界中,外表就是一切,而且……

让雨水淅淅沥沥,

但那真的不要紧,

哪怕天空阴云密布。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便是最美好的一天。

[1]指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一画。

[2]P. G. 伍德豪斯(P. G. Wodehouse, 1881—1975):英国幽默小说家,作品通俗幽默,受大众欢迎。写作生涯长达七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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