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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的胜利 Triumph of the Will, 1935

意志的胜利

Triumph of the Will, 1935

“它被普遍公认为是史上最佳纪录片[之一]。”

我在1994年关于雷·穆勒(Ray Muller)拍摄的实际上更为出色的纪录片《图像的力量:莱尼·里芬施塔尔》(The Wonderful, Horrible Life of Leni Riefenstahl, 1993)的影评中如此写道。这里的“它”指的是里芬施塔尔的《意志的胜利》,该片讲述了1934年在纽伦堡(Nuremberg)所举办的纳粹党代会及其集会活动。其他人本该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所有人都在不断思考着那个公认的判断:这部电影伟大是伟大,但是却很邪恶。而且那篇影评还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伟大的艺术是否可以用来歌颂邪恶?我在评论《一个国家的诞生》的种族主义争论时,再度搬出了《意志的胜利》这部电影。

但是我对《意志的胜利》的记忆还有多鲜活?我在还是一名本科生时在大学里看了它。到了1994年,我的记忆可能已经过于陈旧模糊了,而且还叠加了许多关于这部电影如何如何“伟大”的断言。现在,我又重看了它一遍,然后很吃惊自己赞美过它。是的,这是史上最重要的纪录片之一,但是史上最佳?算了吧,这是一部可怕的电影,单调乏味,头脑简单,呆板冗长,甚至也没有什么“操纵性”,因为它过于粗制滥造,因此无法操纵除了真正的信徒之外的任何其他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一部可以和其他真正意义上的伟大电影相提并论的“伟大的电影”。它之所以“伟大”,在于其所拥有的巨大名声,以及其所投下的阴影。

你最近看过这部电影吗?或者你曾经看过这部电影吗?它记录下了1934年9月纽伦堡集会的全过程。成千上万的纳粹党成员、军队与支持者们,接受着阿道夫·希特勒的“检阅”。“检阅”是一个重要词汇。这部电影用了一长段时间,仅仅只是用来展现步兵、骑兵、炮兵部队,甚至还包括像扛着步枪那样扛着自己铁铲的工人们成群的队形。他们整齐划一地齐步走着,排着死板的队形经过希特勒,用他们高举的右手向他敬礼,然后又收了回去。这部电影的开场段落展现了希特勒向一个室外的队伍演说,而电影结尾则是他在一个巨大的大厅里发表代表大会闭幕式演讲。

我们可以试想另一部成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电影。所有人都注视着远方舞台上一个或若干个人影,这些人影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当然,我说的这部电影是摇滚纪录片《伍德斯托克》。但是思考一下那部电影的导演迈克尔·沃德利(Michael Wadleigh)是如何应对作品表现形式的挑战的。他以这场大型音乐节的准备工作开场。他拍摄了自驾车、搭公交、骑单车与步行前来的人们。他展现了供给食物的组织工作。他令在移动厕所工作的波托桑·曼(Portosan Man)成为一位民间英雄。他展现了人们在帐篷或是深草区睡觉,在小河中洗澡,甚至拍了做爱。他展现他们在阴影之下浑身湿透,在淤泥中艰难前行。他展现了医疗问题。他展现了人群渐渐消散的过程。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里芬施塔尔的镜头并未意识到纽伦堡集会最吸引人的方面,即它是如何组织起来的。是的,电影中有很多俯拍巨大的露营地帐篷的镜头,它们被以一种数学的精确性布置着。但是这几千人如何吃饭,如何放松,如何准备他们的制服与武器,如何聚集起来以开始他们的环城行军?我们通过俯拍镜头看到成千上万的纳粹站成死板的队形,没有一个人走丢,没有一个人走到外边去。他们在成为公众瞩目的焦点之前,需要站上多长时间?他们在列队经过希特勒之后,会去什么地方,会做什么事?在某种程度上,里芬施塔尔讲述的是这个故事最无趣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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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我们从游行队伍僵尸般的服从中学到了一课。队形是如此刻板,这些人拒绝表现出他们身体上的感受来。想要从这一排排人群中找出一个笑容、一个哈欠的企图注定是徒劳的,所有人都是那么坚毅与严肃,希特勒也是如此,除了有一次,他朝一群穿行而过的马笑了笑。但是除了接受检阅之外,这部电影还有什么其他内容?在电影开场阶段,有拍摄纳粹党官员讲着官方的陈词滥调的一系列特写镜头。希特勒进行了两个演讲,两个都惊人的短,两个都缺少细节,两个都用单调贫瘠的语言说:必须“毫不妥协,万众一心,成为德国唯一的执政党”。

观者会去寻找人与人交流的镜头。里芬施塔尔对人类并不关心。个体被对群体的盲从所碾压。有时镜头切出到人们的笑容或者是点头,但他们却很少对他人讲话。电影也不试图“人性化”希特勒。在他的闭幕演讲中,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我们这才意识到在前面的镜头中他从未流过汗。他是否为阅兵时的完美画面而做了摆拍?一台三十五毫米的摄像机和剧组成员在他汽车旁边的街道上拍摄,会使人分心。一个从高处拍摄他的镜头本该用上摇臂,而且拍摄和事件是不同步的。

里芬施塔尔在穆勒的纪录片中为其电影辩护道:“如果你今天再看一遍这部电影,你会发现它不含有一个重拍的场景。”她说的“重拍”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们不会认为大规模人群的阅兵活动会被重拍。但是像是工人队列(Workers' Brigade)里的如下场景又怎么说:在沼泽地、田地等地方的人们齐声向大概是希特勒的人歌唱着,他们以他们的城市或者地区的名字,高声回答着“你们来自哪里”的问题。并非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问题。每个回答本该有着不同的姿态。

同样还有自发性方面的问题。在一次希特勒演讲中,他被成员们确切说来六次的“胜利!”(Sieg Heil!)的呼喊所打断,就好像有一种鼓掌信号在提示他们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我们还注意到,纵观整部电影,无论在“胜利!”开始或者结束之时,都没有来自个人的稀疏的声音传来,只有众人共同的声音。我发现自己专注地看,想要揪出这部电影露馅的时刻。尽管里芬施塔尔用了三十部摄像机,有着多达一百五十名剧组成员,但只有一台摄像机出现在银幕上。在三面飘扬着的巨型“万字旗”之前的那场户外阅兵式期间,你可以看到摄像机介于升降台的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它的影子投射到了第二层上。在一个拍摄一个男人为取得更好的观看阅兵仪式视角,于是爬到一根柱子上的镜头中,她切回到他身上,又拍了一个他用右手敬礼的画面。我在想,他如果双手不抱紧柱子的话是无法停留在上面的,随后我才意识到他的左脚在两个镜头中都是位于画面之外的——毫无疑问,他站在一个支架上。还包括其他小细节,例如每个银幕上出现的人似乎都刚剪过头发。

毋庸置疑,《意志的胜利》是一部伟大的宣传片,而且各种各样的电影概论是这么评价的。但是我怀疑非纳粹分子是否会被它所左右。对这部电影来说,成为一位纳粹分子,就意味着成为一位头脑简单的虾兵蟹将,对上帝一般的希特勒俯首称臣。当然,它在当时的德国一定有说服的效果。尽管希特勒清楚指出,纳粹将会是德国唯一的政党,而且它的党魁在未来一千年时间里,将会是德国唯一的领袖。在片尾,一曲政党颂歌响起——《霍斯特·威塞尔之歌》(Horst Wessel Song)。根据纳粹法律,人们必须要在该歌曲的第一段和第四段时,伸出右臂行纳粹军礼。我们看到很多人在《意志的胜利》中伸出右臂行礼,注意到希特勒如何在每次敬礼完成后,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手指捏回手心之中。多么可怕的一个人。这么多德国人拥护他,真是疯狂。发人深思的是:银幕上大多数人在未来几年时间之内都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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