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了很久的冬天终于起身要走了,寒冷似乎温和了起来。不时拂过的风中也掺进了两成左右的暖意。四处已开始悄悄泛绿,太阳把光的肥料抛洒在大地上。
位于郊外、四面有围墙的这个地方也迎来了春天。在白色建筑前面的宽阔的院子里,有多名男子正沐浴在阳光里,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我说,那个一直把手指弯成一个圆环状的人,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啊,那男的啊。他坚信只要集中注意力,那个指环就能起到透镜的作用。所以他是想聚集日光来点火呢。”
“哦。那,这边的这位,从刚才起就不停地拍巴掌是在干什么?”
“你仔细听听。声音是不是变成莫尔斯电码了?他这是在演练发生海难时该怎么发送求救信号呢。”
“啧啧,每个人的爱好都别具一格啊。”
望着某精神科医院里的这幅场景,某周刊杂志的一名年轻记者高兴地对院长说。该记者是因为一时找不到专题报道的题材,才到这儿来碰运气的。
“要说趣味的高雅,恐怕再也没人能比得上这些患者了……”
身穿白大褂的院长脸上浮出了温厚的微笑,然后继续说道:“……毕竟,他们都怀着自己的梦想呢。他们可不像外边那些人整天让媒体给牵着鼻子走,媒体一声令下,所有人就一齐哭、一齐笑,或是每天都在愤慨中过日子。”
年轻记者听罢,用力地点点头。
“说得好。我今天的用意就在这儿。我打算把这些人的生活做一下介绍,借此试着对现代文明做一下批判。”
“好主意。读者读了这个专题报道之后,肯定都会不约而同地去反省。”
记者缩了缩脖子,用手摸摸后脑勺。
“您就别挖苦我了。话说回来,我想一个个地单独去采访一下,听一听他们别具一格、超凡脱俗的世界观,您看如何?”
“请便。只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不好惹的,你千万别把他们惹急了。因为有些个患者,一旦你随意打断他,他就再也不会跟你开口。”
记者刚想走进院子,忽然又回过头来问了院长一句:“对了,这里面该不会有杀人狂吧?”
“这一点你大可不用担心,这里面的人啊,虽然他们特别痴迷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不过却是无比善良的。你所说的杀人狂之类的都在墙外头呢。对了,我还有一些文件要做,你走时咱们再聊。”
说罢,院长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于是,记者拿起相机对着患者们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拿着笔记本来到一名患者身旁。
“嗨,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啊。”
记者朝这名男子打了声招呼。该男子披着一件破披风,一直在不停地挖坑。他的头上戴了一个奇怪的纸帽子,从帽子的形状来看,他貌似一个海盗船的船长。
“哟,你是新来的吧。请多关照。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男子在半米深的坑里热情地回应着记者。
“不是……”
扯淡!我才不是你们这种奇怪的患者呢。记者刚想顶他一句,忽然又放弃了。万一把对方给惹恼了,人家不理我了,那我还采访个啥!
“客气了,请多关照。对了,你挖的是什么坑啊?”
“你觉得是什么坑?”
男子从坑里上来,站在小山一样的土堆旁,拍了拍手问道。
“这,我可猜不出来。你想要逃到墙外边去?”
“我为什么要从这儿逃走?”
男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记者慌忙改口:“啊,我明白了。你这是在寻找冬眠的蛇吧?”
“你脑子没问题吧?我挖蛇干什么?况且,你觉得这种地方会有蛇吗?”
记者有点慌,连忙岔开话题:“啊,你一个人挖肯定挖累了吧。我给你搭把手。”
说着,记者捡起铁锹,下到坑里。
“那太感谢了……”男子的心情好了起来,又开始和记者聊了起来。
“其实,我跟你说,我这是在挖钱呢。”
“啧啧啧,这么诱人啊。不过,我是不会跟你瓜分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记者一面哄着对方,一面开始用铁锹挖起土来。
“这社会啊,不管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人们都不得不用尽手段相互抢钱。你说这讨不讨厌?于是我就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结果你就想到了这个办法?”记者从又加深了一点的坑里问。
“寻宝。只能靠寻宝。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海盗船的船长,肩上托着一只鹦鹉到处去寻宝。可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跟鹦鹉一起被带到这儿来了。”
“原来如此。于是,根据藏宝图,你确定了宝贝就埋在这儿,是吗?”
“不,我没有藏宝图。其实,是这只鹦鹉昨夜告诉我的。”
记者边伸手去开相机盒子,边问:“哪只鹦鹉?”
“就是停在我肩膀上的这只鹦鹉啊。”
可是,男子的肩膀上根本什么都没有。记者苦笑了一下。不过男子却并不在意,眯起眼睛继续说:“怎么样,我这只鹦鹉很可爱吧?又乖巧,又通人性,这可是我最重要的宠物。”
“哟,还真是耶,好棒的鹦鹉啊。”记者动作夸张地说。
“你瞧瞧它的眼睛。”
“真灵活啊。”
“这羽毛怎么样?”
“我从未见过羽毛如此美丽的鹦鹉。”记者不停地附和。
“你能看见它吗?”
“当然能看见了。怎么,难道有人说看不见吗?”
男子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很多人都说看不见我这只可爱的鹦鹉,我正烦着呢。于是我就想,我要是挖个坑的话,说不定承认鹦鹉存在的人就会出现呢。结果你就真的出现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真是太好了……”
记者扔掉铁锹,一面含糊地回答,一面蹲在坑底开始给相机换胶卷。
“我给你拍张跟鹦鹉的合影来让他们大吃一惊。对了,你这鹦鹉是公的还是母的?”
可是,还没等他听到男子回答,一个土块就掉了下来。
“喂,你小心点啊!”
记者仰起头,刚想呵斥,可泥土顿时就落进了他张大的嘴巴里,他低下头刚想要吐出来,可大堆的泥土瞬间像崩塌般倾泻到他的后背上。记者抬头瞥了一眼飘浮着白云的蓝天,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看蓝天了。
不久,男子就用铁锹干净麻利地把土平整好后,对鹦鹉说:“你告诉我说,如果把承认你存在的人给埋起来,一年后他就会变成黄金。你不是在骗我吧?反正我没法埋自己,正发愁呢,恰巧他就来了,这不是正好吗?”
其他患者都没空去听他的自言自语。在这个阳光阴冷的早春的院子里,大家都在持续而起劲地忙自己想做的事。
(王维幸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