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黑云占据了大部分天空,夕阳的红光从西边的云缝里洒下来,微弱的光照在无尽的都市残骸上。没有一丝声音,一切都是死的。甚至,天上没有飞鸟,地上也没有爬虫。
坍塌的楼群,熔化又重新凝固的、如干尸般布满褶皱的玻璃块,悄悄爬满锈迹并一点点破败下去的自行车车架……从前,一切都是那么的鲜艳美丽,充满活力与光辉。
袭击的烈焰,在破坏的同时将大地仔细地抚摸了一遍。一切可燃的东西全化为了灰烬。当雨水连绵的季节到来时,这些灰烬便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淌;而到了旱季的时候,它们的表面又会形成细小的裂隙,然后,在大风的夜里,四处飞扬。
这里曾经是这座城市的中央广场。当时十分整洁,日常维护也从未间断。这里既有绿色的树木,又有人群的喧闹。可如今已面目全非。
尽管四下散落着一些发光的东西,可差不多都是些不锈钢产品的残片。就连那曾经以不生锈为唯一骄傲的不锈钢,在这样的光景中似乎也很悲伤,以自己不能与其他东西一起腐朽为耻。
不过,就在这荒废广场的正中央,仍矗立着唯一一个既未生锈也未遭损坏的东西。此物呈圆筒形,高两米左右,闪着金属的光辉,意味深长地继续伫立在那里。
曾经设计并制作它的人,曾经关心它、对它充满好奇的人,曾经爱它或是嘲笑它的所有人,如今都已不在了。因为愚蠢的战争已将所有的人,连同城市全都一起抹掉了。
不过,唯有这个金属物体被留了下来。
这个物体,自它诞生之前起就引发过不少风波。
“不好办啊,教授。这里可是权威的国立研究所,您又是所长、负责人,对不对?可是,身处这样的要职,您居然把预算用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前来查账的监管机构官员,一面用手指敲打着账簿,一面眉头紧锁,还伴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我绝没有把钱花在不明不白的地方。”所长连连摆手,不断否认。
眼前的所长身材瘦高,满头的白发,看上去一丝不苟,丝毫没有那种敷衍塞责的感觉。可是,身为官员的他却不能不追查清楚,因为这是他的职责。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作为学者,您的业绩那么辉煌,并且,人格上也十分可信。可没想到,您居然会侵吞预算款。您到底把钱乱花到哪儿去了?恐怕是去玩女人了吧?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您说您搞的这叫啥事啊?”
官员猜测着。是所长没有家室的情况让他想到了这点。可是,所长予以了否认。
“姑且可以称之为玩乐吧,不过,绝不是玩女人。”
“那就是赌博喽?既然您都说是玩乐了。总之,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您总得让我申辩一下吧。擅自挪用预算款是不对的,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可是,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不,作为人类中的一员,我完成了一个当今社会不可或缺的装置。我是为了研制这一装置,才使用那些费用的。”
所长这意外的解释令官员不可思议,他当然会心生疑问:“是这么回事啊。既然这样,那您再申请些预算不就得了?只要您提出来,就肯定会得到批准的啊。然后,您再开始也不晚啊……”
“不,因为它的研制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因此,我才采取了非常手段。”
“您越说我越糊涂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装置?”
“啊,那就请您看一下。我是不需要对您隐瞒的。”
所长将官员领到研究所的地下室。
打开戒备森严的门锁后,灰色混凝土墙壁包围的宽阔房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地板与架子上放着各种零件:电线、电子零件、合金板碎片、貌似核电池的东西、齿轮以及其他看不懂的装置……
“您就是在这里研制的?”
“是的。任何人都不让进,我就一个人抽空待在这里,一点点研制。”
官员朝四周看了一会儿,歪着头嘀咕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议。”
“嗯,估计您也会这么想。不过,为一个机械知识不多的人解释构造可不是件容易事。”
“不,我所说的不可思议,并非指构造。对于那些机械的东西,我并不擅长。我所擅长的,只有有关预算或结算的调查。”
“那还请您多多……”
“嗯。虽然我本人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不过从这些堆积如山的零部件来看,似乎早已超出预算的亏空额了。一般的预算挪用,依照我个人的经验来看,为了与挪用金额相吻合,他们通常都会拼凑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如果是相反的情况,那就只能说不可思议了。像您这种情况还真是闻所未闻。”
面对这不解之谜,官员十分困惑。不过,所长慈祥的脸上却浮出了微笑,回答道:“这件事嘛,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我连自己的财产也都搭到里面了。”
官员的表情中又增加了一些惊愕。“是吗?您如此热衷这项研究,我之前居然一点都没觉察。可是,这装置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
“关于这一点嘛,目前我还不能讲。如果中途披露,只会徒招人们的非议。不过,关于它的作用,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绝对是一个最人性化的装置,是这个世界要保持现状所必须具备的一种装置。因此,作为一名科研人员最后的研究,我才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年迈的所长语气中毫无撒谎的感觉。
官员也切实感受到了这一点,点头说道:“明白了。作为学者,您的话绝对可信。那有关预算挪用一事,我会酌情上报的。这应该是一项有益的研究。并且,您那么热心,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财产都搭进去。我看这样吧,既然是如此重要的研究,那我也去活动活动,帮您多争取些预算。”
“若真是那样,可帮了我大忙。说实话,用作外壳的坚固合金的研究还要假以时日。资金方面也还有很大缺口。至于将我自己的钱都搭进去的事,这倒根本算不上什么,毕竟我没有家室,无须考虑遗产的问题。”
“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既然要拿预算,那就不能永远都处在保密状态。等项目完成的时候一定要公之于众,这一点您能答应我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早就计划好了,完成之后,一定要将其置于繁华的城市里,并且,还要让任何人都能眺望到,都能触摸到。”
官员认可了一切。不仅如此,还在预算方面帮他增加了资金。就这样,所长的秘密研究得以继续,他的装置也在一点点臻于完善。
可是,既然有预算支撑,那就无法称得上是绝对的秘密。适逢当时的国际关系极度紧张,因此各国的情报机构不可能嗅不到这一秘密。既然嗅到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
“有一项真相不明的研究似乎正在预算的支持下推进。这肯定是一种新式武器,而且还极度保密,极可能是一种威力无比的东西。你们赶紧将相关资料弄到手。”
这样的指令在各处被下达,出色的情报人员纷纷出动。可是,一切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地下研究室门锁系统复杂,无法侵入。而且,就连那惯用的非人道手段——诱拐其家人逼其交出图纸的方法也没用,因为所长根本就没有家室。想直接胁迫所长也很难,因为他几乎整天都住在地下室。
对于刺探不到的秘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其本人施加压力,逼他自己讲出来。于是各国的情报人员便采取了这种策略。他们广布流言,激起人们的好奇心,让大众无法不去关注这个问题。
可以说,这一策略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成功。所有人都在议论,并向政府施加压力。
“有一项莫名其妙的研究似乎正在进行当中。究竟是什么研究呢?照此下去我很不安。”
“令人不安的确是个问题,可我们缴的税用途不明,这一点是绝不能允许的。”
“我们有权知道真相。”
事情闹大后,政府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等项目完成的时候我们会让所长公之于众的。我们是在约定的前提下支付预算的。请大家少安毋躁。”
这句话被重复了若干遍。后来,当这个说辞再也无法让大众继续等下去的时候,这一装置终于完成了。
诺言得到了践行,所长在装置的一旁迎来了各大媒体。摄影机、相机、灯光,所有人的好奇心全汇集到了这个装置上。装置的外观像金属邮筒,筒体中央有一按钮。外侧附有一条手臂,类似人类的胳膊。
当面对着年迈的所长那满意、认真且略带忧郁的表情时,人们此前的不满竟难以发泄。不过,大家对装置的兴趣仍无法抑制。于是,有人提问道:“教授,听说项目终于完成了,首先向您表示祝贺。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呢。”
所长回答道:“这当然也离不开大家的支持。”
“听说,这个装置耗费了大量的经费,那么,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对于您此前一直保密一事,我们也不想说三道四。只想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装置,并早一点分享您的快乐。”
“可以说当今是一个机械如洪水般泛滥的时代,所有用途的机械都已存在。可是,只有一个盲点尚未被覆盖,那就是这个。可以说,这才是最必要的人性化装置。”
“是吗?那就请您赶紧为我们介绍一下功能及用途吧。”
提问者的眼里放着光,所长则不慌不忙,继续回答道:“这是一个——什么都不做的装置。”
之前的喧闹顿时化为了短暂的平静。可不久后,这平静又化为笑声,变成了下一个提问:“没想到教授这么幽默,连玩笑都开得这么一本正经。什么都不做的机器,这的确是所有人都未关注的一个盲点。还真让您给将了一军呢。不过,玩笑就先打住,请您赶紧切入正题吧。”
“这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做的装置。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啊。”所长依然用他一本正经的口吻重复着。
于是,笑声终于化为半信半疑的愤怒:“可是,您研发它的时候好像是十万火急的啊。”
“装置的研发的确是刻不容缓。”
“十万火急地去研制一个并不急需的装置,世上哪有这种荒唐事?也根本没这种道理啊。恕我冒昧,您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我的脑子没问题。正因为没问题,才会思考出这种装置,并将其研制出来。”
“难以置信。难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吗?请好好为我们展示一下。”
“我当然会展示。我早就做好打算了,回头会将它安装在市里的广场上,让大家都来参观它、触摸它。”
就这样,发布会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正如所长所说的那样,那装置果然被安装在了广场的中央。剩余的预算全花在了安装上,装得十分稳固,即使发生大地震也岿然不动。虽然是那种坚固冰冷的金属材质,不过外形中倒也不乏一种幽默感。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肆无忌惮地发表着各自的意见:“远远望去,感觉还真像个人。莫非是受了所长那句‘人性化装置’的影响?”
“嗯,附在旁边的那东西倒像只胳膊,眼看着就要做什么动作似的。并且,你再看看它的躯干中央。乍一看,像个鼓着的肚脐呢。”
“不,那不是肚脐,分明是个按钮。”
一个像肚脐一样突出来的按钮!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这上面。它谜一样地诱惑着满怀好奇的人们。在看的过程中,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按一下。一看到突起的东西就想去按,这也许是潜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本能吧。而且,那装置仿佛也在期待着这一点。
后来,大概是终于忍耐不住了,实践者终于出现。于是,在人们好奇与不安的视线中,按钮被按了下去,没用多大劲就按下去了一半左右。
随之,装置里面传来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围观的人连忙警惕地后退。可是,谁都不想错过接下来的一瞬间。
伴随着声音,躯干上手臂似的部分开始动了起来。它究竟要做什么呢?只见那手臂伸向了刚才被按下去的按钮,将按钮拉回了原样,俨然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然后,那只机器的手臂就慢慢地回到原先的形状。内部的机械声也变小,不久便伴随着动作一同消失了。再后来,无论怎么等待,都不再有后续的动作。
回过神来的人们谈论着对所见情形的感想:“这都什么啊,就这样结束了?难道就这么点事儿?”
“如此说来,这的确是个什么都不做的装置。不过,为谨慎起见,咱们再试一次吧。”
岂止是一次,大家又尝试了数次。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按钮被按下后,那手臂就会动起来,将按钮恢复原状,然后结束……
功能被确认后,所长再次受到了质问,其中不乏谴责之声。
“教授,这也太过分了。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嘛。您这不是耍人嘛。”
可是,所长并未表现出谢罪的样子。“正如我之前所说,真的是什么都不做,对吧?为了研制这个,我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呢。”
“您这得意的样子让我们无法接受。若仅凭个人爱好制作那也无可厚非,可是投入巨额税金来制作这种东西……”
“难道不可以吗?安装在核导弹上的防击落装置、让人体僵直的毒气、杀人的光线、无法防御的细菌炸弹……在制造诸如此类的东西的时候,你们就都是满意的吗?”
“您找这些荒唐的借口也没用。您如果反对将预算用于军备,只需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即可。不过您与他们也没什么不同,不是吗?因为个人癖好而制作这么一个无聊的玩具,您这完全是在给大家添麻烦。”
“可是,既已产生的东西,谁又能拿它们怎么办呢?世上既已存在的东西,它们都是具有意义的。这一装置也具有伟大的意义。”
“胡说八道。这种歪理邪说,您再坚持也没人会相信的。还说什么那装置有意义之类。您就是想说它具有‘无意义’这个意义吧?”
没有人再去听所长解释,也无法再去质问。所长也再未做说明。
剩下的便是责任问题了,这也一度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可是不久,议论也停止了。因为人们束手无策。
若令其赔偿损失,所长连自己的财产都投入在了该装置上。调查结果也显示事实的确如此。倘若起诉他渎职判他的刑,他此前又曾在学界留下过辉煌业绩,将这么一个认真的老学者送进牢狱实在于心不忍。并且,一旦罪名成立,那些批准预算的相关人员也都得共担这渎职、共犯的罪名。
真是个棘手的案子。政府首先将所长免职,对监管机构也进行了轻微的人事调整。可这么点小动作自然无法平息舆论。
黔驴技穷,为收拾局面,政府最终决定将所长送进精神病医院,以此来平息一切。如此一来,所有人只得放弃。
所长既未申辩也未抗议,同意进入医院。数年之后,他结束了自己毫无遗憾的一生,平静离世。他的遗物中会不会有装置的设计图之类呢?人们也试图寻找过,可结果只是徒劳。大概在装置完成的同时,图纸就被烧掉了吧。
研制者虽已去世,可装置仍被留在广场上,继续着那什么都不做的活动。也有人建议将其拆除,可是,拆除又将增加一笔花费,只会沦为笑柄。它已被牢固地安装在了那里,而且撂在那里也没什么害处。
当人们路过它旁边的时候,尽管觉得它愚蠢,可大家还是会在注视它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想去按按它的按钮。既然钱都已经花了,不用岂不是浪费——这种心理也在一定程度上推波助澜吧。同时,人们还会自言自语地说:“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价值呢?无论按多少次,无论谁来按,都是手臂动起来,将按钮恢复原状而已。”
倘若有人听到这种话,他们便会聊起来,不停地议论下去:“我也十分在意它。仔细想来,一个什么都不做的存在,没想到竟会如此令人惦记。从前阵子开始,我就一直在为它伤神呢。”
“那,您有没有想到些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这大概是一种象征人类的新式铜像吧。因为每次嘲笑它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被反嘲的感觉:那么人类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价值呢?那个死去的所长,大概也是想控诉这点,让大家来反省吧……”
“哦?会这么意味深长吗?恐怕只是一个玩笑吧。什么意义都没有。这就跟人们嚼早已没了味儿的口香糖,看无聊至极的电视节目,尽管回头就忘可还是要在电车里看周刊一样,不过是现代人宣泄情绪的方式之一。对于现代社会来说,也许无意义的东西才是必要的。那个所长,大概是想以此为契机,让人们重新认识无意义事物的价值吧。”
“您怎么一边说无意义,一边又在频频地赋予其意义呢。”
对话常常会这样在笑声中结束。不过在一段时期内,这倒也丰富了人们的话题。
其中还有一些人不服,试图在按住装置手臂的情况下去按按钮,看看会有什么反应。结果根本就无法实现。因为那手臂会以超乎想象的力量将所有障碍甩开,毅然将按钮恢复原状。
“真是开了眼了。好大的力气。根本就阻止不了。”
人们将其当作了笑料,再次开始热议。
“其实也没必要愤慨。即使我们自己,有时候也会痴迷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不是吗?这种事不胜枚举……”
说着他们开始列举日常生活中的例子,话题就这样被无限展开。兴趣、恋爱、赌博、虚荣、职业棒球等。这些难道就有意义吗?不,没意义。这类例子要多少有多少。
另外,还有一些钻研心强的人,试图通过分析装置的构造来窥探其内部。可是,这种尝试也未成功。因为所长倾注心血所研制的合金,无论用什么样的力量或化学物质都无法打开。
“怎么弄也弄不破啊。尽管它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唯独秘密倒是想坚守到底啊。”
“若说这一点,或许我们也是一样的吧。”
尽管人们对装置的极端行为告一段落,可大家依然无法摆脱那来自按钮的诱惑。大概是本能深处的一种情感吧。任何人都想亲手去按一次。
其证据便是,即使那些未被任何人教过的幼儿,在看到这一装置后,也无不想伸手去按按钮。
即使那些在人前装作漠不关心的人,当晚上独自路过的时候,也会偷偷地去按一按。
也有人突发奇想,认为这是一台自动赌博机。万一自己运气好,说不定会得到跟别人不一样的回报呢。比如说,这台装置会突然间打开,掉出来一些宝贝之类……
可是,无论谁出于何种动机去按按钮,或是路过时习惯性地去按一下,结果总是一样的。它变成了一种观光物、著名景点,并坐稳了这一角色。
就这样,这个什么都不做的装置在持续运转着。按钮被按下,手臂动起来将按钮恢复原状,然后静止……
和平的年月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装置的运行毫无变化。
后来,战争的危机加剧了,可装置的运转仍无变化。
终于,该装置还是迎来了它停止运转的日子。倒不是因为装置出现了故障,而是连一个按按钮的人都没有了。
不断加剧的危机超越了不可逾越的底线:其他国家的一种可怕装置——一个不可按下的按钮被按下了。于是导弹纷飞,战争瞬间毁灭了世界。所有的人,不,所有的生物都消失了。
爆炸、热浪、烈焰。当三者联手将大地蹂躏一番后,地上连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了。就连这孤零零被留下来的什么都不做的装置也一动不动了,将自己完全交给了时间的长河。
可是,在强力合金的覆盖下,装置内部的结构并未发生故障。有时,大风会从不知哪里刮来一截被烧焦的木头,偶尔命中按钮。
装置便会立刻做出反应,不耐烦地将按钮复原,然后再次回归静止。再后来,这装置就再也不会动了。因为连木头之类的东西都已腐化为泥土,按钮被按下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
装置一直在静静等待,等待着有人能走过来按一下自己的按钮。可是,按按钮之人却再未出现过。
自从没人按按钮之后,装置内部的时钟又记录了一千年的时光流逝,并报告了这一结果。这也是对人类全部灭绝所做出的判断。
装置开始发挥其本来的功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它就是为这唯一一次的运转而被研发出来的。
设在装置内部的录音装置开始启动,发出语音。当然,没有一个听众。不过没有关系。
这既是为人类及其文明所做的悼词,也是一种悲哀与告别的声音。语音结束后是送葬的乐声。音乐沉重而空虚,越过早已成为废墟的城市,飞往远处地平线的彼岸。不久,录音装置也停止了运行,整个空间再度恢复沉寂……
这便是厚厚的黑云笼罩天空,夕阳失去光芒,雨即将落下时所发生的事情。
(王维幸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