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朝廷的撤兵之议

明朝朝廷的撤兵之议

四路明军总攻失败后,不独明朝东征军在隐瞒朝廷的情况下,私自做出与日军议和的妥协举动,就连大明朝廷内部也因东征军战败而感到灰心丧气,表现出了极其退缩的姿态。

明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大明后,身患重病、卧病在床的内阁大学士赵志皋感到心灰意冷。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赵志皋向明神宗上疏,说明军接连惨败于日军,受日军耻笑,又面临多种现实上的困难,如兵力疲惫、粮食耗尽、国内叛民趁机作乱、塞外异族入寇等,明朝自救不暇,难以继续在朝鲜耗下去,提议将明军从朝鲜撤回国内。

在奏疏中,赵志皋针对明军自南原之战以来的一系列惨败,痛心地说:

臣卧病床蓐间,复闻东征大举败绩,不胜愤懑!……乃今不量彼己,不度劳逸,惟倖倖然以思一逞,先败于南原;乃整顿收拾,兵粮粗集,而去冬再败于蔚山;更整顿收拾,兵粮大集,而今冬三败于泗川。夫合水陆十万之师,四路一时并进,熟不谓智虑已周,谋画已定,可以制釜倭之命矣?何中路以被诱大败,东、西两路亦以攻城损伤?陈璘兵船又何以被焚掠耶?四路之师一时溃败,近又仓皇无计,敛迹退防,驾言以待查勘矣。是锐气既已阻消,辎重业已散失,又未知将何整顿收拾以图再举也!况东事自更局以来,又复二年有余,竭四方水陆之运,集远征调之兵,人情汹涌,海内骚然,前赴朝鲜,犹水趋壑,曾不能得釜山尺寸之地。三战三败,贻笑倭奴,耻辱中国亦已甚矣!岂朝廷之钱粮、百姓之膏血、数万之生灵,为博功名之儿戏耶?臣窃为用此忿。(《万历起居注》)

他又列举了明军不敌日军的原因:

兵原无胜理,盖倭集釜山,去日本一帆而近,彼之转输援救,顺流而下,朝发可以夕至。而我陆隔辽东,水绝大海,相距数千里,兵马不胜奔走之劳,粮饷不胜搬运之苦,此其不利者一。

倭坐据重城,三窟联络,或以逸待劳,或以近制远,而我裹粮束刍,野栖露宿,欲以仰攻其坚,此其不利者二。

有此二不利,安见其能胜也?(《万历起居注》)

赵志皋又指出,援朝战争让大明陷入战争泥沼,以致国力空虚,目前很难继续调兵进入朝鲜增援,粮饷也很难再运入朝鲜:

今丁壮已毙于锋芒,纵欲再调,不过柔弱之徒。况宣大、山西、蓟辽诸镇,连年征发,尺籍空虚。北虏乘机,时挟贡赏,其势绝难再调。若腹裹招募,率皆乌合。即如前赞画主事徐中素上疏自称,平日蓄有死士三千,比及东行,旋于京城内外招集市井佣贩之流,此辈目不识旌旗,耳不辨金鼓。泗川之败,正是此兵,言之令人可恨。兵可再调乎?东征岁费藏金数百余万,山东、浙直、闽广于常赋之外,又加于六七十万。闾阎穷民不胜剥削,加以旱涝之灾,重以开采之役,逃窜流离,人不堪命,饷可再运乎?(《万历起居注》)

在内外交困的环境下,赵志皋说出了对明军继续耗在朝鲜的担忧,认为大明国内既有河南叛贼作乱,又有“辽虏”入寇的威胁,大乱将至,自顾不暇:

及今以往,若不长虑却顾以图久远之计,将见:在朝鲜,则专借天朝为其报复,终无念乱图存之心;在中国,则兵疲粮竭,脱有奸徒乘机倡乱,如近日河南插旗之变,则在我非特不能救朝鲜,且自救之不暇矣。

于时东事从何结局?此臣所以伏枕而思,五内焦劳,不能已于言也。以臣愚谬之见,辽虏不时入犯,陨将丧师,尤为腹心之疾,是岂可舍近而求远?(《万历起居注》)

陈述完这些隐患之后,赵志皋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请求先让经略邢玠带着明军主力从朝鲜撤兵,回到辽东,防备对明朝威胁更大的“辽虏”,再将朝鲜之事交给经理万世德,让他带着留下来的一小部分兵力继续留守全罗道、庆尚道的要害之地。久而久之,在培养了朝鲜军的独立作战能力之后,再将剩下的明军也调回国内,让朝鲜军自己承担防务:

不若令督臣邢玠仍归本镇,与蓟辽抚臣一意制虏。而以东方之事悉以委之经理抚臣万世德,择一大将与之协同。而世德仍量加部衔以便节制,限以数年为期,先将已调集兵将逐一挑选,择其精健可用者,量留若干,其余徒耗军饷,悉令撤归。然后将所留之兵分布全、庆要害之处,因山为城,因江为堑,坚壁把守,互为声援。然后遍历朝鲜八道,择其膏腴之地,广其开垦,分委廉干官员,责成管理,仍不时查核,如某道辟地几何?秋收积谷几何?以定赏罚。久则彼食自足,我饷可以免运矣。一面调选八道精壮之人,分委晓畅将领,严加训练,如某道练马兵几何?步兵几何?练一队,则可撤我一队之兵,久则我兵可以渐撤,丽兵可以自守矣。(《万历起居注》)

明神宗收到赵志皋的奏疏以后,颇为动容,他坦诚地说,“东征未得取胜,朕心日夜悬注”,让赵志皋注意饮药,好好养病。随后,明神宗便认真考虑了赵志皋的意见,命令五府、六部、九卿、堂上、科道等官开会讨论东征军从朝鲜撤兵事宜。(《明神宗实录》)从这一反应来看,明朝朝廷因为东征的挫败,以及现实环境的制约,在武力征剿日军上遇到了极大的困难,显露出退缩的守势。

丁酉再乱中,明朝和日本,一定程度上都对对方造成了重大打击,相互使对方在战略构想上谋求退缩和保守。日军在此前的第一次蔚山战役中遭到了明军的严重冲击,因此想要将防线收缩至朝鲜沿海之地,进而撤回日本本土。而明朝在四路总攻失败后,也同样想要将防线收缩到大明国境之内。

不过,明廷最终还是坚持了以武力征剿日军的路线,并没有从朝鲜退兵。这是因为琉球世子尚宁派人寄信给福建地方,报告了丰臣秀吉确实已经身亡的消息,福建巡抚金学曾很快将这一消息上报朝廷。他认为日军内乱将起,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水陆夹攻,歼灭侵朝日军。明朝朝廷在准备召开会议讨论从朝鲜退兵之前,意外收到了这个消息,舆论为之一变。兵科给事中张辅之趁机上疏,认为关白已死,日军必生内乱,这是“天灭倭奴之会”,恳请明神宗让明军继续留在朝鲜,剿杀侵朝日军,“以收荡平之绩”。因为丰臣秀吉死亡这一消息足够振奋人心,明神宗同意了张辅之的意见,决定让明朝东征军“一意征剿,务收荡平之功”。如果明神宗这时候有所迟疑,那日军可能会在朝鲜盘踞许久,与明朝、朝鲜长时间耗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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