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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俏女轻浮遭人骗 痴男心诚未得缘

第五十一章 俏女轻浮遭人骗 痴男心诚未得缘

放羊的开口讲了:

“离这山沟三十来里路,有个村子,地方不大,人都挺富。村上有个农民,老实巴交,人品极好。按说家境好的一般都安分老实,可他受人看重,主要还是人品,有钱倒在其次。但据他自己讲,他最得意的,是养下了一个美丽端庄、聪明可爱的女儿。见过她知道她的人,都说老天对她情有独钟,把一个人应有的美好品质全给了她。她从小长得就很漂亮,而且越长越好,到了十六岁,竟美得像一朵花似的,四镇八乡都知道她这个美人。岂止是左近乡镇,连老远的城里,甚至皇宫王府,也都晓得她的大名。各地的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都想一睹这绝代佳人的美貌和风采,简直把她奉若神明,视为稀罕。他父亲对她管教甚严,她也知道自重自爱。大闺女不自重,管教再严也等于零。

“姑娘美得像天仙,家里又那么有钱,求婚的人能不多吗?本村的,外乡的,求亲的,说媒的,络绎不绝,差点儿把门槛踢破。当爹的,先是扬扬得意,到后来就不知所措了。想当他女婿的人太多了,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谁最好。我也在做这种美梦。说实话,我条件最好,希望最大。我是本村的,她爹对我知根知底:家道清白,正当年纪,家里富足,人也不笨。可本村还有个求亲的小伙子跟我条件不相上下。姑娘她爹这就犯了愁了,不知把她配给谁才好。末了,他想,干脆让女儿自己做主。他女儿叫莱安德拉。他把我俩的情况告诉了她,让她自己选。我认为,父母让儿女决定娶谁嫁谁,完全正确,当然,不是说他或她跟了坏人也撒手不管,而是说让他们好中挑好。可这个莱安德拉把我搞得好惨啊!

“莱安德拉选了谁我不知道,反正她爹一直没有明说,只是讲,他女儿年纪还小,什么这个那个,说得含糊其词,弄得我俩搞不清他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事情就这样一直拖着。这简直是一场悲剧,而且还没完,最后,肯定很惨。我叫欧赫尼奥,跟我竞争的对手叫安塞尔莫,我们俩都是这个悲剧中的人物。

“就在这个时候,村里一家穷人的儿子回来了。他叫比生特,在意大利和其他许多地方当过兵。他十二岁那年,有一个上尉带兵路过我们村时,就把他带走了。现在十二年过去了,他长大了,穿着五颜六色的军装,浑身挂满玻璃坠子和细铁链子,回到了家乡。他一天一身,天天都换服装,轻薄透亮,看起来挺显眼,却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乡下人闲得发慌,喜欢挑刺,有人竟用心计算了他穿戴的东西,发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归根结底,就那么三套,只是颜色不同。可他会搭配呀,变来变去,你不留意的话,真以为他有二十多套衣服呢。您几位别以为我讲的是不着边儿的废话,这些跟我讲的事关系大了。

“我们那村里呀,有个空场,空场上有棵大杨树,大杨树底下放了个石凳。那小子老坐在那儿给大伙儿讲他打仗的事迹。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嘴张得老大。好家伙,这世界上没他没去过的地方,没他没打过的仗,他杀死的摩尔人比摩洛哥和突尼斯人加起来还要多。他打过的仗海啦!什么甘特,什么鲁纳,还有什么迭戈·加西亚,[1]还有他提到的那些数以万计的有名有姓的武士,都不在他的话下。而且,他每战必胜,滴血不流。可有时又叫我们看他身上的伤疤,竟说每次打仗他都中了子弹,挂了彩。不过,他指的地方,我们连个斑点都没发现。那家伙狂妄自大,跟熟人和一般人都以‘你’相称,还说,他不知道谁是他爹,就认他这双胳膊,他没有家世,靠的是功劳,还说什么有这身军装,他比国王也差不到哪儿去。这家伙虽说目空一切,狂妄自大,还真多少懂得点音乐,吉他弹得不赖,娓娓动听,好像在和你说话。他本事大着呢,还会写两句诗,村里的鸡毛蒜皮,到他那儿,都能给你编出长长的一大套。

“莱安德拉家的窗户正对着村里那个空场,姑娘老站在窗前,看着望着我说的这个当兵的,这个比生特,这个弹吉他的,这个编小曲的,这个小白脸,这个男子汉。比生特那身行头,一天一个样,闪光耀眼,她怎么看怎么顺眼;比生特编的小曲,花样翻新,她怎么听怎么好听;那小伙儿瞎编的英雄事迹,吹的牛皮,她都信以为真。到后来,你说邪不邪,没等那小子心生妄想,姑娘倒先爱上了他。这男女的事,只要女方乐意,没有办不成的。莱安德拉和比生特没费吹灰之力,就这样搞上了。村里村外那一群求婚的,还眼巴巴等着姑娘给自己一个机会见,她已当机立断,撇下老爹(幸好老娘早撇下他们一命归西),跟那个当兵的小伙子逃出村子,私奔去了。别看比生特爱吹牛,当时他可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啊!

“不管本村的,还是外乡的,谁听了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我丢了魂儿,安塞尔莫傻了眼,她父亲痛不欲生,亲戚们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报了案,巡逻队派了人马,路口通道,山上树林,到处搜寻,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在一个山洞里发现莱安德拉。这个任性的姑娘竟叫人剥得只剩下一件衬衣,她从家里拿走的钱和贵重首饰早已无踪无影。大家把她送回家,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没让大伙儿费劲,就全部招供,说比生特骗她离家出走,答应娶她为妻,带她去世上最豪华最放荡的城市那不勒斯,她实在糊涂,竟鬼迷心窍,答应跟他一起跑,就偷了父亲的钱和值钱的东西,给了那小子。那坏蛋把她带到一座荒山,关进一个山洞,抢了她的东西,带着她的钱财,丢下她一个人跑了。她还说,那家伙只是图财,并没有坏了她的贞节。大家听了无不惊诧。

“那小子真那么稳得住?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可她一口咬定,就是那么回事儿。她爹听了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要是女儿叫人糟蹋了,那就完了。谢天谢地,宝贝还完整无缺,破点财就破点财吧。

“她父亲找到她后,当天就把她领到附近一个镇上的修道院,关了起来,心想女儿做出的丢脸事时间一长大家就会慢慢忘掉。莱安德拉年轻无知,一般人并不十分在意她做下的荒唐事。但是,了解她的人就不这么看了。她聪明懂事,干下那桩丢人的事,完全不是天真无知,而是天性轻浮,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没头脑,好放荡。

“自莱安德拉被关进了修道院,从我们眼前消失起,安塞尔莫眼睛就啥也看不见了,起码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了。我呢,也是眼前昏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见不到莱安德拉,心烦意乱,坐卧不安。我和安塞尔莫大骂那小子花里胡哨,埋怨莱安德拉她爹粗心大意。这管啥用呢?后来,我俩一合计,干脆不在村里待了,就一块儿上了这山沟。他放绵羊,我放山羊,就在山林中混日子。我们唱歌叹息,由着性子来。我们夸莱安德拉美貌如仙,又骂她冷酷无情。一会儿仰天长叹,一会儿低头哭诉。许多迷上莱安德拉的人,也尾随而来,学我俩的样儿,在这深山老林里苦度时光。这下子好了,满山是羊,到处是赶羊的人,把这山沟变成了牧人避世遁俗的地方。他们在这儿,骂她水性杨花,轻浮放荡,又夸她美丽漂亮,为她开脱。总之,骂她,恨她,爱她,迷她,想她,自个儿把自个儿搅得晕头转向,疯疯癫癫。有的人根本就没跟她说过话,却埋怨她冷落自己,有的人连她的边都没挨过,竟醋劲十足。其实,谁也不知道她看上了谁,倒是大伙儿都知道了她那件丢人的事。可那些日子,无论是山洞里、小河边,还是树荫下,都有牧人在哭天抢地,诉说自己的痛苦。那些日子,无论是山上,还是水中,到处都回荡着‘莱安德拉’的名字。我们如痴如醉,迷恋着她,明知无望却心存侥幸,担惊受怕却不知为何。安塞尔莫在我们这群失魂落魄的傻瓜当中,最糊涂,又最清醒。他怨气冲天,可只提他见不到情人的痛苦。他吟诗弹琴,诉说哀怨,这是他的特长。我另走捷径,自以为更加合适。我大骂女人两面三刀,口是心非,见异思迁,滥用感情。各位先生,我刚才对这头羊讲的那番话,就是这个原因。它是羊群里最好的一只,可谁叫它是母的,我就不喜欢它,看不上它。我的故事到此为止。我讲得不错吧?待会儿呀,我要把各位招待得更好。我那个草房离这儿挺近,里面有鲜奶和干酪,还有各种甜果子,不但好吃,而且好看。”

[1]以上均系好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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