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事情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第一周,我像在高中戏剧社见过的布景工一样,用木架和帆布搭建了自动取款机亭的背景板(也就是戏剧界的“假墙”),并为其上了色。不幸的是,我没有意识到在上色前必须先把帆布固定住。不然,随着颜料渐渐干燥,帆布会变得皱巴巴的。影片开机前一周,当我走进拍摄现场,准备搭建自动取款机亭的假墙时,才发现所有背景板看上去就像卫星拍摄的犹他州沙漠的照片——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布满裂缝。接下来我花了三天时间想把它们压平(但都失败了)。那三天原本是我为制作自动取款机顶篷预留的时间。我愚蠢地将这项工作留到了最后,因为我以为那会是整个项目中最有趣的部分。结果,就像背景板一样,自动取款机的制作过程也搞得我焦头烂额。例如,我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块亚克力板,原本打算在取款机屏幕周围粘上一圈,却不小心粘到了屏幕背面。我试着把它剥下来,它却裂成了两半。由于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块亚克力板,我别无选择,只好把它固定在原本打算的地方,任由裂缝清晰可见。类似的错误越积越多,后果也越来越明显。

最疯狂的一点是,直到开机前大约五天,我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困境。为什么?因为那是电影,还是一种勇敢、独立的类型,他们当时称其为“犯规电影”(17)!但我那时还年轻,而且自诩为天才,打算克服千难万险完成这项工作。不管进度慢了多少,我都以为努努力就能迎头赶上。我觉得只要多熬几个夜,将无限的热忱和精力投入眼前的任务,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这不光是我犯的另一个错误,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幻觉(虽然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个计划似乎非常合理)。后来我才意识到,世界上没有哪项技能让你“睡得越少,干得越好”。

我们预定在一个周末长假进行为期三天的拍摄。当摄制组周五早上出现在拍摄地点,准备开机拍摄的时候,他们希望看到一个完整的片场,一切就绪只等开拍。然而,他们只看到了我在60个小时不眠不休之后,疲惫不堪地站在片场中央,其中每一个小部分都有问题。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动取款机顶篷完全裂开,无法使用。影片中有很多自动取款机的特写镜头,而我制作的道具根本无法拍摄近景。它上面的标志牌挂歪了,但挂牌子的孔已经钻好,没办法藏起来。背景墙还是皱巴巴的,取款机亭的门打不开,油毡地板也被压弯了,我却还没想好怎么修复。因为就像这件道具中的其他部分一样,我以前从未做过类似的东西,相关知识为零。

正如美国著名剧作家大卫·马麦特所说,每个电影摄制组都是一支解决问题的军队。我们这个摄制组也不例外。大家纷纷卷起袖子,开始竭尽所能帮忙。他们不断问我需要他们做些什么,可我过去从来没有真正地委派过任务,脑子一片空白。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搭建布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如今,幻想破灭了,我显然需要帮忙,却又不知该怎么接受别人伸出的援手。

这场闹剧持续了几个小时之后,一名摄制组成员扭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直接问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清楚地记得他的沮丧。对于这个问题,你该怎么回复呢?你要如何回应一个全屋子里的人都在质疑你身份的问题?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回答的——就像印第安纳·琼斯(18)一样。我觉得最好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于是模仿哈里森·福特的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会随机应变的。”这句玩笑话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不是因为它不好笑,而是因为这并不是个笑话。那位摄制组成员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回家去吧。”

被人赶回家是一种耻辱,但我也欣喜于能从那个可怕的地狱逃脱。我把工具留在拍摄现场,徒步走回家。直到影片拍摄完毕,其他所有东西全都被打包搬走以后,我才灰溜溜地回来取。回到拍摄现场后,我发现盖比留了一张字条:“打电话给我。”如果你像我一样,生来就不喜欢跟人发生冲突,那么这种声音就像在你的肠道中挖一个洞,就像以强大的力量将血液泵入你的心脏,它的力量之强,甚至你的喉咙也能感受到,耳朵也能听到。回到家以后,我给盖比打了个电话。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在逐一列举我犯下的错误时,能明显听出她非常生气。导演打了三年暑假工,才攒下足够的钱来制作毕业电影,而我基本把它毁了。为了弥补我捅出的娄子,摄制组成员不得不熬了三个通宵。盖比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铭记的话。她说,我做得再糟糕不过了,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不该跟我做朋友。那就像是一张反向的“贺卡”。

我从未感到如此沮丧,如此抬不起头来。

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我急需某种指引,某种忠告。我当时没有说出口,也未能从情感上意识到,其实自己真正需要的是帮助。我该怎么办?父亲告诉我,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办法做些什么让我感觉好一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下的情况都糟糕透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认自己搞砸了,同时意识到,虽然我犯了一连串愚蠢和自欺欺人的错误,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个糟糕的人。父亲让我牢记这段经历,分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样,当下一个机会来临时,我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现在回想起来,我犯的最明显的错误是认为凭自己就能搭建整个布景。在当时,这个错误似乎并不十分明显。我从小就机智过人,总能独自解决问题。无论是玩杂耍、转魔方还是把东西拼到一起,我总会迷上某项技能,然后钻研、学习并练习,直到我做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但当你拿着报酬去实现别人的愿景时,在兴趣爱好上“做得比大多数人好”并不等于“足够好”。受雇为别人制作东西的时候,你需要所有人的参与;而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只会单枪匹马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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