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提着胖子喽啰的领子,大步往冈下走去,仇琼英和延庆公主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被玄武威胁之后,胖子吓得什么都说了,也承认自己是高可立派来,扮成梁山探事郎的模样,故意扰乱祝家庄上下军心的。最后,胖子交代,独龙冈下还藏有六个光之国的信众,准备进行第二波偷袭。
听说光之国还有余孽留在山冈下,延庆公主主张先回祝家庄,将此事禀告栾廷玉。
可是玄武却不想这样。
“区区几个杂毛,何必要惊动栾廷玉?我一个人就够了。倒是你们两个,如果觉得害怕,想要回祝家庄,就快点回去吧。”说完,玄武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延庆公主见了,一跺脚,道:“怕什么?刀山火海本宫也没怕过,我们和你一起下去!”
她从小最讨厌被人看低,脾气也倔,越是不让她干的事,她就越要干。玄武和她相处久了,自然了解她的脾气秉性,所以才出言相激。
延庆公主见他得意扬扬,明白他是在激自己,心里更气了,嘴里左一句“臭和尚”,右一句“坏和尚”地骂着。
玄武听了也不做反应,就当是耳边风。
独龙冈的山路蜿蜒曲折,加上黑夜难以辨路,三人逶迤而下,走了一个时辰才遥遥瞧见远处有隐隐火光。再往前走了十几丈,玄武方看清有四个身穿梁山探事郎夜行服的男子,正团团围坐在火堆边上。其中有三个人正歪着头打鼾,只留一人守夜。
“我替你解决两个。”仇琼英抽出背负的长箭,搭在弓弩上,瞄准了守夜人的咽喉。
玄武冷笑一声,刚想出言嘲讽,耳边忽然传来嗖的一声,箭镞挟着破风之音擦过玄武的耳郭,疾速向守夜人飞射而去!
耳郭被箭镞的刃锋擦破了皮,带出几滴鲜血。
这娘们是故意的!
玄武咧嘴一笑,手肘倏地猛击胖子后颈,将他打晕,紧接着整个人以不亚于箭镞的速度,向火堆处蹿射而出!仇琼英射出箭镞,也同时发动身形,紧随玄武向火堆处奔去。
守夜之人听见北面有异常响动,手指刚刚搭上腰间的刀柄,一支长箭便贯穿了他的脖子。他喉口发出呜呜声,双手捂住咽喉,像是想将扎入脖子里的箭镞拔出。只可惜,就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他了。挣扎片刻,守夜人脖子一歪,摔倒在地。
他的身形崩倒时砸中一根燃木,溅起点点火星。
三个正在打鼾的黑衣人猛然醒觉,纷纷去抓腰间的佩刀。其中一个喽啰的手指还未触及刀柄,咽喉就被仇琼英的长剑刺穿。第二个喽啰的额头被玄武的重拳砸中,脖子一仰失去了知觉,第三个喽啰刚抽出腰刀,还来不及进招,胸口的肋骨就被玄武一记后摆腿扫中,瞬间断了三根!他口中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出一丈远!
那喽啰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往前爬行时,被玄武一脚踏在背上,顿时动弹不得。
“还想往哪儿去?”玄武恶狠狠地问道。
“大师饶命……我……我不想死啊……”喽啰口中不住地喷出鲜血,还在苦苦哀求。
延庆公主捡起地上的腰刀,在喽啰的脸上比画了几下,柔声细语地说道:“想要活命,也不是不可以。本宫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了你的鼻子。听没听懂?”
“懂!我懂!”喽啰点头如捣蒜。
“很好,非常好。看来你还不算太蠢。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光之国的人?”
“这个……”喽啰为难起来。
见喽啰犹豫不决,说话也支支吾吾,延庆公主恼道:“看来你的鼻子是不想要了!不如切下来喂狗!”
“我……我说!我说!”喽啰知道这姑娘不是开玩笑,忙答道,“小的是光之国的探子,奉太岁神之命,在此做接应。太岁神吩咐,只要让人见了我们这一身行头便算完成任务,不必恋战。不过分配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然提头去见他。”
“什么任务?”玄武俯下身子,大声喝问道。
“偷偷潜入祝家庄,把粮仓烧了,让祝家庄的人以为是宋江手下干的。”
“还有呢?”玄武又问。
“没……没了……”
这一句话,喽啰说得吞吞吐吐,眼睛还不住地打量延庆公主,像是怀有什么心事。
玄武冷哼一声,向延庆公主道:“割了他的鼻子。”
喽啰一听,发急大叫道:“大师饶命啊!我什么都说了,为何还要割鼻子?”
“因为你不老实。明明还有其他计划,却不肯说。”
说罢,玄武朝延庆公主使了个眼色。延庆公主会意,作势要拿刀去割。
“不要啊!不要啊!”刃锋刚触到喽啰的鼻尖,他就杀猪似的惨呼起来,“焚舟!还有焚舟!大师,仙女,千万不要割我的鼻子啊!”
这喽啰号了几声,转而又痛哭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玄武与延庆公主对视一眼,心中大惊。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光之国是否还有第二个计划,刚才这般说,只是诈一诈他,谁知竟诈出这么大的秘密!
“什么焚舟?你说清楚一点!”
玄武将喽啰翻过身来,揪住衣襟,起手打了他一个耳刮子。那喽啰被打得眼冒金星,右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阮氏兄弟在南山酒店那儿的水泊边上,藏匿的几十艘舟舰,今夜就会被焚烧殆尽。你们来迟了一步,我们的行动提前了。”
玄武扫视一下,心中大惊。之前胖子喽啰说有六人留守在山下,而这边才四人。
——给溜了两个!
“不要追了,我们也追不上。”仇琼英走近他们,手中抓了一把泥土,土中混有些许马粪,“他们是骑马走的。”
“妈的!”玄武怒火中烧,猛地一踹,脚跟蹴中喽啰后脑,瞬间就将他踢晕过去。
“臭和尚,他说的焚舟是什么意思?”
延庆公主将腰刀丢抛在地,又取了块锦帕,将手中的尘土和血污擦拭干净。
“这事说来话长。”玄武抬起头,向独龙冈的方向望去,“如果你们有兴趣听,我们边走边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把消息带回祝家庄。”
阮小二放下酒杯,怔怔看着一桌狼藉的残羹冷炙。
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体力已大不如前,才没喝几杯,头脑就开始晕胀。想当年在石碣村,多少坛酒下肚,仍然可以在水流最湍急时蹿下河底,徒手捞起几十斤的大鱼。可如今双臂的力气早不如从前了,摇一个时辰橹棹,手臂便酸得抬不起来。
在梁山泊上做头领,身侧有人伺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人都快成废物了。
他摇晃着站起,不小心撞歪了桌子。桌面上的碗杯倒下,汤羹洒了出来,鱼骨掉了一地。阮小二浑不在意,只顾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五郎和七郎早去睡了。这些日子,他这两位兄弟晓夜催促,督造船只,也是累得疲惫不堪。今天晚上喝酒,两人俱是推脱不来。阮小二知道他们辛苦,也不强求,只是找了几个喽啰来陪酒。席间一个喽啰拿晁天王开玩笑,把阮小二激怒了,痛打了他一顿。
——天王的名字,哪里是这种泼皮配提的?
若不是为了晁天王,他们三兄弟也不会反出梁山泊。此前,七郎因为招安之事,早就对宋江满腹怨言,可为了成全大义,阮小二一直苦心劝他。兄弟反目,在他这种人看来,是最不能容忍的。头颅可抛,命也可以丢,唯独兄弟间的道义,切不可忘了。
出了房门,周围尽是排栅,抬眼望去,前方的茅草厂屋,也有七八十间。白日里数百个匠人在此解板造船,人流滚滚,阮小二没想到,到了夜间却这般冷清。
凤凰山结盟之后,栾廷玉指派阮氏三雄监造船舰。梁山三面水泊环绕,没有船只,根本无法登陆旱寨作战。换言之,梁山解水卫是宋江的第一道屏障。要破解水卫,就必须有能与他们抗衡的水军。阮氏三雄经过商议,决定选址在离梁山泊三十里外的地方,搭起船场,打造战船。阮氏旧部之中有不少造船的能工巧匠。众人上下一心,砍木建船,连日赶工,倒也在限日之内完成了大部分战船的建造任务。
战船是有了,另一件让阮小二忧心的,便是攻破解水卫的策略。
且不说梁山泊的军师吴用韬略无双,单说解水卫的几个头领,就足以令阮小二头疼不已。李俊、张顺,还有童氏兄弟,不论手下的水军还是自身的实力都不亚于他们。若是双方都全力以赴,恐怕这八百里水泊中的水,都要被他们的鲜血染红。
但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唯有拼死一战。
阮小二正自沉思,突然瞥见远处有个黑衣人,在翻越排栅。他不及多想,拔腿追了上去。那黑衣人跃过栏栅后,还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阮小二瞧出那人眼中的挑衅之意。
黑衣人并不打算逃走,突然转过身来,右手一扬,一枚银光闪闪的飞镖向阮小二掷了过去!
阮小二俯下身子,躲过飞镖,怒道:“你是莲台寺的人!”
黑衣人不语,左手又是一镖,直直向阮小二打去!
阮小二从腰间取出鱼鳞手套,戴在手上,见那镖打来,伸手一拨,便将飞镖弹到了一边。
这鱼鳞手套是用薄如鱼鳞的铁片制成,虽然轻薄,却异常坚固,戴上之后,可徒手接兵刃。当年晁盖登上梁山之主的座位,为了感谢阮氏兄弟相助,特意请金钱豹子·汤隆打造,世上仅有三副,分赠予他们三兄弟。
见暗器被阮小二轻松化解,黑衣人也不惊讶,从背后抽出一柄宽剑,横在胸前。
阮小二在他两丈外停下脚步,弯腰从靴里抽出一柄短刀,反手握着。
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动。阮小二终于开口道:“是燕青派你来的吗?”
黑衣人只是冷笑,并不搭话。
“你笑什么?”阮小二问道。
“不愧是阮氏兄弟,匆匆几日,便可造出这般气派的战船。在下佩服得紧!”
“既然让你瞧见了,便不能让你活着回梁山。”
“你不如回头瞧瞧。”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阮小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回过头去,只见右方厂屋有红光映天,他再细看,才瞧出竟是火光!
——有人在船场纵火!
像是被人当胸击中了一拳,阮小二刹那间感到胸口一阵窒塞。
焰火腾腾烧起来,将周围的茅草厂屋燃成一片,火光把四下照如白昼。
快……快来人……快……
也许是因为太过惊愕,阮小二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寸步不能移动,他想喊人,一时间也发不出声来。
“走水啦!走水啦!”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工匠水手开始扯嗓子大喊。有人推翻众栅,奔逃四散,有人取来皮袋唧筒,喷水灭火。船场顿时一片混乱,哀号声四起。
“怎么样?如今杀不杀我,恐怕都无济于事了。”黑衣人道。
阮小二缓过神来,不再去理会他,而是疯了般向置放战船的场地冲去。那边都是即将完工的船舰,大部分只需装上弩楼便可下水作战。他被热浪一吹,酒都醒了,可一见那些船身上腾起的熊熊烈火,脑子一热,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向燃烧的船舰奔去。
被焚烧的一艘艘战船,都是他的心血。
阮小二正自出神,身侧蓦地跃出一个人影,将他扑倒在地。
“你不要命了!”
那人按住他的手脚,冲他大喊。说话的人方面大口,赤着上身,正是他的兄弟阮小五。
“五郎,你不要管我,快去灭火!”阮小二绷紧着脸,眼中布满血丝,“这船不能烧,不能烧啊!”
“这火太凶,灭不了!咱们快走吧!”阮小五的声音带着哭腔。
燃烧的火焰将数十间厂屋连成一片,浓烟如一条黑龙,旋绕着升上天空。那些拿着唧筒灭火的喽啰,也纷纷放弃了挣扎,丢下水袋,各自逃命。
“为何还不走!”阮小七匆匆奔来,见他俩还在磨蹭,十分不解。
“他不肯走!”阮小五喊道。
阮小二嘴里还嚷嚷着放手,阮小五和阮小七只能一人一边架着他,往排栅外拖拽。阮小二抵不过两人,被迫离开了船场。可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却不忍移开。
他怔怔地看着这几十日的心血,化成缕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天渐渐亮了。
唐霄推开房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回头往屋里瞧,桌上铺满了纸笔,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也有不少废弃的纸张被揉成一团,随意丢弃在地上。张闲趴在桌上打鼾,脸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墨迹。
昨天夜里,张闲背诵了整整一册《唐门考工记》,由唐霄记下。当然,他的工作不止听写那么简单,由于此书有大量兵器铸造的内容,免不了要绘制图纸,所以唐霄不仅写字,还要一边听张闲的描述,一边绘图。
终于完成了!
仅一夜时间就完成了这部巨著,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唐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细细揣摩此书的内容,并与庄内的工匠合作,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升祝家庄的军备。让他倍感惊讶的是,父亲口中讳莫如深的“终极兵器”,竟然和他之前灵光闪现的设计如出一辙。
就是那杆射杀李应的火器!
唯一的区别,就是唐非君的设计更为合理。不论是材料的选择,还是火药的配比,都比唐霄考虑得更多更全面。在此之前,唐霄制造出的火器威力虽大,但射程太短,竹管易裂,没有太多实战价值。如果用唐非君的方式来改造这个兵器,威力和射程将提升许多。
——怪不得父亲不愿意将这样的兵器公诸于世,威力实在太过可怕……
身后传来毛笔掉在地上的声音。唐霄转过身,发现张闲醒了。
“什么时辰了?”张闲打了个哈欠。
“寅时三刻。”唐霄走回桌边,伸手拍了拍桌上厚厚一沓纸,“昨夜辛苦了。如果不是张闲兄过目不忘的本领,父亲这么多设计恐怕都要失传了。大恩不言谢。”说罢,朝张闲深深作揖。
张闲忙上前扶起,矍然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不过是东京城里一个打杂的喽啰,承蒙你和栾大哥瞧得起,称我一声兄弟。你们不在乎我出身低微,还把我当自己人,已是我张闲此生最大的荣幸了。”
两人正说话间,就见樊瑞匆匆忙忙推门而入,朝唐霄一拱手,又对张闲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
樊瑞对张闲尤其尊敬,唐霄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不知他何事如此惊慌。
“道长,发生什么事了?”张闲上前扶起他。
“回掌教真人,栾头领让大家去大堂集合,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唐霄急切地问。
“适才玄武和尚带着两个女子回到庄里,说是有人要烧阮氏兄弟的船场,眼下恐怕已经动手了。栾头领刚才派了一支骑队去打探,希望只是一场虚惊。”
唐霄与张闲对视一眼,心中均感不妙。要知道,船场的所在极为机密,除了凤凰山联盟中的寥寥几个头领知晓之外,再无他人。梁山泊的人要烧船场,他们如何知道地点?想到此处,唐霄夺门而出,向祝家庄大堂跑去,张闲与樊瑞紧随其后。
他穿过几排房屋,来到大堂,只见几十位头领默然坐在交椅上,面色凝重,偶有几人交头接耳,似在谈论些什么。鲁智深不停地来回踱步,骂骂咧咧,情绪十分烦躁。栾廷玉见了唐霄,立即从椅上站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梁山泊的人如何知道我们船场的位置?”
唐霄也不等他人开口,抢先问道。
“不是梁山泊,是方腊。”玄武走近唐霄身边,双手抱臂,“高可立派人伪装成梁山探事郎的样子,试图烧毁我们的粮草和船只,欲用这种方法,动摇祝家庄的人心。”
“他们想要分化凤凰山众人,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唐霄何等聪明,结合高可立在凤凰山时的言论,立刻猜出了光之国的用意。
栾廷玉也道:“没错,方腊眼下为了招揽人心,无所不用其极。起初我还以为方腊有和宋江联盟的心思,细想之下才明白毫无可能。宋江是官家的走狗,一心想要招安,而方腊则不一样,野心大得很,他想要自己做皇帝。”说罢,他又叹息道,“如今方腊势力日盛,所到之处民不聊生,他日待我们平了梁山泊,若还有余力,倒想与这方腊一较高下。”
唐霄点了点头。他环视大堂,发现除了仙音阁的刺客之外,这里坐着的几乎都是梁山旧部。他知道栾廷玉的用心。光之国遣人焚烧船场的事,切不可泄露出去。若是让其他山寨的头领得知,必会乱了阵脚,也必会有人脱离联盟。这么一来,就中了高可立的奸计。
这时,张闲和樊瑞也赶到了大堂。他们不会轻功,腿脚自然比唐霄慢了许多。
李师师起身走近张闲,柔声道:“哀家听人说,昨天你一夜没回房间。”
“我本是要将唐霄父亲的《唐门考工记》背给他听,让他记下。没想到竟弄了一整夜。唉,谁知眼下又出了烧船的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闲挠了挠脑袋,叹道。
“你别太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便方腊的人烧了你们的船,也未必没有法子化解。”
张闲和李师师相处时间久了,对她也有几分了解。此时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法子,只是暂时不肯说。
“你有办法了?”
“姑且一试。”李师师回首瞧了一眼。
张闲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见仙音阁五女站了一排,却独独不见梁红玉的身影。
他刚想询问,却被身后一声暴喝打断。
“他娘的,方腊这腌臜泼才,处处与咱们作对!洒家恨不能一禅杖砸烂他的鸟脸。让他去阴间做他的光明皇帝!”
武松见鲁智深暴怒,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劝道:“师兄,切勿动怒。”他深知鲁智深的秉性,生怕他发起狠来,在祝家庄胡闹一番。
杨志和史进也了解花和尚的脾气,急忙上来劝他。
“方腊哪日要落入洒家手中,非砸烂他的鸟头不可!”鲁智深瞋目切齿,心中愤愤难消。
“鲁提辖,栾某答应你,他日若是拿了方腊,用他的心肝来给你做醒酒汤!”栾廷玉伸手拍了拍鲁智深的肩膀。
“也罢……也罢……”
鲁智深长叹一声,气呼呼地坐回交椅上。
栾廷玉对众人道:“今天房里的一切,切不能透露出去。不然祝家庄乱了人心,接下来还怎么打梁山泊?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伤了士气,那这场仗我们必败无疑。”
此时,站在唐霄身后的柴叔站了出来,对栾廷玉道:“晁天王今天就要离开,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了,恐怕也会伤了士气吧?”
柴叔这话一说,大堂内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众头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刘唐、白胜两人默默坐在角落,并不搭话,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此事。武松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昨天夜里鲁智深找他喝酒,便把这件事与他详细说了。
扈三娘忧心道:“且不说其他山寨头领,听了这消息会如何,要是被阮氏兄弟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助我们攻打梁山泊,可就难说了。”
众头领听了,均觉得有理。阮氏水军是祝家庄唯一可以与梁山解水卫抗衡的水军部队,倘若他们放弃联盟,那联军连登陆梁山的机会都没有。
栾廷玉想了片刻,道:“晁天王的事,终究还是要和大家说的。不过现在形势紧急,暂时瞒住,待将来有好的时机,我们再向大家公布。另外,徐燎兄弟,我需要你领一支亲信兵马,下山去接迎阮氏兄弟,他们回庄的时候,务必不能声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在皇城司当过差,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徐燎点头应道:“栾大哥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他说完,取了虎翼刀背负在身上,推开栾廷玉身后的木门,大步跨了出去。赵元奴本想嘱咐两句,却因李师师在场,略有不便,而生生咽了回去。
待徐燎离开之后,栾廷玉又合上大堂的门扉,转过身来。
“适才说的事,希望大家烂在肚子里。在阮氏兄弟回来之前,不要讲出去,别的山寨头领若是问起来,就往我身上推,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众头领听了,也都表示不会泄露半句。栾廷玉这才移开身子,空出大门的位置,让头领离开。复仇宋江的希望就在眼前,他绝不容许因为一些小问题,而功亏一篑。
这次密会结束之后,果然有不少山寨头领前来打听。梁山旧部在一起议事,虽然不是没有过,却也并不常见。
当天夜里,夜行者的首领陈广便带着他的徒弟阿飞来找栾廷玉。陈广虽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却也是旁敲侧击,话中有意无意地提到大堂密会之事。但栾廷玉毕竟是老江湖,每当陈广要触及这个问题,栾廷玉总能及时打岔,不是和他讨论武功招式,就是聊当年祝家庄之战如何战胜欧鹏、生擒秦明等风光事迹。陈广也是个精明的人,言语中也听出了栾廷玉的意思,又聊了片刻,推说旧疾发作,身体感到不适,起身拜别。
栾廷玉送他到门口,吩咐阿飞好生照顾,见他们走远,才回了房间。
但是其他山寨的头领就没有陈广这么好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黄名山寨主钟旭和鏊子山寨主倪元龙就候在栾廷玉的门口,要他给个说法,何以联军内部还要分派系,和梁山旧部商议的内容,为何不能说给其余山头的首领听。栾廷玉只能赔笑,说这是梁山众人的要求,他这个联军的头领也无可奈何。倪元龙脾气暴躁,说要去和鲁智深理论,好不容易才被栾廷玉劝下。
这一天把栾廷玉累得够呛,中午来了两批,下午九玉山的头领李鹏飞又来质问,栾廷玉实在吃不消,只能让守卫传话,装病躲过。他又吩咐喽啰叫来刘唐,让他带着几个亲兵,护送晁盖悄悄回少林寺。由于怕被外人发现,没法给晁天王大张旗鼓地送行,栾廷玉也十分内疚。
挨到了戌时,栾廷玉实在憋不住了,偷偷从屋里溜出来,准备去茅房解手。
谁知他没走几步,就被一人拦下。栾廷玉心中暗暗叫苦,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头领,又要纠缠于他。但又不能发作,只是低头不语。
“栾大哥,他们来了。”
尽管庄内有火把照明,却也不能瞧得十分清楚,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栾廷玉才转怒为喜。
徐燎回来了。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栾廷玉左右张望,却不见阮氏三雄的身影。
“且随我来。”徐燎携着栾廷玉的手,往南走去。
“兄弟,先让我解手去。今天可一直没上茅房。”栾廷玉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徐燎会意,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解决内急后,栾廷玉随着徐燎来到一间茅草屋。一推开门,他便看见满身焦黑的阮氏三雄。其中阮小二看上去尤其狼狈,头发也被烧焦了一块,眼睛血红。
不需要问话,他便知道玄武所报之事成真了。
“栾头领,我办事不力,被人暗中潜入船场也不知道,你罚我吧!”
说完,阮小二便向栾廷玉俯身跪拜。栾廷玉见状,忙上前托住他的双臂。
“你快起来,这事咱们从长计议。攻打梁山泊的计划,还可以再延期。”
阮小二心中悔恨不已,大声道:“都怪我太疏忽了,自以为船场隐蔽,不会被发现!我对不起晁天王,你……你杀了我吧!”
此言一出,阮小五和阮小七也上前扶着他,劝他不要冲动。
栾廷玉温言道:“兄弟,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方腊的奸细所为。他们纵火烧船,为的只是让我们攻不得梁山泊,这样就可以分化凤凰山联盟,招揽群雄为他们所用。”
“此话当真?”阮小二抬起头问。
“千真万确。”栾廷玉又将玄武在山冈遭遇光之国信众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阮小二勃然大怒,道:“这方腊竟然如此奸猾,自己做了反贼,还想拉别人下马。我们辛辛苦苦造的船,却让他一把火给烧了,这仇我阮小二不报,誓不为人!”
阮小七也道:“既然知道是他们做的好事,不如咱们先去端了他们的老巢,也算帮了皇帝老儿一个大忙!”
阮小五附和道:“如此甚好!”
“兄弟们少安毋躁,方腊纵火烧船的仇,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眼下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是水泊梁山。方腊越是要我们后院起火,我们越是要镇定,万万不可中了他的奸计!”栾廷玉见他们兄弟一个个激愤填膺,生怕他们召集人马,杀去帮源洞。这样不仅延误了进军梁山的好时机,又让兄弟们白白送了性命。
近年光之国极力发展信众,招募了不少高手,麾下除了名震天下的“江南十二神”之外,还有“浙江四龙”“二十四将”,可谓猛将如云,绝不逊于梁山的一百单八将。更何况宋江麾下的头领已损失泰半,以光之国目前的实力,不论兵马还是军备,早已超越水泊梁山。眼下,他们的总舵帮源洞就算朝廷的禁军也攻克不下,更别说他们这支“乌合之众”了。
徐燎也道:“栾大哥说得没错。攻克梁山泊之后,方腊也必被朝廷军耗费掉不少兵马。这时候我们再去攻打他们,事半功倍。”
阮小二长叹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栾廷玉道:“战船的事情,我们还要另想办法。”
阮小七冷冷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咱们的胜算就越低。几十艘战船,哪里是说有就有的。没有船,就渡不了水泊,也没法登陆金沙滩。这仗你说还怎么打?”
他说的道理,栾廷玉自然明白。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些年做赏金猎人,捕杀梁山贼寇,过的是风餐露宿,刀口舐血的日子,栾廷玉能坚持下来,全是因为心中有着信念。他相信总有一日,会杀上梁山,拿宋江的人头去祭祝家庄的英魂。而今这个目标就要实现了,却半路杀出个方腊,搅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栾廷玉回答不了阮小七。正如他所言,没有战船,一切都没了意义。
徐燎道:“办法总会有的。这样,阮氏三兄弟先住在这间屋子里,这几日不要出门走动,以免被其他山寨撞见。过个几日,我假装接你们回来,就说船场的工作正进行着。让大家不要担心。”
阮小五道:“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的。”
徐燎坚定地说道:“争取一时是一时,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五人经过商议,决定让阮氏三雄按照徐燎的计划,暂住在这间茅草屋内。这边离演武场尚远,除了取粮草时会有人经过,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几个活人。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打算拖个三天,谁知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了。
也不知是谁把阮小二回祝家庄的事告诉了鏊子山的寨主倪元龙,晌午时分,倪元龙就带了六个喽啰,大摇大摆地来到茅草屋前。他先是叩门喊人,阮氏三雄都没回应。倪元龙知道屋内有人,竟大起胆子,让手下的喽啰砸门。
这个举动可是彻底惹恼了阮小七。
三兄弟中,本就以他的脾气最为火暴,听外面有人砸门,二话不说,提了朴刀就冲了出去,一脚踢翻了一个喽啰。倪元龙见自己手下被打,也是暴怒。他一直以来都不待见水泊梁山,见阮小七这般霸道,没忍住火气,提着长剑便与阮小七杀成一团。
可这倪元龙哪里是阮小七的对手,三五个回合打下来,便有些抵挡不住。阮小二和阮小五在身后苦劝,阮小七不仅不听,更是一刀扎在倪元龙的腿上,鲜血如泉水般涌将出来。倪元龙吃痛倒地,苦苦哀号起来。
他这么一闹,四面八方便围起了人。
众人见了阮氏兄弟,均感到奇怪,都说他们兄弟在船场督建战船,何以会出现在祝家庄?难道船造好了不成?可船若是造好了,为何没人告知大家?阮氏兄弟口拙,也插不上话,一时众口纷纷,现场混乱之极。
“头领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随即人群分成了两半,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栾廷玉领着徐燎、唐霄朝众人大步走来。
“头领,为何阮氏兄弟回来了?”
“战船到底有没有造好?”
“是啊,头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见了栾廷玉,将他团团围在中心,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船场被烧了。”未等栾廷玉开口,阮小二抢先答道。
顿时,屋内瞬间陷入了沉默。
片刻宁静之后,众人又哄闹起来,有沮丧,有激愤,有辱骂,有丧气,各种情绪、各种声音都在同一时间爆发,愈演愈烈。尽管栾廷玉等人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们也想不到,船场被烧这件事对大家竟有如此大的影响。
“他妈的,说好的联盟,却什么事儿都不跟咱们说!若不是倪老大硬闯这屋子,你们几个龟儿子还不知要藏到什么时候!”
“就是!结盟时装得义薄云天,真遇到事了,还不是拉我们做垫褥!我看啊,他们早就想好出路了!”
怒骂声在耳边炸开,甚至有人开始动手推搡。可栾廷玉却不还手,不做抵抗,任由他们随意羞辱。徐燎和唐霄一人一旁伸手去护,替他挡下不少。
“够了!”唐霄抽出腰间的龟兹短剑,架在最前方一人的脖子上,“你再动一下试试!”
“你……你想杀人……”那人缩回了手,原本凶恶的神色变成了惊慌。
“再这么闹下去,大家一起死!都给我住手!”
徐燎也从身后抽出虎翼刀,横在胸前。众人见识过他的本领,均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场面两相僵持,剑拔弩张。除了少部分准备暴动的头领,多数人还是在一旁观望。既不支持栾廷玉,也不支持那几个推搡栾廷玉的山寨头领。
唐霄握剑的手在冒汗。
同时,他心中亦是疑窦丛生。阮氏兄弟明明匿藏得很好,何以会被倪老大发现?
难道有人暗中告密不成?
他想开口询问,却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尖叫。
众人闻声望去,竟发现倪元龙“啊”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手下众人立刻聚拢上去,倪元龙伸出手指,指着阮小七,口中喃喃道:“有……有毒……”
“什么有毒?”阮小七也是大惑不解。
“刀……刀……刀上……”
倪元龙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倒地死去。
阮小七站在原地,瞧了瞧手里的刀,又瞧了瞧躺在地上的倪元龙,惊愕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