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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道成肉身

第二部分
道成肉身
And the Word Was Made Flesh

吸烟公园

由于我不能去他家

(并非他不让我去),

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友情

只能在公开场合发生。


每周五学校只上半天课,

今天,阿曼和我慢吞吞走向附近的吸烟公园。

我可从不吸烟,

但我觉得阿曼放学后有时候会;

我能从他的运动衫上闻到,也知道他跟那帮人混在一起。


但今天这公园是我们俩的。

我们坐在一张长椅上,不止是

“不小心”蹭到彼此的胳膊。

他的手指蹭到了我的脸——

当他将他的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


我能闻到他的古龙水。

我想靠过去但我

担心他注意到我在闻他。

有那么一阵,我能听到的唯一声音

是我自己“怦怦”的心跳。

满耳都是。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

在音乐里找到我一直求索的:

解脱之道。


过了一个小时,专辑戛然而止。

阿曼拖起我的手将我从长椅上拽起。

我没放开手。就让我的手跟他的再拉一会儿。

走向火车站时我由衷地感激——

这个城市有这么多人可以把我藏起。

很久以前我就决定

哥哥是我唯一会爱上的男孩。

我不想找个爸爸那样会改变信仰的男人。

让整条街的人谈论我们家和我。


我不想找个帅哥,

或超级明星运动员,那种人爱他自己

胜过爱任何人。


我甚至也不会找个哥哥那样的男孩,

他以为人都天性善良,

总在人们身上寻找最好的一面。


但我必须爱哥哥。

不仅因为我们是血亲,还因为

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男孩。


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孪生哥哥。

为什么说他是个糟糕的孪生哥哥?

他跟我一点儿不像——

小小的。骨瘦如柴。

简直跟稻草人一样皮包骨。

(我肯定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欺负他,

因为很明显我偷走了所有营养。)


他戴框架眼镜,因为他担心

戴隐形会把眼球戳掉。

他根本无心扮酷或着装搭配。


实际上,他是最糟糕的多米尼加人:

不会跳舞,两条眉毛靠得很近,

几乎不健身,宁肯看书

也不看棒球。他还讨厌打架,

儿时甚至不肯跟我摔跤。


我卷入过太多次推撞较量,

只为保护哥哥安然逃离——

带着他收集的日本动漫。


哥哥并不刻板。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为什么说他是个糟糕的孪生哥哥?说真的

哥哥是个神童。

八个月大就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学前班开始就是全优生,

做各种科学实验、拿各种奖学金,

小学五年级开始去太空营[1]。


这也意味着我们从很小

就不在同一年级,

然后他进入重点中学,

所以他读书的聪明才智意味着

我甚至没法抄他的作业。


他是屡获殊荣的精装本,

而我是未经装订的白纸。

但既然是他先出生,那这就是他的错。

我坚持这样认为。

为什么说他是个糟糕的孪生哥哥?(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没有双胞胎的心灵感应!

他对我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

他甚至不能偶尔觉察到

我哪一天过得不好或我需要帮助。

事实上,他连眼皮都很少抬一抬,

只盯着漫画书或电脑屏幕,

根本察觉不到我在身边。

但为什么他仍会是我唯一爱的男孩?

因为尽管跟他说话

就像面对一个缺心少肺的圣徒,

但时不时地,他会不知怎的,语出惊人,

吓得我魂飞魄散。

今天,他从课本上抬起头朝我挤了挤眼。


“苏美拉,你看起来有点儿奇怪。

你内心里好像有什么变化。”


我的呼吸停止了片刻。

难道我身上有下午和阿曼在一起的记号?

妈妈会不会从我身上看到他?


我望着哥哥。他脸上挂着茫然的笑容。

我想告诉他,他看起来也很奇怪——

或许整个世界都看起来变了样,

只因我跟一个男孩蹭了蹭胳膊。

但没等我脱口而出,

哥哥已张开了他的臭嘴:

“也许只是月经闹的?

总让你显得有点儿飘飘然。”


我大笑着抓起一只枕头打他的脑袋。

“就你会说,哥哥,真是没谁了。”

9月23日,星期日

交流

阿曼和我交换了手机号码以便讨论实验,

但当我做完弥撒时意外看到

他给我发的短信。


阿:所以你觉得肯德里克怎么样?


由于妈妈正在生气地嘀咕,

嫌我又坐着不领圣餐

(我宁肯为此再望一个星期的弥撒)。

我闭住嘴没有尖叫出来。

飞快地回了短信。


X:很棒。我们下次该听些别的了。


他的回复几乎同步。


阿:一言为定。

关于阿曼

每次我想到阿曼,

诗就在内心涌出,

好似我得赠了一盒隐喻的乐高,

搭啊搭、搭啊搭,

痴痴地等着有个人上来一把推倒。

但家里并没人在意我涂涂写写。


哥哥:漫不经心——尽管比平时看上去开心些。

妈妈:以为我在做作业。

爸爸:跟往常一样无视我……也就是尽爸爸的本分。

我:一页一页地写着一个男孩,

  并像唱歌一样对自己默诵,就像在读祈祷文。

9月24日,星期一

情愫暗生

在学校,我感觉与以往如此不同。

嘉利亚诺女士问我对诗社有什么想法,

我努力假装忘了有这回事。


但我觉得她能从我的脸上

或从我耸肩的动作上看出,我在偷偷练习;

看出我花在写诗上的时间

或上视频网站看斗诗表演的时间,

比做她布置的作业的时间更长。


午餐时,我还是跟去年那群人坐在一起,

团团围坐的都是想独处的女生。

我吃着苹果写着日记自得其乐,

其他女生把书放在餐盘上读着,

或画着日本漫画,或静静地给男朋友发短信。

坐在一起,但相对无语。


在生物课上,当我坐到

阿曼身旁,我就不知该慢慢地坐下

还是快快地坐下;是该写出更漂亮的报告,

还是该让指尖爬过他的指节——

趁彼得纳先生没看见。


结果却是,阿曼和我写起了纸条,

谈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父母,

我们喜欢的电影和歌曲,

以及我们下次去吸烟公园的时间。


如果我的身体是一瓶乡村俱乐部的汽水,

它就是被摇晃了之后落地的那瓶,

随时会砰的一声炸开

让整个该死的世界吃惊。

和阿曼写纸条

阿:你在学校喜欢过谁吗?


X:没,没真的看上谁。


阿:你觉得我们不够可爱?


X:对。你不够。


阿:该死。我这辈子完了!


X:你就是想让我说你可爱。


阿: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X:我还没想好☺

9月25日,星期二

坚振课上我对卡莉达欲言又止

我本想告诉她,如果阿曼是一首诗,

他会被我淋漓尽致地一页页写下去,

妙语连珠,偶尔令人捧腹,

被写在酒窖的那种牛皮纸袋上。


他的手,在实验报告上不疾不徐地写字的手,

转化成意象,

他的微笑是最甜的,不带一丝陈腐。


他没有十四行诗那么高雅,

却比自由体诗深沉,

他在我头脑里占据太多空间,

俳句又怎能装得下?

说教

“听着,孩子,


(我不知道你的眼珠是否

可以转得飞快,以致

陌生人会把它们当作

一对儿骰子,但如果

碰到这样一双‘蛇眼’[2]也真是倒霉)——


在我等你的时候,

我看见你在跟卡莉达耳语——

在上课期间。

不要让自己分心,

那样会令你及其他人

偏离神的话语。”


尽管夜里已经转凉

但暑热尚未散尽,

我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我感觉舌头肿胀,

干涩而沉重,什么也说不出。

嘉利亚诺女士贴在第一篇作文上的便笺

苏美拉:


尽管你说你只不过是给你的想法“穿上诗歌的衣裳”,我还是觉得你的作文满有诗意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把自己当成个诗人?

很高兴你哥哥送给你一个你一直用得上的笔记本。你真的该参加诗社。我有一种感觉:你会从中收获甚多。


——嘉利亚诺

有时候有的人话里有话

他们的话就像煤气灶的火引,

咔咔地响,而你在等,

等它点燃,火苗变大、变蓝……

这是我读嘉利亚诺女士的便笺有感。


一束强光在我内心点亮。


但眼下我把便笺和作文揉成一团,

扔进食堂的垃圾桶。

因为“诗社”的想法每天都像夏娃的苹果——

一种你想要却又要不得的东西。

9月28日,星期五

今天阿曼和我坐在长椅上时

我等他把他的耳机给我戴上,

但他却玩起了我的手指。


“今天不听歌了,X。

倒是想听听你的。

给我读点儿什么吧。”


我立即僵住。

因为我从不、从不读我的东西。

但阿曼耐心地坐等。


一颗心怦怦跳着

我拿出了笔记本。

“你可别笑哦。”


但他只是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读给他听。

静静地。一首关于爸爸的诗。


我的心在胸口乱撞,

翻页时本子在抖动。

我飞快读完了所有句子。


一首读毕我不敢抬头看阿曼。

我感觉就像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但他只是继续抚弄着我的手指。


“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去世的情形。

你写下去吧,X。我愿意随时做你的听众。”

妈妈那些事

阿曼和我并没有真的谈起彼此的家庭。

我知道规矩。不要打听人家的父母。

多数人家里只有一个亲人,

而且还不一定就是卵子或精子的捐献者。

但我觉得,关于爸爸,我说了太多,又什么也没说。

而现在,我想对阿曼的家庭了解更多。


“能跟我说说你妈妈的事吗?她是怎么去世的?”


他双唇紧闭,默不作声。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静得连我打个寒战都发出好大响动。

连陷入沉思的阿曼也留意到了,

他抓起我的手放进外套兜握紧。

我欣慰于这一阵凉风成了不错的借口,

可以解释为什么我的脸颊泛红。他终于看着我,

一双眼睛试图从我的脸上读出什么来。


我不指望他还会回答我。

然后他说

“我妈妈是个美人。

她和爸爸结婚时两个人才十几岁。

他先来的,然后接我们过来。


我来的时候已经不小了,

所以保留了对特立尼达岛[3]的记忆:


我奶奶家屋后的棕榈树,

后院芒果的味道,

人们说话时唱歌一样的腔调。


我来的时候其实也很小,

所以乡音易改,

很快就被这个国家熏陶出

一口‘纯正的英语’。


我妈妈一直没来,你知道。

她先是每天来电话,

只是和我说同样一句话,

说她在‘处理些事情’‘我们会很快团聚’。


她在我每年过生日时来电话。

我不再问她什么时候来。

爸爸和我相处得挺好的。


我学会了不要生气。

有时爱一个人最好就是

放手。”

温暖

阿曼和我走出我们的公园,

但没有径直去火车站。

我们步行,走过了一站,又一站。

我们一路默不作声,

有一种默契,无须言语。

我们就这样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的手 握着他的手 放在他的

衣兜。我们彼此温暖着,

为对方抵御静悄悄的寒冷。

10月9日,星期二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

过得像特快列车,

没等我明白过来,

十月已见凉意,

我们都纷纷穿上了

帽衫和夹克。


我尽量避开嘉利亚诺女士,

因为她总是时时提醒,

巴不得我能

加入诗社。


阿曼并不和我一起

吃午饭,但会在放学时

一起去火车站,

听歌或者只是享受那份安详。


我觉得我们都想再进一步,

但我还是太害羞,而他还是太……阿曼,

意思是他从不要求什么。

我不得不猜想他是出于尊重

还是他并不那么喜欢我。


但假如他对我没有感觉,

就不会跟我这样出双入对,对不对?

而我,尽管领圣餐时仍只想坐着不动,

但每次还是站起来,把圣饼含在嘴里,

然后把它塞到长凳下面。

每当这时,我原本发抖的手会越来越稳。


最难的是在星期二,

当我坐在坚振课上,

想到我本可以在诗社,

或在写作,或做着任何别的什么,

而不是在这儿充耳不闻地听着肖恩神父的话。


而我装得还挺成功。


至少直到今天吧,

我才打破了平日的沉默

决定问问肖恩神父

关于夏娃的事。

夏娃

肖恩神父解释道,

她本来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她的故事是个寓言,

教我们如何面对诱惑,


抗拒那个苹果。


由于某种原因,

由于来自学校或现实生活的常识,


我认为这一切似乎全是瞎扯。


于是呢,我说;于是呢,我很大声说——冲着肖恩神父。

坐在旁边的卡莉达完全僵住。

“我认为《创世记》的故事傻到家了”

“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

包括人类,对吗?

但在生物课上我们学到

早在其他物种之前,

恐龙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

数百万年……

除非这七天是个隐喻?

但从猿到人的进化呢?

除非亚当的诞生

也是个隐喻?

还有那个苹果,

为什么上帝没有解释一下

他们为什么不能吃?

它给了夏娃好奇心,

但不期待她会好奇?

除非苹果也是个隐喻?

整本《圣经》是不是一首诗?

里面还有什么地方不是隐喻?

哪件事曾真的发生过?”

我屏住呼吸,环视教室。

卡莉达满脸通红。

小不点儿们安安静静,

就像在看一场职业摔跤比赛。


肖恩神父的脸变得

像大理石祭坛一样生硬,


“你我何不

下课后谈谈,苏美拉?”

就在我们收拾书包要走的时候

卡:苏美拉,如果肖恩神父跟你妈妈说起这些,那可就捅马蜂窝了……


X:那又怎样?我们难道不该对给我们灌输的东西表示好奇吗?


卡:听着。别冲我来,苏美拉。我只不过是想帮你一把。


X: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只是问了些问题。神父不是有保密的义务吗?


卡:可你那不是告解[4]啊,苏美拉。


我并没有追问——难道不是吗?

肖恩神父

告诉我——

说我似乎在坚振课上精力不集中。


告诉我——

说或许除了夏娃我还有别的想谈。


告诉我——

说对世界感到好奇是正常的。


告诉我——

说天主教欢迎好奇心。


告诉我——

说我应当在一个宽恕的宗教里寻求慰藉。


告诉我——

说如果我有需要,教会随时恭迎。


告诉我——

说或许我应该跟我妈妈谈谈心。


告诉我——

说开诚布公的对话有益于成长。


告诉我……


凡此种种。


但没有哪一句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回应

肖恩神父长篇大论了一番,然后似乎期待我的回应。


我望着挂在他桌子后面的照片。

那是他在拳击场上举着一副金手套。


“你还打拳吗,肖恩神父?”


他冲我歪了歪头,噘了噘嘴。


“我时不时地还会去拳击场健健身。

打拳肯定没以前那么勤了。

但并不是每一场搏击都用手套的,苏美拉。”


我站起来。我告诉肖恩神父我不会再问夏娃的事了,

然后不等他问我那些我回答不了的问题,就离开了教堂。

第二篇作文的草稿——《我的传记的最后几段》

苏美拉就是这样,

赤手空拳,与这个世界搏斗——

为了让人们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为了让人们不要期待她做个圣徒,

为了让人们不要只觉得她身材好。


她从小就知道,

这个世界不会为她唱赞歌,

但她承受了所有成见,

并紧紧勒住它们的“喉咙”,

直到它们释出真相。


苏美拉也许能被人记住——

因为种种事迹:作为一名学生、

一个神迹、一个守护哥哥的妹妹、

一个被误解的女儿,


但最重要的

是她应该被记住——

她曾不懈努力

想要成为她想成为的战神。

第二篇作文的定稿(我实际上交的)

苏美拉·巴蒂斯塔

10月15日,星期一

嘉利亚诺女士

《我的传记的最后几段》定稿


苏美拉的成就可以总结为以下几个主要方面。

她是一名作家,后来她还为第一代移民少女创建了一个非营利组织。这一组织的活动核心旨在帮助年轻女性向父母们解释:为什么当她们长到十八岁时,就应该被允许去约会、离开家上大学、搬出去住……以及如何去发现她们在生活中想做的事。这个组织帮助了成千上万的年轻女性,虽然她们从未在活动中心外竖立起她的雕像(她会讨厌这么做的),但她们确实在总部挂起了一张她的超大自拍照。

她的父母为社区发生的改变而黯然神伤,为拉丁裔家庭日渐式微、酒窖和裁缝铺子纷纷关门停业而沮丧。所以苏美拉用她挣的钱为他们在多米尼加共和国买了一套房子。虽然苏美拉从未结婚也没有孩子,但她过得很开心,她有一只大型比特犬,在哈莱姆区有一座赤褐色的砂石房子,距离她小时候住的街区不远。她的孪生哥哥就住在同一条街上。

在生物课上,

阿曼的手开始

在课桌抽屉里摸索我的手。


我希望我没出汗,

当他的手指轻轻

划过我的掌心。


我不知他是否像我一样

紧张,是否像我一样

故作镇定,


假装我是在摆弄

什么人的手,

甚至做得更多。


尽管

以前我梦见过他,

但现在有点儿不同。


这是触碰一个男性——

在真实生活中。活生生的。

在教室里。不止一次。


他的手划着了一根火柴,

在我的体内。

手指

晚上躺在床上,

我的手指摸索着

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火热。


划入一个中心,

发现了一个暗藏的核,

或茎,又或者    是根。


我学着感受

同时又能呼吸。


怎样静悄悄地

感觉某种东西的生长

在我的内里。


当它升腾起来,

我瘫软在床。

我感到如此释放,如此放松。


我感到如此羞耻

瘫软得如同一张毯子

从头到脚、覆盖全身。


让自己有这样的感受

是不是有些不应该?

可为什么会觉得如此舒服?

10月16日,星期二

谈论教会

“所以你常去教会,是吗?”

往火车站走的路上阿曼问。


我一时无语,

所有的话都从舌尖失足跌落。

因为这回问到点儿上了。


他要么是以为

我是教会怪人,

太圣洁了,什么也不能做;


要么是以为我这个

教会怪人情窦初开,

想跟初恋的男友玩真的。


“X?”


我尽量回过神来,

我是多么喜欢这个新的昵称。

喜欢如此简单一个字母

却将我完全寓于其中。


“苏美拉?”

我终于转过脸看他。


“对。我妈妈对教会很投入,

我跟着她去并且在上坚振课。”


“哦,你妈妈对教会很投入,

但你呢?你有没有对什么事很投入呢?”


“你已经知道了,我对诗歌很投入。”


他点点头。看着我,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那你的笔名叫什么,苏美拉?”


真高兴他换了话题。

我不假思索地回应:

“我只是个作家……但或许可以叫我诗人X。”


他笑了。“我觉得这名字太适合你了。”

意乱情迷

科学课上我们学到

导热,

即某些物质在热量传导上

比另一些更强。

但谁会知道,当话语,

由心上的人说出,

由一个会令你体温升高的男孩说出,

就能传导出无与伦比的热量?

它会射出一束摄人心魄的暖流,

传遍你的周身,

从发梢到脚心。

手机

哥哥没问我在给谁发短信。

这么晚了,我的手机发出

整间房里

唯一的光亮。


而我不打算告诉他,

也不想为了发短信

把自己盖在毯子底下。


我从不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

卡莉达是唯一的朋友。

我们能真正无话不谈,除非我正忙着——

做功课或什么。


但现在我有了阿曼,

甜蜜又耐心的阿曼,

他发给我德瑞克的歌词,

说这能让他想起我。


他让我读诗答谢他。

他对我的写作不厌其烦,

总是要我再读一首。


哥哥没问我在给谁发短信。

尽管我知道他在猜测,

因为我也在猜测他时时给谁发短信。


那是他现在常常会笑的原因。

有时在黑暗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手机的光亮让我明白了——


我们心里都有个秘密。

早餐时

哥哥在低声哼唱,

将牛奶倒在麦片上。


我打量着他,呷了一口咖啡。

他切了一个苹果,递给我半个。


他知道这是我爱吃的,

但我讶异于他的体贴。


“哥,你最近总是在笑。

那个人叫什么?”


我的话一出口,

笑意从他的脸上瞬间溜走。


他冲我摇摇头,

把麦片推开。


他手里摆弄着餐巾,

“那你最近为什么也总是在笑?”


为了掩饰我的脸红,

我把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只是开心而已;你知道我们该筹划什么吗?

我们的万圣节恐怖电影约会。你和我。”


接着我们异口同声:

“还有卡莉达。”

愤怒的猫,开心的X

卡:姑娘,这个怒猫表情包让我想起你。


X:彻底无语。你是不是傻。我正想发消息给你呢。万圣节恐怖电影,约不?


卡:好啊!你还好吗?你对那男孩感觉如何?


X:我很好……他也好。


卡:为啥有省略号?


X:我知道你不赞成我。


卡:苏美拉,我只是不想你惹上麻烦。但我希望你开心……就像这只快乐的猫。

10月19日,星期五

两情相悦

吸烟公园再次空旷,

我好高兴我们终于

又有了半日时光。


下午在我们面前伸展。

没有妈妈招呼我——她还在上工。

哥哥那所神童学校有不同的课程表。

卡莉达从不在上学时间发短信。


只有我和阿曼。

他的手扫过我的面颊,

塞了一个耳机。


“你吸过烟吗?”


我摇头。


“有你的。德瑞克比较适合点烟的时候听。

但我们还是可以听听。”

于是我闭上眼睛,

将肩膀靠近他的——

在他把手机放在我们中间的时候,

在他把手放在我大腿上的时候。

音乐

致阿曼


将我的头枕在你的肩头

令我快乐   此生。

眼睛闭上 十指相扣。

屏住呼吸     也许

我们可以这样  一生一世。

有点儿语无伦次 但所有这一切

你的低语  都像诗。

我   想   你。


这本该是个问题。


并非一首诗  告解  或随便什么。

我只想知道   是否    你会和我

一起倾听  我们    心跳的声音。

10月23日,星期二

拉响警报

“那一天”到来的那一天,

开始时真的一如往常。一样的日程,

没有任何异样,直到最后一堂生物课。


那是自“夏娃事件”以来的

第一个星期二。

还差半小时放学的时候,

消防的警报响了。


彼得纳先生叹口气,停止播放幻灯片——

正演示达尔文

如何识别雀鸟物种。


阿曼在课桌下攥了攥我的手,

起身,将书包一甩套上双肩

(他从不将书包放在储物柜里)。


我也没来得及想,

一句话就像碎石子从我嘴里滚落:

“走啊,去公园。”


石子落地无声。他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万一是假警报,

彼得纳会点名的?”


全班列队出门。

就在我们前后推搡时,

我和阿曼撞到了一起。

我没有闪躲。


我扭过脸低语:

“我们还是走吧。”

阿曼的手指揪了揪我的一根鬈发。


“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听德瑞克,

不惜逃学被抓到。”


我向后靠在他身上,

感到他的身体迎着靠向我。

“德瑞克并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那天

我们肩并肩

坐在我们的公园长椅上。


阿曼将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

将我揽得更近。


今天没戴耳机。

没有音乐,只有我们。


他的唇扫过我的前额,

我出于某种并非寒冷的原因而颤抖。


他的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

我的手心立即出了汗。我无法直视他。


所以我凝视他的眉毛:皎洁的弯月,

没有杂毛,胜过任何女孩的双蛾。


我更贴近些,想分辨出

他的眉是否被拔过或者修过。


这时他也贴了过来。我知道

我要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


于是我将我的唇压住他的唇。


他的唇软软地贴住我的——

温柔地,他咬着我的下唇。


然后,他的舌头溜进我的嘴里。

这比我想象的要难搞。


他肯定是有所留意,因为

他的舌头慢了下来。


而我的心也变成达尔文的雀鸟,展翅欲飞。

想要

多少次,男孩和男人们

曾经告诉我的所有那些事,

那些他们想对我的身体做的事,

这次是第一次我真的想要

做那种事。

在火车站

火车慢慢驶近站台,

我将手从阿曼的手中抽出来。

他面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能感到我的双颊开始发烫。


他开口问了什么,

但我一个字也没听。

因为他的双唇令我分心,

回味起它们的滋味。


“X,你在听吗?

我会给你发短信。或许这个周末我们能一起

去鲁宾的万圣节派对?”


我没有回答就跳上火车,

没有隔着车窗和他挥别。

太多话要说,又无从说起。

我没有告诉阿曼的事

我不能约会。

我不能让街坊看到我跟男孩一起。

我不能接男孩打给我的电话。

我不能和男孩拉手。

我不能去他家。

我不能请他来我家。

我不能跟他及其好友出去玩。

我不能跟哥哥以外的男孩去看电影。

我不能参加诗社的少男少女之夜。

我不能交男朋友。


我不能谈恋爱。


每当我们深夜里发短信,

我都回避商讨派对计划。

我告诉他“我只想活在当下”。

因为我不想告诉他所有我不能做的事。


可我也不应该在吸烟公园吻一个男孩……

然而,我还是,做了。

吻痕

后来,当我走进坚振班时,

我知道我“披”着阿曼的吻,

就像穿着一件鲜红的毛衣。

任何人望望我

就明白我深知“想要”是怎么回事——

以那样一种方式。因为我想吻个不停。

我们不想停。

直到他的手伸到我的

衬衣下面,我才惊跳起来。

或许,我跳起来是因为别的。

是罪恶感?我们发展得是不是太快?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时候停止。

可我不想停。

我的意思是,我猜我想停。

真是糊里糊涂    明知道

不应该做那种事,

那种事会一发而不可收,

但无论如何还是想做。

我既不跟卡莉达私语,

也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也不质疑肖恩神父,

也不望向十字架,

任凭全知的上帝——它如果真的存在——

将一切看在眼里,一切——

在吸烟公园里发生的一切,

以及我是多么享受那一切。

最后的十五岁

好吧。我知道。吻一个人不是什么深奥的事。

只是一个吻,有点儿舌吻,小孩子们也常常亲吻,

或许不是舌吻(那会怪怪的)。


曾有些男孩想吻我,

从我十一岁起。那时我不想亲他们。

然后是人高马大的男孩,或正宗的男人

偷偷打量我。妈妈说我应该拼命祷告,

这样我才不会惹麻烦。


那时我知道——自从来了月经就知道——

我的好身材是个麻烦。我得用祷告驱赶麻烦——

从上帝给我的躯体里。我的好身材是个难题,

我并不想让任何男孩成为解决这个难题的人。

我想完全忘记自己的身材。


所以当其他人都在学校里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或挖空心思想得到初吻时,

我却裹在肥大的运动衫里,裹在硬邦邦的沉默里,

试图将身体变成一个看不见的方程式。


直到现在。


现在,我想让阿曼为我求得平衡,

让他的指纹遍布周身。尽展其能。

关切

肖恩神父问我一切可好。

那一刻,我以为他知道我接吻了,

以为他通过什么神灵感应

或特异功能……得知这件事。


但接着我见他扫了一眼祭坛,

看着盛满葡萄酒的圣杯,

还有碟子里盛着的又软又圆的基督身体[5]。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我心里说。

我只是耸耸肩。眼睛看着别处。


“我们都会偶尔怀疑自己。”他对我说。

我望着他的眼睛:“你也会?”


他冲我微微一笑——这令他年轻了几岁……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你认识了

一辈子的人,他的脸刹那之间

在你眼前焕然一新?


肖恩神父的微笑令他看上去不同寻常。

我能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


“尤其是我。我一辈子都想做个拳击手,

做个健将。我以为我的肉身能解救我,

能帮我摆脱恶劣的生活环境——但相反,

是基督的肉身将我解脱出来。

但有时我想念我的岛国,我的家人。

我母亲去世时我没能赶回去道别。

我们都会偶尔怀疑自己和自己的道路。”


我想说对不起,想让肖恩神父重现年轻时的笑脸。

但我只是点点头。


有时语言是多余的。

哥哥知道什么

“哥,你知道肖恩神父的妈妈去世了吗?”


哥哥心不在焉地从手机上抬起头,

停住在发短信的飞快舞动的手指。

我想越过他的肩膀扫上一眼,但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是啊,三年前的夏天去世的。

你怎么想起提这事?”


我不明白我怎么就不知道。

我怎么没留意到肖恩神父当时不在,

或留意到代他布道的人。

我曾经离开教会那么久吗?


我没问哥哥这些问题。

他已经又埋头看手机了。


“你最近没完没了地给谁发短信?”

问句从我嘴里溜出。

我停下来,一个耳机还举在半空——

正要塞进耳朵。

哥哥从没有秘密瞒着我。


他的拇指还按在手机上。

他望望我,意味深长。


“苏美拉,别这样,好吗?

我们可能对别人才用得着解释。

但我们彼此都知道自己在鬼混。

爸妈知道了会杀了我们。”


我想点点头,同时又想摇摇头。

爸妈常说我是家里的小小女主人,

对我的期待与对哥哥的不同。

如果他带个女孩回家,他们可能欢迎。


我不知道如果带的不是女孩,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萦绕于心

接下来的几天,

我等着阿曼

提起万圣节。

但他在生物课上拉我的手,

下午放学送我到火车站,

在我去月台时与我吻别,

就是不再提起那个派对。

或许他不想让我去了?

10月26日,星期五

星期五

通常是一周中我最喜欢的一天。

但今天早晨我收到阿曼的短信

令我一整天都变得苦涩——


阿:要看医生。

  不去上学。

  派对见?


我知道接下来将是

漫长的两天——

从现在起到我再次见到他之前。


除非我想个办法……

青与黑

我是怎样的孪生妹妹?

居然没有留意到

自己的亲哥哥

回到家时变成了乌眼青?


我的意思是我留意到了,但那是直到

今晚听见妈妈冲他喊叫。

当时他正从

冰箱里拿出什么。


“这是谁打的,儿子?

别跟我说是苏美拉。”


但我已经走进厨房,

拨开她的手,一把拉起他的下巴,

亲自察看他的眼。

我一句话没说

哥哥的脸在我手中闪躲。

“没事。没事。

只是个小误会。”


尽管他在回答妈妈,

眼神却在央求我。


“是啊,看起来像是有个混蛋

误将你的脸

当作了拳击沙袋。”


妈妈来回看着我们俩,

可能只是在捕捉

每一个字的意思,

但就连她也知道

这是双胞胎之间的事情。

一紧

我对哥哥

如此气愤,

因为他没告诉我

有人在学校

欺负过他,

所以我不理他了。


这是个沉默的星期五。


星期六

我醒来时

感觉到一种异样。

我的小腹一紧。

我想去派对。

我想见阿曼。


我生命中的男孩啊,

令我痴狂——

不管这样或那样。

10月27日,星期六

借口

X:嘿,那样的话,你会不会真的生气?如果我不跟你和我哥哥去看电影……


卡:是不是因为那个男孩?


X:算是……我会跟我妈说我跟你们一起出去,然后再跟你俩同一个时间回家。


卡:他让你跟你妈妈说谎?


X:他没让我做任何事。只是让我和他派对上见。


卡:注意安全哦,苏美拉……你哥哥最近行动很诡异。你确定他会去看电影?


X:是啊……他最近事很多。千万别问他眼睛是怎么青的。但他会去的。


卡:眼睛青了?你打了他吗,苏美拉?


X: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问?我没有!但我会打那个打他的小子。


卡:别做火上浇油的事。你知道你哥讨厌打架。


X:对,对,对。谢谢你不生我的气。


卡:你可不要玩得太疯哦。

打扮好了

我和哥哥出门去“看电影”,

尽管我们在街角就分了手,

各奔东西。


他去卡莉达的家,

我去火车站

直奔高地[6]。


在与鲁宾家一街之隔的地方,

我溜进一家星巴克的卫生间,

涂上绿色眼影,让鬈发蓬松,


我拉拉哥哥的绿灯侠T恤的下摆

(它紧包着我的屁股,略显我的腹部,

真庆幸妈妈没有要求看看我夹克里面的衣服)。


看哪——真是一身蹩脚的超级英雄打扮。

鲁宾家的派对

当我到了鲁宾家在高地的住址,

我知道我来早了。


只有三两个人在,

也都像我,打扮得东施效颦。


我见到一两个学校里认识的人,

但没有能聊到一起的。


这都是些“派对中人”:最大声、最大胆,

上学时吸烟,

周末就喝父母的妈妈欢酒[7]。


有人递给我一杯果汁,

但我把它放在了电视柜上,倚在墙边。


我不去看DVD播放机上闪动的时钟;

也不看我的手机。

我定好闹钟,这样就知道何时离开。

眼下我只是听着喧闹声、音乐声,

不理会音箱旁边那几个男生的盯视。


当有人轻触我的手我一个激灵,把脸绷紧,

但转脸时见是阿曼。他抚弄我的手,笑意盈盈。


“我以为你来不了呢。

你想喝点儿什么?”


我摇头示意不用。打量起他的打扮——真是武装到牙齿,

脸涂成了绿色,头发冲天,T恤里填充了什么,


他把削瘦的身材竭力装扮成了绿巨人。

我忍不住笑了而他只是把嘴巴咧得更大。


“我们是命中注定,”他低语,

“我们都选择了绿色超级英雄。”


有人调暗了灯光。

阿曼拉起我的手。“跟我跳支舞?”

一曲

听到阿曼邀舞,我的心开始狂跳。

因为这可不是跳巴恰塔或梅伦格一类

步调协调、保持距离的舞。


这种曲子会让人彼此靠近。

我从墙边直起身,阿曼转身和我面对面,

双手搭在我的腰上。


我闭上眼,用他上衣的后襟

擦了擦出汗的手心;我们相互搂紧,

摇晃着,他的嘴唇靠近我的脖颈。


他装束上的垫肩

给了我一个依靠,

我欣慰于我们之间至少隔着垫肩。


之后他的一条腿抵住我,

我们正如音乐视频中的人们

那样跳舞。


就像如果他们没穿衣服

他们就会……你懂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材,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干瘦。


当一曲终了,

另一曲雷鬼音乐[8]又起,阿曼于是

转了个身到我的后面。


他的身体摩擦着我的,

感觉如此美妙。

我挣脱了他。


“我需要透透气。”

坐在阶前……与阿曼

鲁宾家的门外,

热火朝天。

人们打扮得千奇百怪,

大笑着,尖叫着,高唱着,

你会以为是早晨而不是夜里九点三十分。


阿曼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

但每次我看他

都担心自己

脸烧得通红。所以我不去看他。


然后他扔出了炸弹:

“我住得离这儿不远。”

我不知他的意思是

想让我去他家,

还是没话找话。


“你爸爸不是在家?”

我真希望他爸爸在家。

阿曼摇摇头,

告诉我他爸爸上夜班。


我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我的手指不住地

发颤。

我不必假装,当我对他说——


我觉得并不太好。

说我该回家了,

回去泡个茶或是什么。

我起身要走,但未及走开,

阿曼拉住我的手:

“念首诗给我吧,X?

我想记住你的声音——

当我想起今晚。”


接着他又一次咧嘴笑了,

将我拉回,坐到他的身边。

与卡莉达的对话

X:我在回家的路上。


卡:好的,我和你哥哥已经在街角站了很久了。


X:再谢。我知道你讨厌撒谎。


卡:对啊。好吧,希望这么做值得。值不值得啊?


X:值……很值。一言难尽。但一切都好。


卡:???


X:只不过不会长久。有什么地方会出错。当一切规则都打破的时候,我就别指望快乐。


卡:也许你不应该打破规则?


X:哦,卡莉达。我真等不及你喜欢上一个人了……到时我也会给你发这些自作聪明的短信。


卡:姑娘,再见。就凭你那种急性子?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明智的☺

10月28日,星期日

编辫子

整个弥撒我的心思都在阿曼身上。

我能觉察到妈妈要教训我了,

因为我不专注不用心。

但谢天谢地,在我们离开教堂的时候,

卡莉达一把拉住了我。


“巴蒂斯塔夫人,是否可以

让苏美拉来给我编辫子?”

我感觉得到妈妈想把我吞掉,

但她永远无法对卡莉达说“不”。


在她家,卡莉达坐在我的两腿之间,

我用梳子梳着她又密又长的黑发。

我学会编辫子是在妈妈

再没时间给我编辫子以后。


“两根长辫子吗?我能让你在万圣节的时候

看起来像卡迪·B[9]。”

我喜爱这个真人秀电视明星,但她跟卡莉达没有任何地方相似。

卡莉达冲我傻傻地一笑,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来放一集《爱与嘻哈》[10],

这样你可以受点儿启发。”


等我编完辫子,我们又坐着连看两集。


或许,交朋友的唯一意义

就是帮一个人找到

最好的自己,

无论在哪一天——

当他们不想待在自己的家里,

就给对方一个家。


至少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问她这个问题,

那么她也会说同样的话。


明天会是漫长得要死的一天。

但现在,此时此地,一切都好。

10月29日,星期一

打架

星期一下午,

我靠在哥哥他们天才学校的门口。

阿曼曾问我为什么坐上了去市区的火车,

我避而不答,但我肯定他还会问我。

这个周末发生了太多事,

但我还是准备好了——

事不宜迟,今天下午就得实施。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而出。

我看到哥哥朝这边来了,但他不是独自一人,


走在一起的是个高高的、红头发的男生,

他用乳白色的手指

掸掉哥哥运动衫上的线头,

如同阿曼有时攥一下我的手。


沙维尔。

哥哥的名字并未从我嘴里溜出。

但不知怎的,他听到了我的心声。

他的头飞快地朝我这边转过来,

像个摇头娃娃。


他甩开那个白人男生的动作太快,

以致险些绊到自己的鞋。

我将他们左看右看,果真不出我所料。

哥哥冲到我跟前,在我的耳边说:


“苏美拉,你怎么来了?”


我不需要告诉他,

我来是让某人尝尝我的拳头,

来为他的黑眼圈报仇,

来让他们知道哥哥不是无依无靠。


“你不该来我的学校。

我再也不需要你为我打架。”


我的心本来是胀鼓鼓的气球,

被他的话一刺,立刻瘪了下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目光不离哥哥的男生

脸上写满爱意。


“别管了,苏美拉。”

我觉得哥哥是在说。但听起来更像是:

“你别管我!”

我不傻,你知道。

我知道我三十岁时

不会跟一个大老爷们儿打架。

我知道我不会一直

都比同年级的男生

更高大威猛。我知道有一天,

他们会更有力气还击。

我知道我不会总能

以我的身高、我的霹雳手

吓到其他女生。

我知道我不可能守护哥哥

到永远。但我想,到那一天时

他能为自己出手,

而不是靠别人护佑。

我们没说的话

在回家的火车上,

哥哥陷入他的情绪里,

就像紧闭了房门,

我没有进入的许可。


他全程都在

用手机下象棋。


“哥,我知道你可能一辈子都会

这么觉得,但

如果爸妈发现了白面小生的事,

他们笃定要杀了你的。”


他的指头在屏上移动了一个“车”,

向某个想象中的对手发起进攻。


“科迪。他不叫‘白面小生’。

我知道爸妈会怎么说。

连你也会说同样的话。”

但我根本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总是想保护他。

但这使他成了靶子。


而我挡不住明知会射过来的箭。

同性恋

我早就知道。

不用说就知道。

知道哥哥就是。

我们从不说。

我想他畏惧。

我想我也畏惧。

他是妈妈的神迹。

他会成了她的罪孽。

我猜我希望,

希望我根本不曾真的知道。

那就会好像他并不是。

但也许我的沉默,

只会让他更加孤独。

也许我的沉默,

容忍了人们以为的丑事。

我所知道的

只是我不知道

下一步

该怎么做。

哥哥发脾气时,我情绪低落

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在奋起反抗我们的失和。

这也许听起来很笨,并非所有双胞胎都像我们,

但他一生气我就心神不定,

心里装不下别的事,只惦念着他的不开心。

我唯恐自己失言给他火上浇油。

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一生都在为哥哥两肋插刀。

凭什么他觉得我不该出现在他的学校?

就连阿曼的笑脸表情包

和杰·鲁[11]旧时的浪漫说唱视频

也无法让我心情变好。

第三篇作文的草稿——《描述某个你认为被社会误解的人》

我小的时候

妈妈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因为她几乎不会英语,

也并非本地出生,

但她没有让这些挡住她

为自己抗争的路——

无论在杂货店被人加塞,

还是拼着命送哥哥进入天才学校。

因为我从没见过她

跟爸爸要钱,

或抱怨她的工作。

因为她的双手因劳动而粗糙,

但仍会合拢起双手祷告。


我小的时候

妈妈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但随着我身材的发育,

尽管她总是对我苛责,

她的关注点却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比如她想将我变成

她再也做不成的——

修女。

第三篇作文的定稿

苏美拉·巴蒂斯塔

11月6日,星期二

嘉利亚诺女士

《描述某个被社会误解的人》定稿


我一直都觉得妮琪·米娜很有魅力。虽然她因过度性感和创作《蟒蛇》这样的歌曲而招致骂名,但我认为,她在她的视频中描绘的角色形象与现实生活中的她其实截然不同。因此,我们要问的应该是:“社会是否对一个人的真正自我及其向公众呈现的另一个自我有所区分?”例如,米娜女士的有些歌词可能被一些人认为影响不好,但另一方面,她总是在社交平台上发帖勉励人们要好好上学。

我还认为,社会对她的音乐有一种扭曲性的负面解读,即有一种声音认为:她允许自己的说唱音乐听命于男性的指使。其实她的大量音乐作品都是表现对身体之美的积极态度。她的身材很好,并且由于她的身体以及她谈论身体和性,人们总是对她有很多负面的评价,但她非但没有因此而羞愧或改弦易辙,反而张扬自己的身材曲线及她的创作欲望。

除此之外,她的歌词棒极了……我的意思是说,她非常有艺术天赋!她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女性说唱歌手”,也是一位伟大的说唱歌手!是的,没错。米娜女士可以与世界上最好的说唱歌手并驾齐驱。她是一个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打造白金唱片的女性。我知道她不像埃莉诺·罗斯福[12]或特雷莎修女[13]——甚至碧昂丝[14]——那样,被视为大多数女性的榜样,但我认为她代表的是那些不合社会常规的女孩。被误解的人?也许她被一些人误解了。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感同身受的人来说,我们懂她。

11月7日,星期三

公告

快下课时,嘉利亚诺女士

带来一名诗社的学生。


他是波多黎各人。我见过他,

戴着眼镜,面露笑容。


他说他叫克利斯。

他邀请我们加入诗社。


接着他朗诵了一首短诗,

用手势和音量来抓住我们的注意力。


嘉利亚诺女士在一旁看着,像一头骄傲的母熊。

同学们敷衍地为他鼓掌,有一两个跟他碰了碰拳头。


克利斯派发了全市斗诗擂台赛的传单,

并当场邀请大家参加诗社的活动。


距擂台赛还有三个月。

二月八日。


嘉利亚诺女士说擂台赛对公众开放。

即使我们不报名,

我们也应该出席并支持克利斯,及其他参赛同学。

我感到我的面颊开始发热。


我应该去。

我可以一试。

溜冰

小时候,

每年一月八日,我们生日那天,

妈妈会带我和哥哥去溜冰。

她会在节假日加班,以确保

她能有这么半天假。我总是将溜冰视为一份礼物。


尽管哥哥超级笨手笨脚,

而我总像套在紧身裤里的坦克,

但我们真能溜个满场飞。

这是我们二人都拿手的事。


我们来到冰上,只摔倒了几次

就能在圆形的溜冰场上滑得行云流水。

妈妈会守在玻璃挡板后面,

从不为自己租一双冰鞋。

就那么看着我们溜了一圈又一圈。

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


直到有一天传统不复。

直到有一天哥哥和我不再提溜冰。

直到我忘了自己在冰上滑行的感觉——

可能像一把刀,但更像一个女孩,

张开双臂滑翔,和哥哥开怀大笑,

       妈妈在雪花纷飞中拍照。

直到

我完全忘记了曾经的冰上历险,

直到阿曼邀我去溜冰。

我告诉他放学后我必须径直回家,

而且半天时间对我们不够。


“那明天呢?明天是教师进修日。”

我一愣。明天不用上学,

而妈妈要上工,

所以我不在家她也不会知道。


我开始摇头,

继而又想起冰上的那种自由,

那种美妙的感觉。

我知道,我想让阿曼看到我所有的感受。

爱好

看得出,阿曼热爱冬季运动。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但他能够历数职业单板、

滑雪和花样滑冰的名人,

像提到他喜欢的说唱歌手一样如数家珍。


“X,我是认真的。我甚至让我爸爸掏了钱,

订了付费电视频道,这样我才不会错过赛事。”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告诉我他真的对此情有独钟。

或许就像我的写作——一个秘密的爱好,

不足与外人道。


他说他在特立尼达岛时就向往雪。

看冬奥会是他能做到的最接近雪的事情。

结果越陷越深。


“X,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擅长溜冰。

准备好明天爱上我吧!”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七上八下。

我除了答应这场约会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11月8日,星期四

我们转啊转起来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邀请哥哥也来,

但他转过脸去,假装没睡醒。

他还在为我去他的学校而不高兴。

我于是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我到的时候阿曼在租鞋处,

周围有孩子们大笑着来来去去。

他拿出一双冰鞋,我们系好鞋带

又租了一个储物柜,之后笨拙地向冰场走去。


我怀着久别重逢之情做了一个深呼吸。

拉斯克冰场有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我希望再添一次。

我来到冰上,一切涌上心头。


阿曼还没开始动,我就来了个倒滑,

慢慢冲他勾了勾手指。

我立即红了脸。我从来不是主动型的人。

但他似乎喜欢这样,他来到了冰上。


他开始徐徐起步。我们一起朝前,并肩滑行。

接着他就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

我意识到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是、该死的、太令人瞩目。


他的动作先缓后急,旋转、滑着“8”字。

我等着他开始跳跃、腾空、翻转,

但他放慢下来抓住我的手。


我们这样滑了一会儿,

然后走出冰场去吃烤奶酪玉米片。

“阿曼。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你滑得那么、那么棒。”


他冲我咧嘴一笑,耸耸肩。“我常到这儿练习。

我爸从不想让我进训练班。说溜冰太娘娘腔。”


这时他的笑容有点儿伤感。我想

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假若从没有人说我们天生不是这块料。

溜冰之后

当阿曼送我到了车站,

他立即把我拉入怀中。

我们从不这样公开接吻,但当他的嘴唇压在我的嘴上,

我明白这也是我想要的。


但我知道这很蠢,

太容易被街坊或

妈妈在教会的教友撞到,

但我只想让这一刻继续下去。


他拉起我的手,将我拉得更近,

我任凭他让我忘记:

哥哥的怒气、明天的坚振课、

火车上的气味、周围的人们

或“请不要靠近车门”。


我知道人们可能在看着我们,

可能在想:“放肆的高中生

就不能手脚放规矩些。”

但我不在乎,因为当我们的唇相触——

在我下车前的三站地,

那感觉是美好的真实的,是我想要的。


再说,我们可能是车厢里唯一

值得一看的风景。

也许我们在给同车的观众一个恩惠——

让他们想起初恋的滋味。

烈火干柴

下了火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忍不住想,

阿曼使我变成了瘾君子:


乞求吸上一口,

眼巴巴地渴望着,

热血沸腾

舔舐着身体,

等待着他

让我亢奋。


瘾君子乞求猛吸一口

不惜代价,

只要这是

真的舒服。

真的,真的舒服。

血溅在冰上,冰

等待那种温暖

把火点燃。

他把我变成了瘾君子:

一直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挣扎着奄奄一息,

还在等着下一个、下一次。

狗屎和风扇

不等我用钥匙开门,

就听见妈妈的咆哮

从公寓的门里传出。


这不对劲,

因为她不该已经到家,

现在还不到四点钟。


“我看见了,

看见他们亲在一起。

那个小脏崽子。

逼得我提前一站下了车。”


接下来,我知道了。

妈妈的眼睛就像风扇,

而我在火车上的耳鬓厮磨,

就像狗屎撞在了上面。


算我走运,她在她的卧室里吼叫。

我闪进我和哥哥的房间,

反锁了门,瘫软在地,将我的头

抵在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

哥哥才推开门。


尽管他仍沉默如一堵墙,

但察觉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在我身边蹲下,

但我无法提醒他小心

一场风暴的来临。


我甚至无法表示感激——

他又跟我说话了。

我想找个地缝

钻进去。

神迹

爸妈还在卧室里咆哮,

我从不向他们还嘴。

我没对爸爸大喊大叫,

哪怕他骂我是个“库埃洛[15]”。


我没有还嘴说在我出门的时候

整条街的长舌妇

都在窃窃私语,

把他说得像个“库埃洛”。


但男人们从不被称为“库埃洛”。


我没有喊叫着说任何事,

因为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

在祈祷神迹出现。

然后掐我自己一下,希望

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试图捂住耳朵,

妈妈将我接吻的事说得那么难听,

爸爸叫着我的那些外号,

所有那些孩子都会叫的——

自从我开始发育。


上帝啊,如果你能听到我:

求你,求你。

恐惧

“苏美拉,你怎么回事?”

我不看哥哥。

因为我如果看他一眼,

我会哭出来。我一哭他就会哭。

他一哭他就会被

爸爸骂他为什么哭。


他腾地站起来,

接着又在我面前跪下,

如同他的身体无所适从。


“苏美拉?”


我真想一脚踢走他语气中的恐惧。


“苏美拉,他们知道你回来了吗?

或许你可以从消防通道

溜走?我不会说出来的。我——”

但妈妈的拖鞋声

在地板上响起。

哥哥和我都听见了。


他从地板上起身,

我见他两手攥成了

他从不曾用过的拳头。

当脚步声停在我们房门外,

我忍受着,抱紧双肩。


“我没做错什么,哥哥。

回去做你的作业吧。

或去谈情说爱,随便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

蚂蚁

妈妈

   一把

      拉住

         我的

            衣襟


把我

   拽到

      她的

         圣母

            祭台

               跟前。


将我

   按在

      地上

         直到

            我

跪下。

“看着圣母玛利亚的眼睛,孩子,祈求宽恕。”


   低下

      我的

         头

           巴望

              能

                钻进

            地缝。

我这

   大个子

       实在

          不可能


变小,

    但

      我会

         试着


    自己

        变成

            蚂蚁。


“别让我再浪费粮食。看着圣母玛利亚的眼睛。”


我曾

   听说

      蚂蚁

         能够

            承受

               十倍于

 它们的

          重量——


“看着她啊,孩子!”


——能够

    匍匐在

缝隙中;

   没有

      什么

         上帝,

            只有

               面包屑——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苏美拉,‘万福,圣母玛利亚……’”


——它们

     将会

         幸免于

              大灾难。


小小的

    棕色的

        蚂蚁们,

            还有

               筑丘的

                   蚂蚁们,

      以及

所有

                 通身

         火红的

火蚁

         以及——

我不是蚂蚁

我的

妈妈

揪住

我的

头发,

我的

地板上

扬起,

我的

脊椎

弓成

教堂的

穹顶。

直到

玛利亚的

近在

我的

眼前。


不是

蚂蚁。


只是

被猛地

撕裂。

有什么

被打碎了。

我的

妈妈的

手中。

文凭

“这就是为什么

你想离开家

去上大学?

为的是能

和任何男孩

亲亲抱抱,

只要他

笑得足够迷人?

你以为我来

这个国家是为这个?

为的是能

怀揣个

文凭

但永远拿不到

学位?

想得倒美!

你个库埃洛!”

库埃洛

“库埃洛!”她冲着我的脸喊道。

多米尼加人以此称呼“坏女孩”。


一个“库埃洛”的形象是这样的:

一个普通女孩,无兜牛仔裤——

引来男人注目。长发,

鼻环,唇环,舌环,

大耳环,各种环,

除了左手那个有钻石的环。

短裙,短裤,吊带衫,细肩带,

洋装。“库埃洛”要让全世界知道

她很火爆。她热辣辣如日中天。

魅力四射的女孩。丰满的

屁股,丰满的嘴唇,满口脏话。

如水的双臀

等待着溢到饥渴男孩们的

手中。一个平常女孩,

没有任何动人之处——没有

令人瞩目的地方。一个被遗忘的女孩,

一个把头发从中间分成一条缝的女孩。

我是库埃洛,他们说对了。

我希望他们说对了。我是、我是、我是!


我会做任何可以解释

这种大恐慌的事。我会从这痛苦的肉体里松开自己。


看啊,“库埃洛”是任何皮囊。“库埃洛”

只是一个幌子。“库埃洛”是一种散漫之物。

不受任何人捆绑。在风中

猎猎飞扬。飞。飞。飞逝。

妈妈说

“男人的手上没有干净的东西。

    就算那指甲缝里的污垢


已经被洗掉,当肥皂的气味

飘散


在空气中——罪恶还会残留在那儿。

    他们洗过的手知道怎样把你的脊柱


拧成一块抹布,拧断你的脖子。

    别想得到什么纯洁的对待,


当男人用你的泪水做清洁剂;

    他们会用你的骄傲拖地板。


那里没有干净可言,孩子。

    他们的手指生来藏污纳垢,


专门玷污美好的事物。

    把你的心当作钢丝球,


脆弱而又坚硬——更别想做该死的海绵。

    他们的手从不知道怎么拧才算轻柔。


每夜,如果你想象男人的亲吻、温柔的触碰和爱抚,

    记住亚当是泥做的,玷污了手,


记住夏娃轻易受到引诱。”

翻来覆去

妈妈粗硬的手

令我晕眩使我想吐。


妈妈祷告啊祷告,

而我的双膝硌在米粒上。


妈妈翻来覆去地祷告,

在她的圣母像的注视下。


整间房子见证了

我的祈祷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跪大米时想的与忏悔无关的事

我曾经看我爸爸剥橙子,

刀子一直不离果身。

就是转转转,转动着剥开

一个球体。橙子皮变成一个螺旋体,

内里露出果肉,渗出血色。他多么轻而易举地

剥去了这个水果的保护层,然后将碗

递给我妈妈。她将果皮丢在瓷砖地上,

让果肉在她牙缝间迸溅。

跪大米时想的另一件与忏悔无关的事

我妈妈的手从不曾柔软过。

即使在我小时候,她的两手也是粗糙的,

因为整天要拖地和擦洗。


但我小的时候并不在意。

我们会一起逛街,

我会揉搓着她的老茧。


她会笑着说——

我是她劳作的回报;

我是她耐性的回报。


而我深喜成为她的回报,

她生命中的金色奖杯。

我只是不知我实在太大


她指定的底座已无法容下。

跪大米时想的最后一件与忏悔无关的事

想到膝盖上会留下米粒大小的凹陷。


想到真幸运有牛仔裤保护着皮肉。


想到上学时只好缓步行走。


想到跪在教会长凳上都没有这么难受。


想到父亲和兄长一言不发。


想到感觉发冷,但热血上涌脸烧得通红。


想到拳头握紧了,却无处泄愤。


想到刺骨的痛如何传导到大腿根。


想到从未把牙关咬得这样紧过。


想到痛楚会稍减,只要迫使自己别动,别动,别动。


想到这些想法是多么无用。全都无用。


想到亲吻从不会这么痛。

离家

哥哥在我的膝盖上

敷了一包

冷冻蔬菜。

另一包敷住我的双腮。


“你算走运,你知道的。

她老了。

她没让你跪太久。”


可我的皮肉

仍在隐隐作痛。

我没心情点头称是。

但我知道确实如此。


“苏美拉,别再惹事了,

等我们离开家再说。

很快我们就要离家去上大学了。”


我从没听哥哥说过这么绝望的话,

从没想到过他梦想离家,

像我一样。


我努力不去怨恨他跳了一级

导致他会先行逃离。

我尽量不为他如此轻易被说服而感到沮丧。


我用胳膊肘挡开他,

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出手

伤害到身边的所有。

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但当卡莉达发短信给哥哥

让他给我看时,

我看着他,把手机还给他。

我并不气恼于他告诉了卡莉达。

我知道他们只是担心而已。

但我想要做的全部无非就是

在妈妈面前不肯做的:


我想蜷起身来,哭泣。

后果

妈妈丢下一个字:不。

像一百粒米撒落。

我又得跪上去。


没有手机。

没有午餐费。

没有教堂礼拜后的半天休息。


没有男孩。

没有短信。

没有放学后的外出。


没有自由。

没有自己的时间。

没有机会去和肖恩神父


做这个星期日的告解。

那天深夜

我唯一想要

与之倾诉的人是阿曼。

尽管哥哥提出让我

用他的手机,

可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说我们那天好开心,

而后这一切便支离破碎。

说我的心比膝盖更疼。

说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说我会为了和他在一起

再挨一次打?

也许,无言以对。

我只想他能将我拉入他的怀抱。

11月9日,星期五

在储物柜前

第二天早晨我头昏脑涨。

当我将我的物品放入储物柜,

我没留意到一帮小子

围拢了过来,直到其中一个撞到我,

伸出两手要碰我屁股。


从他同伙的哄笑声中,

从他“哎哟”一声自鸣得意的笑脸上,

我意识到这不是意外。


我扫了一眼楼道。

其他学生都放慢脚步。

有些女生用手掩着嘴交头接耳。


这帮小子大笑着打算走开。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阿曼,

见他慢慢停下脚步,收起笑容。


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我按兵不动。

今天我不能打架。我内心的一切都感到挫败。

或许我不必打这一架。


阿曼在场。他会出手的。

这是一定的。作为一个在乎我的男生,


他不会任人对我动手动脚,

不会让我感觉自卑。


当然,我跟他说起过,

被人当成公共财产一样打量和乱摸

是一种多么怪诞的感觉。


他会知道这事是多么困扰我。


但阿曼一动不动。

所有我想跟他说的关于昨晚的那些话,

所有自从上次在火车上亲吻后发生的改变,

都在我升腾的怒火中蒸发了。


我感到双膝胀痛,

米粒硌出的青肿顶进了运动裤的布纹。

我想到我所受的惩罚

还不都是因为阿曼?


他不打算出拳。

他不打算为我动怒。

他什么也不打算做。


因为除了我自己没人会照顾我。


我从储物柜前冲过去,

朝着那个摸了我的小子的后面

猛击一掌。

他一个踉跄未及反应。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敢再碰我,我会用我的指甲

抓破你该死的脸上的每一个疙瘩。”


我砰地关上柜门,走开时给了阿曼一个拷问的眼神:

“你也一样。不劳费心。”

注解:

[1] 成立于1982年,由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下属的美国宇航及火箭中心创立,会定期举办课外科普活动。

[2] 赌博游戏中的双骰子游戏。玩家如果丢出两个皆为一点,即共两点的骰子,就称为“蛇眼”。由于大部分掷骰子游戏都是点数大者为胜,“蛇眼”因此也有“霉运”的含意。

[3] 西印度群岛中第六大岛,与委内瑞拉东北部海岸相望。

[4] 信徒向神职人员告罪以示忏悔,是天主教的七大圣事之一。

[5] 基督身体,这里指圣餐礼时使用的圣饼。《圣经》中用“圣饼”代表基督的身体。

[6] 即纽约市曼哈顿区的华盛顿高地,该街区与相邻的因伍德街区因聚居大量的多米尼加移民,又有“小多米尼加共和国”之称。

[7] 多米尼加国酒,由朗姆酒、蜂蜜、葡萄酒和各种草药混合制成。

[8] 早期牙买加流行音乐之一,融合了传统非洲节奏、美国蓝调及原始牙买加民俗音乐。

[9] 美国说唱女歌手。

[10] 美国最红的嘻哈真人秀节目,由卡迪·B参演。

[11] 美国知名演员及说唱歌手。

[12] 美国第32任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的夫人,提倡女权并保护穷人。

[13] 阿尔巴尼亚裔天主教修女,举世敬重的慈善人士,主要替印度加尔各答的穷人服务,于197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14] 美国著名女歌手、词曲作家、舞者及演员,世界超级巨星。

[15] 西班牙语中原意为“皮革”,但多米尼加人用这个词指“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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