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嘣!震耳欲聋的断裂声传来。在远离海岸的船上,任谁也不愿听到这种声音。灯光已灭,我与其他科学家一同奔向船尾。就在刚刚,我们还围在电脑旁,激动地观看下载的视频。踏上甲板后,我们明白这艘船是被雷电击中了,甲板上到处是天线碎片,船尾处飘浮着一团黄棕色的烟雾。在船上所有人相当可观的航海经验中,雷击事故是一次都没有的。当我们就此事发表看法时,似乎内心都是一个想法:完了!刚刚的视频没备份!电脑不会也被雷击了吧!我们很可能失去了美国水域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活体大王乌贼镜头,这简直太可怕了。
对于海洋生物学家而言,大王乌贼就像亚哈船长的白鲸一般,象征着“常常溜走的那一位”。巨型乌贼的笑话只是航海文化的一部分,每当拖网突然拉紧,一定会有人喊道:“肯定是抓到了大王乌贼!”而每当收网后一无所获,网面破损时,大家也要怪在大王乌贼头上。我们不可能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拍到了大王乌贼,要求别人“必须相信我”。
对于在那些学术生涯中狂热追寻大王乌贼的亚哈船长式海洋生物学家而言,终生梦想便是成为全球首位在自然栖息地看到这一著名无脊椎动物的人。而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古时的水手们将许多可怕的海怪故事代代相传,一壶壶烈酒下肚,海怪的个头与凶残程度随之剧增。在所有海怪中,最著名的当数挪威人口中的北海巨妖“Kraken”,它是水手们心中骇人的泰坦。在他们的描述中,北海巨妖是一只遮天蔽日的多臂怪兽,漂浮在海面时甚至会被误认作岛屿。它凶险而致命,常常导致水手连人带船一同埋葬在海洋坟墓。如今我们终于明白,水手们描述的正是大王乌贼。
科学界曾对这些早期描述存有诸多怀疑,但在 1861 年,一艘法国军舰在加那利群岛附近作业时偶然撞见了这样一只庞然大物。它显然已奄奄一息,但海员们不愿冒任何风险,又补上几枪将其彻底了结,最后用绳子拖上军舰。这头巨兽在自身重量的压迫下被鱼线割断身体,导致多臂的头端掉回了海里。
不过,他们还是画出了一幅草图,并设法将尾端捞起证实自己的说法。这些发现足够支撑其发表于法国科学院的论文。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看到了这份报告,将其纳入了小说《海底两万里》,呈现为与北海巨妖“Kraken”的血腥战斗,更加烘托了大王乌贼传说的恐怖。
科幻小说家们再也找不到更吓人的异形生物了——北海巨妖不仅拥有八条肌肉发达的腕足和两条超长触手(看起来都是从巨大的圆锥形头部长出来的),还长着一个鹦鹉般尖利的喙状嘴。锯齿状的吸盘可以刺穿并锁定黏糊糊的猎物,喷射推进系统则可正反双向使用,蓝色的血液在三颗健硕的心脏中流淌,眼睛足有人类头颅那样大。
人从小就对尺寸巨大的事物兴趣浓厚,大恐龙、大机器、大鲨鱼等等都让孩子们痴迷不已。或许在生命中最具想象力的年龄,自然会将一切都想象得比自己大。海洋科学家也对巨型生物颇感兴趣,除了因为它们很酷,还因为它们与深海中的大部分生命极为不同。对于异常硕大的生命形式而言,最明显的问题是,它们如何在食物稀缺的深海觅得足以支撑其体形的营养物质呢?
深海巨兽涵盖一系列异常丰富的物种,例如巨型等足目这类甲壳动物(好似Tonka玩具卡车一般大的潮虫),蟹爪张开逾 12英尺的巨螯蟹(Japanese spider crab),以及与大众甲壳虫汽车一样长的七腕章鱼。(只有雌性才会长到这么大。雄性则小得多,却有另一种不同寻常的性修饰:它的八条腕足中有一条专为性活动打造,整齐地盘绕在右眼下方的一个囊中。[1])除此之外还有可达 24 英尺长的格陵兰睡鲨(Greenland shark),硬骨鱼中身长居首、最长 26 英尺的皇带鱼(giant oarfish),少说也有 43 英尺长的大王乌贼,以及众多巨型水母,其中包括澳大利亚岸边海底峡谷中发现的管水母,据说那是有记录以来最长的海洋生物,足足有150 英尺。
有些巨兽生活在海底或靠近海底的区域,食物从上方落下聚集于此,形成了相比于中层海域更丰富的营养环境。等足目生物、巨螯蟹等清道夫便以降落海底的尸体与有机物为食。食物充足时,它们会茁壮生长;而当食物匮乏时,它们会调整新陈代谢以抵御长时间饥饿。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若能维持几周甚至是几个月不进食,将会获得巨大的生存优势。[2]
格陵兰睡鲨也采取了相似策略,它们在海底缓慢游弋,既吃活鱼也食尸骸,包括海豹、驼鹿和驯鹿。[3]只要不停止生长,那么活得愈久,体形也就愈大。巨螯蟹的寿命可以长达一个世纪,而根据碳定年法推算,格陵兰睡鲨能存活四百年以上。因此除了尺寸以外,它们的寿命同样令人震惊,表明此时此刻深海中游弋的巨兽在当年“五月花号”起航时就已存在了!
那么,中层水域深处以粪便颗粒与海雪为食的巨兽又如何解释呢?那里的食物含量极其稀少,相当于 1 立方米的海水中只有几粒米。[4]为适应这样的食物条件,动物们必须对巨量海水进行筛取,每天过滤的水量是自己身体体积的十万倍到一千万倍!许多较小的动物,如桡足亚纲、磷虾等,会通过拍打附肢将水流引入口中,制造进食水流筛选颗粒。然而,较大的动物则需要弥补摄食效率随体形增大而下降的问题。一种办法是部署巨大的黏液进食网或其他食物收集装置,从而增大捕获量。
黏液好比海洋中的胶带,将海洋世界连接在一起,可以用于各类神奇构造。我最喜欢一种“幼形纲”(larvacean)的蚂蚁状生物建造的精致黏液“房子”。一只几英寸长的幼形纲生物可以建造逾 3 英尺宽的黏液状“麦克豪宅”(McMansion)。这种房子最独特的建筑特征在于它的过滤器,形状仿佛一对脑叶,附有平行的波峰与波纹,类似于伊丽莎白时期的白蕾丝颈围。幼形纲通过拍打肌肉发达的尾巴使海水进入聚集食物的过滤器。当过滤器被幼形纲无法食用的较大动物堵塞时,这座房子便会被丢弃。某些品种的幼形纲每天要新建多达 40 座房子。[5]废弃的房子与捕食网随后将成为七腕章鱼等大型生物的食物来源,它们不介意多摄入一点黏液。
水母及其他胶状浮游动物[6]的身体 95%由水组成,在周身海水的支撑下,远离湍流的它们可海量进食。以其脆弱的内部结构来看,这在空气中是绝无可能的。陆地环境中,最接近这种结构的是蜘蛛网。150 英尺长的管水母可以打造一张布满带刺触角的帘子,用以“捕捞”小型甲壳动物、鱼类等猎物。管水母有许多个胃,触手将食物拖进其中一个胃,名为“刺丝囊”(nematocyst)的带刺细胞负责将其固定并杀死。这是一种非常适合中层水域的食物采集策略。巨型水母形式多样、摄人心魄,其捕食者天敌亦然:棱皮龟(leatherback turtle)是海洋中最大的活海龟,身长可达 7 英尺,体重超过 1 500 磅;海洋太阳鱼(ocean sunfish)重达 2 200 磅;而我们的老朋友七腕章鱼也喜食水母。
但即使在这众多奇形怪状的巨型生物中,大王乌贼也算一个异类。首先说说年龄:一只动物需要花上多久才能长到四层楼高?乌贼的寿命通常很短,只有三五年,而生长速度极快。有学者根据大王乌贼平衡石(相当于人类内耳的平衡器官)的日生长轮推测,大王乌贼仅需约一年半的时间即可达到成年体形,也就是每两个半星期它的体形就会翻一倍。
然而,大王乌贼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乌贼那般留下日生长轮,而是每次进食后产生生长轮。平衡石的碳测年表明其寿命不超过14年,[7]这样算来,其生长速度便合理得多,但在食物匮乏的环境中也够了不起的了,更遑论大王乌贼还遭受着进化所致的怪癖限制,注定不能胡吃海塞。
平衡取舍的案例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比比皆是,常常会为生物带来某些根本性缺陷,这源于对现存系统逐步改进时忽略了整体层面的设计。举例而言,每年有成千上万人死于呛食窒息,正是由于呼吸与进食共用一个通道。[8]鱿鱼面临另一种窒息危险——它们的大脑形状好似甜甜圈,咽喉则位于中心小孔,一口吞太多可能会导致大脑受损。
从大王乌贼尸体的胃内容物来看,它们以鱼类与其他乌贼为生,这意味着其食物来源相当集中,必须耗费能量进行追捕。如果捕获猎物后只能小口啃咬,大王乌贼就要面临获取食物成本与回报不对等的严峻问题。正因如此,学界对于大王乌贼究竟是主动猎杀还是被动浮游坐等食物始终争论不休。
眼睛是这些巨型乌贼最醒目的特征之一,尤其是将其与天敌抹香鲸相比较:后者的眼睛与台球一般大,近距离看已令人印象深刻,但大王乌贼的眼睛还要大出五倍,尺寸超过篮球!考虑到此等感觉器官的代谢成本极为高昂,视觉显然在大王乌贼的生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或许是检测生物发光定位猎物,或许是躲避捕食者,又或许兼具两种功能。
一种假设是,大眼睛可帮助大王乌贼逃脱抹香鲸的猎捕。尽管我们曾在抹香鲸的皮肤上看到大王乌贼留下的吸痕,证明乌贼并非毫无抵抗之力,但抹香鲸肚子里发现的大量大王乌贼嘴表明捕食者占据绝对优势。
齿鲸通过声音反射定位猎物,而乌贼应是依靠硕大的眼睛探测鲸游过生物发光“雷区”时激发的弓形光波而逃过劫难。这种情况下,眼睛的硕大尺寸便说得通了。如果它们能够对潜在攻击发出警告,为乌贼争取时间躲避天敌,那么这种敏锐性的提升便与生存直接相关。
据推测,大眼睛在探测大型猎物行动与聚焦生物发光防盗警报方面同样极具价值。但如果不能直接观察,我们要如何验证这些假设呢?
大王乌贼体形巨大而行踪诡谲,无怪乎让人类寻觅追踪如此之久。在自然栖息地将其拍摄下来已成为自然摄影的圣杯,人类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包括 1997 年和 1999 年新西兰附近的两次大型跨国考察活动,却无一例外全部失败。最终,许多成片都只好以首席科学家站在船头仰望夕阳收尾,以旁白对科学探索的波折进行感人至深的美言。
而后,由于所需资金过于高昂,大王乌贼探寻任务直到2004 年才重获资金支持,重整旗鼓。这一次,日本乌贼学者洼寺恒己在深海栖息地抓拍到一张大王乌贼的静态图像。他在带饵的渔线上装了一台照相机,每 30 秒拍一张照片。3 年来,他一直乘坐日本渔船出海,赶往他认为可能存在大王乌贼的海域。他最终成功捕捉到的图像是一系列的静像,一只大王乌贼在 2 952英尺深的地方攻击鱼饵。
这些图像一经公布便激起民众的热烈回应,日本广播协会NHK在探索频道的协助下迈出了野心勃勃的一步:为在自然栖息地拍摄大王乌贼提供资助。而我也因海中之眼项目的成功,参与了这次历史性的探险任务。
2004 年,首次深镜行动圆满结束后,我再次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提出申请,希望打造一部系泊式的海中之眼。升级后的设备无须每隔一两天重新部署和取回,将作为半永久性装置设在蒙特雷峡谷。此前,蒙特雷湾水族馆研究所已率先在峡谷底部开发部署了电源带,以便科学工作者为设备供电,并通过 32 英里长的电缆从岸上远程操作。
在不惊动海洋生物的前提下进行数以月计的观察,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因此当评议员竖起拇指表示认同时,我不禁心花怒放。李·弗雷是负责开发打造新系统的项目经理,这位年轻的工程师对海中之眼的成功运转功不可没。在那些一穷二白的日子里,他东拼西凑,想出各种节省开支的变通之法,而如今我们拥有50 余万美元的预算,让他得以设计出更加优质的系统,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新版海中之眼的相机可以由岸边远程操控,还装有三个折叠平台,也就是之前提到的CLAM——一个用于放置电流表和温度探测器,一个固定电子水母、水听器和生物发光传感器,还有一个摆放其他实验装置,如遥控潜水器运送的诱饵。系统兼有红、白灯光,同样可从岸上操控,还有一套用于测量尺寸的平行激光测距装置。
2009 年 10 月,相机顺利部署完成,遥控潜水器将其插入电源带时系统联网正常,没有出现任何故障。经历了多年的困苦挫折,这似乎是一个奇迹。但对于李而言,奇迹并不存在。相比于求神拜佛,海中之眼只需要一位稍逊于神的存在——卓越的工程师。
系统激活后开始自动记录,自此我们对深海生命的观察从微不足道的间歇细流变为消防水龙头喷涌而出的水瀑。我对此早有预期,因此将工程预算的一部分划给蒙特雷湾水族馆研究所的计算机工程师,请他们开发一款自动图像识别系统,匹配某些动物的外形轮廓,并将出现生物运动的位置在影像中标出,这样我们就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视频上。但事实证明,挑战无处不在。
海雪落下,无休无止,时不时便有鱼蟹或柔软的海鳃掠过镜头,虽然动作并不夸张,有时会在一个地方连续停留几个小时,但对于了解其能量需求具有一定价值。计算机工程师们负责探讨可能实现的分析技术,我则尽可能筹集所需资金,将视频上传至网络,把海中之眼打造成一部深海网络摄像机。最终,一位慷慨大气、富有远见的捐助者帮我们实现了梦想。
在“系泊海中之眼”运行的八个月中,人类第一次对深海中生物的日常生活展开长期隐蔽的观察。我们积极开展各类实验,其中使用光线诱导的实验结果最为突出——我们发现,电子水母对美洲大鱿鱼(Humboldt squid)的吸引力极强。我们一次又一次释放“风火轮”,记录下美洲大鱿鱼高速袭击的全过程。而一旦它们意识到光线背后没有食物,就会喷射着离开,有时留下一团墨水以表不满。
不过,我们也曾遇到一位有趣的例外,我愿称其为美洲大鱿鱼中的爱因斯坦。出于种种原因,这只乌贼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不对劲,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在电子水母上方盘旋,舒展腕足,似乎在寻找引发这种警报的捕食者。半天没找到,它就撤离此地,然后再度到访。第三次尝试后,它停留的时间更长,大概是在重新构思搜寻方法,因为第四次它改从侧方而来,却仍未发现任何美味,终于彻底死心,喷射而去。
我将视频传上互联网,事实证明观察深海生物相当令人上瘾,不只少数深海生物学家,各行各业的广泛公众也参与进来。随着网站知名度提升,国际爱好者也对此产生兴趣,一对意大利父子甚至比我看得更勤,得出了各种有趣的观察结果与问题。更意想不到的是,相机取走后,许多人请求将其放回,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是一家医院,声称这是癌症病房中最受关注的网络视频,不过想想我自己的住院经历,便不难猜到原因。
现代观众常常被描绘为沉迷于显示屏的僵尸,渴望得到即时满足,对于这类人而言,我们的深海网络摄像机可谓无聊至极。全程黑白,一条深海比目鱼静静停在海底,身旁是一动不动的柔软海鳃,偶有成片的海雪落下。这显然不够吸引眼球。只有当你迈出自我的狭域,真正去思考眼前所见之物,才能体验这场惊心动魄的深海戏剧。再没有什么比生存之战更能让人深刻体会到生命的奇迹。只要潜心于此,对生命的“观察与琢磨”将成为一种锻炼思维、引发深思的活动,更重要的是,我们随时可能成为某个物种或行为的首位见证者。
总体而言,系泊海中之眼大获成功。但它需要从岸上铺设电缆,花费极高,后勤物流压力较大。随着资金日益减少,再次部署的可能性十分渺茫。而最早由电池供电的海中之眼也面临潜水器部署的高额开销,毕竟它需要载人或遥控潜水器,当然前提是你要能找到。因此,在2007年深镜项目结束时,我、贾斯汀·马歇尔和宋克·约翰森构想了一个全新平台,将其命名为“美杜莎”(Medusa)。
我们的设计理念是尽可能压缩体积,使其能够从船舷上放下来,回收时只需发射声学信号,美杜莎便会卸下重物弹回水面,然后被拖回船上。由于海中之眼仍是其沿袭的基础,我们一致认为必须请李·弗雷主管此项目,打造出世界一流的最新海底摄像机。于是,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筹集资金。
贾斯汀首先争取到澳大利亚研究理事会的资助,此前他一直致力于推动澳大利亚周边深海探索,项目命名为“深海之下”,这笔资金已够支付李的工程设计与两个美杜莎平台的生产费用。这意味着我需要再筹集 1/3 的费用,约 6 万美元。我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提出申请,表示美杜莎建成后将用于《国家地理》杂志赞助的哥斯达黎加的海底山项目,我此前已经接到该项目的邀请。不幸的是,美杜莎因工期延误未能赶上。
结果,美杜莎的初次任务是前往英国石油公司漏油事发海域,在西尔维娅·厄尔的领导下对油井封闭数月后的海底损害进行调查。受恶劣天气影响,我们只在浅水区进行了两次部署,但这对美杜莎排查隐患以供正式使用至关重要。自此,美杜莎已整装待发,只是无处可去。
***2010 年,我在TED发表演讲后成为一名大王乌贼“猎人”。TED代表技术(Technology)、娱乐(Entertainment)与设计(Design),其使命简明却深刻:将观点传播出去。2010 年,TED在全长 293 英尺的豪华考察船“国家地理奋进号”上举办首次海上会议。
会议名为“蓝色使命之旅”(Mission Blue Voyage),是西尔维娅·厄尔[9]2009 年获得“TED奖”时提出的心愿——TED将这个奖项颁给“以创意和勇敢愿景激发全球变化的领导者们”。蓝色使命旨在探索重大海洋挑战的解决之法,将政策制定者、意见领袖、领先科学家、创新者、活动家、慈善工作者、音乐家与艺术家召集到一起,于 2010 年 4 月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进行为期一周的考察。这是一场令人惊叹的盛事,TED演讲之间穿插着水肺潜水、自然漫步、浮潜、音乐创作与乘船游览活动,带领人们融入这片特别的领域,与海洋建立起情感联结。活动结束后,深受触动的参与者们承诺为海洋保护提供 1 700 万美元的专款资金,用途包括建立海洋保护区,也就是西尔维娅口中的海洋“希望点”。
我在演讲中谈到生物发光的传奇世界,向观众展示了海中之眼迄今取得的诸多成果,也讲起用红光减少干扰、电子水母作为光学诱饵等创新手段。在演讲者中,迈克·迪格瑞(Mike deGruy)[10]是我有幸认识的最富热情的海洋拥护者之一。他的TED演讲仿若一部海洋狂想曲,没有幻灯片的辅助,仅以文字描绘出生动细致的影像。
在我的演讲结束后,迈克立即追上我,几乎是颤抖着身体向我问道:“你觉得红灯与光学诱饵的方法可以用来拍大王乌贼吗?”我此前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么一说,有何不可呢?“当然可以,”我回答,“我认为它的巨大眼睛表明我们应该更加关注其视觉生态,至少,我们不该使用明亮的白光把它们吓跑。而如果它是一种积极的捕食者——我觉得应该是,那么它就可能会被模拟生物发光诱饵吸引而来。”趁热打铁,我向他介绍了美杜莎设备,指出将其部署在海底或悬于水中的功能。
迈克告诉我,他秘密参与了一个为电视节目拍摄大王乌贼的项目,问我是否愿意 8 月前往马里兰州银泉,在会议上介绍我的策略与发现成果。迈克永不气馁的热情极具感染力,因此,尽管我对电视节目有些迟疑,[11]却还是同意了。
这场“乌贼峰会”将电视从业者与乌贼专家召集在一起,其中包括首次拍下大王乌贼静态图像的日本科学家洼寺恒己,史密森学会的世界知名鱿鱼专家克莱德·罗珀(Clyde Roper,曾数次参与巨型乌贼追踪活动),以及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的头足纲动物行为专家罗杰·汉隆(Roger Hanlon)。与会电视从业者来自NHK电视台与探索频道。在我的印象中,这些人曾对我的出席表示质疑,迈克不得不对他们施加压力。
我从科学出发展开演讲,以数据证明这个方法的优越性。我指出,在红光下动物们会聚集在诱饵周围,白光则无法实现,并以数据说明红色截止滤光片与增强型摄像机的重要性。我展示了几张美杜莎外形图与几种不同部署配置图,讲解电子水母的模拟发光功能,强调使用光学诱饵吸引活跃捕食者而非仅仅食腐肉生物的必要之处。最后我播放了乌贼袭击电子水母的视频,电视从业者们看得眼都直了,身子向前凑去。演讲结束后,我看到迈克在微笑,他知道这事就这样定了。
考察定在第二年,也就是 2011 年的夏天,将在日本沿岸展开。我对整个行动抱有诸多疑虑。组织者决定租用一艘名为“阿卢西亚号”的私人船及其自带的潜水器:一个双人“深海漫游者”和一个三人“特里同”(Triton)潜水器。尽管听说这些设备配置良好,但我对船员一无所知,仍感到非常不安。让我坚持下来的原因只有两个:我将有机会出海整整 6 个星期,以我目前的资金状况来看,简直是不敢奢想的好机遇;况且,迈克·迪格瑞的热情极具感染力。我想,有他把控大部分摄影工作,我便可以退居幕后,不被电视节目制作的事宜淹没。
从考察前的系列事件来看,悲剧与失败似乎早已注定。2011年 3 月 11 日,日本沿海发生有史以来第四大地震,超过里氏 9.0级。席卷一切的海啸浪涌高达130英尺,将福岛第一核电站吞没,引发 3 次核泄漏事故。这是一场影响深远的大规模浩劫,NHK被迫将考察任务推迟一年,即 2012 年。然而就在 2012 年 2 月12 日,迈克·迪格瑞在澳大利亚拍摄纪录片时因直升机坠毁而丧生。[12]他的离去对所有认识他的人来说都是沉痛的打击,在圣巴巴拉的追悼会上,迈克的兄弟弗兰克将他的一生描述为“一个巨大的人类惊叹号!”一颗明星就此坠落。
是迈克将我引领到这个疯狂的项目中的,没有他,真让人不想继续。我想完全放弃此事,尤其是当实验室中唯一受过美杜莎训练的技术人员布兰迪·纳尔逊(Brandy Nelson)告诉我她怀孕时,考察期与预产期冲突,因此她不能参与项目。但我最终还是坚持下来,只因不愿背叛迈克。我联系了澳大利亚的贾斯汀·马歇尔,询问他手下接受过美杜莎训练的人能否参与此次项目。幸运的是,一位名叫钟文松(Wen-Sung Chung,音译)的博士生既精通美杜莎系统,又是鱿鱼爱好者,非常愿意参与到项目中来。
***2012 年 6 月 19 日,大卫开车送我去西棕榈滩国际机场,当时我内心的预期极低。出发前,我与其他考察参与者鲜少交流,项目保密性极强,我又失去了迈克这位中间人,完全处在一片迷茫之中。与大卫亲吻告别、拥抱我们的金毛狗洋基(它坚持与我们同去机场)时,我很难装出笑脸。航班的终点站迎接我的尽是陌生面孔,就连我以为绝不会放弃追捕大王乌贼的克莱德·罗珀也选择了退出。此次任务的首席科学家是洼寺恒己,我仅在乌贼峰会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外仅剩一位素未谋面而名声古怪的科学家,名叫史蒂夫·奥谢(Steve O’Shea)。
此次考察的一切都不同寻常。从古巴考察的经验来看,节目制作需求想必会凌驾于科学考察之上,但也有些意外之喜。
首先,“阿卢西亚号”相当强悍。那是一艘配备潜水器的182 英尺豪华快艇!我第一次听说时,就觉得像是詹姆斯·邦德的幻想。但真正一睹其容后,才意识到它比想象中更加光彩夺目。从水面上看,“阿卢西亚号”气势恢宏,船后配有一个巨大的A型架,用于潜水器的下放与回收。[13]此外,“阿卢西亚号”还设有直升机停机坪,也就是机库的屋顶,机库内停放着 3 艘深潜器,比我最初得知的 2 艘还多,数量超过世界上任何船只。这艘豪华快艇的主人是对冲基金经理、慈善家瑞·达利欧,其实配备有 4 艘潜水器,分别是“特里同”、2 艘双人版“深海漫游者”(其中 1 艘用于远景拍摄“特里同”,另 1 艘正在整修),以及 1艘双人版“深海工作者”(DeepWorker),此次作为应急装备随同出海。
船内设施更是非比寻常。一般来说,科研用船的住宿条件都比较简陋,必须与他人合住一舱,舱室小得像壁橱一样,上下铺间距极小,翻身时甚至会碰到上层底板。所以当我得知将与另外两名女性——探索频道制片人兼导演莱斯莉·什未林(Leslie Schwerin)和史蒂夫·奥谢的技术助手泽韦林·汉纳姆(Severine Hannam)合住时,我预期会拥挤如常。但我们的房间简直是殿堂级的!并非常见的舷窗,而是直面大海的全景大窗,内设宽大的毛绒床、充裕的抽屉与配有衣架的衣柜空间[14]、一张书桌,以及可与瑞典桑拿房媲美的浴室套间。更夸张的是,工作人员每天都会为我们整理床铺、洗衣服,甚至提供美味可口的一日三餐。而且,我很可能有机会长时间待在潜水器内。可载 3 人的“特里同”潜水器每天下潜七八个小时,其中包括一名驾驶员、一名NHK摄影师,以及一名科学观察员(我、奥谢或洼寺恒己)。这样过 6 个星期,显然算不上困难啦。
但另一方面,我仍有一些安全顾虑。我们将在极深的水域执行任务,当海洋底部深度超过潜水器承受限度时,需要为其系上缆绳。我上一次使用缆绳还是在“黄蜂”上,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但这至少是“黄蜂”的惯常操作。而“深海漫游者”和“特里同”则将是第一次系绳下潜,需要特别设计。
我们计划使用聚丙烯材质的缆绳,装在手摇式轮桶上。“特里同”潜水器的缆绳将从其常用补给船(32 英尺长的“北风号”)上部署,“深海漫游者”则必须通过冲锋舟。“北风号”补给船配备了水下追踪“特里同”潜水器所需的技术,但“深海漫游者”只能从“阿卢西亚号”上追踪,这就要求船员与潜水器工作人员之间紧密协作。
本次登船的 41 人中,有 11 位日本人,大多不会讲英语。然而正是这些人为此次大规模行动买单,所以发号施令的也是他们。探索频道也有一定投入,并派来 3 名代表登船,但财务贡献水平之差很快在排位顺序上体现出来。
除了上述后勤保障问题,还要考虑所谓的好莱坞科技,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原来,NHK和探索频道打算各拍一部纪录片,我此前抱有的部分幻想在第一天就破灭了。首先,洼寺恒己是NHK影片的绝对主角;其次,特别喜欢在镜头前表现自己的奥谢将填补迈克·迪格瑞的空缺,成为探索频道的焦点。第一天早上,我被要求在湿实验室中接受探索频道工作组的镜头前采访时,就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清醒认识。
我了解到,他们计划把节目设定为三位科学家之间的竞争,因为我们三个打算使用不同的探寻方法。洼寺恒己以一只大鱿鱼作为诱饵,这也是他获得第一批静态图像时采用的手段。诱饵鱿鱼将通过一条线与潜水器相连,他本人则将坐在黑暗中,使用红灯和低照度摄像机拍摄,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奥谢计划使用喷射器,将碾碎的鱿鱼射入水中作为化学诱饵;而我则在潜水器和美杜莎上同时部署电子水母作为光学诱饵。我们三人都对此故事线表示反对,更愿意以合作的姿态出现在镜头前,但制作组置若罔闻。
不过,NHK似乎仍打算制作传统的自然纪录片,尽管影片语言为日语,我仍然没能从镜头前脱身。他们希望我用英语讲述,而后配上日语字幕。他们虽然没有像探索频道工作组那样公然描绘一场竞争,但这种气氛仍挥之不去。我能感觉到,两方团队都认为我不可能获胜。
***我们的潜水点位于小笠原群岛附近,该群岛是东京以南 600英里处的亚热带岛屿链。洼寺恒己正是在这些水域拍摄到静态图像的,他相信抹香鲸每年都会来这里捕食大王乌贼。他最初来到此处,是因为当地延绳钓渔民报告大王乌贼触须曾很多次被钓饵卡住,其中两次是整个身体都被卡住。更有人表示,曾见过抹香鲸的下颌冲出水面,长长的鱿鱼触须从其嘴边垂下。我们抵达后不久就在海面发现了这些齿鲸,它们一边倒的喷水方式独树一帜。看来我们找对了地方。
抵达现场后,我们必须测试缆绳模式的可行性,我已准备好应对糟糕局面。但幸运的是,一切进展顺利,这主要仰赖于几个因素,其中最关键的人物是潜水器负责人马克·泰勒(Mark Taylor,又名巴克)。这是一位红发的英国人,常常露出狡黠的笑容。巴克的潜水经验令人印象深刻:他曾作为皇家海军的潜水员与潜艇操作员接受培训,参与 2000 年沉没的“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搜救行动,也曾为军队及私人机构开设潜水器驾驶员培训课程。从这份出海履历来看,他驾驶潜水器经历过的危险局势或许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多。他绝对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独特的幽默感也有助于缓解船上复杂的派系斗争。其他潜水员也同样优秀,尽管最初并不相识,但很快彼此协同工作,好似认识许多年一样。
科学潜水的第一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洼寺恒己作为首席科学家率先动身。早餐时与他和奥谢交谈后,我吃惊地得知他们二人此前都未乘过潜水器,奥谢说他有过机会,但不愿意下去,因为“烟瘾太大”。洼寺恒己提议我们以“洼”称呼他(可能是为了避免各种发音错误),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却跃跃欲试。
我很喜欢在人们第一次潜水前后和他们聊聊天,尤其还是两位一生都在研究海洋的科学家,我很愿意看到他们的观点如何被潜水经历所改变。因此,我很期待洼第一次下潜 7 小时归来后的所想所言。奇怪的是,他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他看到一条大青鲨(blue shark),表示即使在 2 000 英尺下仍能看到阳光,但当我询问生物发光现象时,他却说寥寥无几。置身黑暗之中,在缆绳的末端上下晃动了 7 个小时,竟然没看到多少生物发光现象?这就有些奇怪了。也许他这个人不会轻易表现激动,也可能是语言障碍。我还要等上几天才能亲自下潜,一探究竟。在此期间,我专心为美杜莎的首次部署做准备。
虽然很想念布兰迪,但我很快发现钟文松对美杜莎非常熟悉。他将摄影系统组装完成,又备好浮筒、砝码和绳索,几乎不用我操心。然而我仍非常紧张,期待着在洼潜水后的第二天进行首次部署,甚至在凌晨 3 点就醒来,脑中一遍又一遍梳理检查清单,再也没能入睡。文松曾在悬浮模式下部署美杜莎,但我没有相关经验,一直在想可能出现的问题。
原理很简单,与海中之眼相比,美杜莎结构更加紧凑,大约4平方英尺,3英尺高,重量只有300磅,应该很容易下放与回收。我们计划用A型架将其从船尾投放下去,一旦从“海洋扣栓”[15]释放,美杜莎应会向深处坠落,一条 2 400 英尺长的连接线将其与海面的卫星跟踪信号浮筒相连。
“特里同”潜水器第二次下潜时,[16]我们开始部署美杜莎。一经释放,我便和文松挤进冲锋舟追踪浮筒,通过声学传感器探测它在水中的下落。这主要是出于谨慎考虑,如果美杜莎脱线向限制深度以下坠落,我们能及时发出信号,使其卸去重物浮回水面。当它在水中缓慢下降时,我们不断发出信号检查其深度,接近2 400 英尺时,我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下一个回传信号显示 2 460 英尺,我被吓得不轻。不会吧?第一次部署就脱线了?我向文松望去,才发现他正笑着,原来我们已漂离浮筒一段距离,因此我们测量的距离并非深度,即美杜莎与浮筒间的距离,而是美杜莎、浮筒与我们的冲锋舟形成的三角形的斜边。很显然,他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们又取了几个读数确保稳定,随后关闭了传感器的电源。
即便如此,想象中的惊险场面仍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回到船上后,我简直患上了严重的分离焦虑症,不停设想着再也见不到美杜莎的情景。巴克对我预设B计划表示赞同,因此在“特里同”潜水器回到甲板后帮我收集了一些备用装备,陪同我们乘坐冲锋舟回到浮筒旁,在附近安装了另一个浮筒、一个VHF追踪信标作为卫星信标的备份,以及一个频闪灯。我终于放下心回舱安眠。那天晚上,我甚至做梦都是美杜莎在黑暗深处悬浮,用接近红外的红光与增强型摄像机在漆黑的海水中探测的情景。
第二天一早,终于轮到我乘“特里同”潜水器下水。计划非常简单:潜至黑暗边缘以下,而后坐等置于潜水器前面长杆末端的电子水母吸引捕食者上钩,通过增强型摄像机与红光照明观察捕食者的攻击行动。我安坐于舒适的右舷座椅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并不仅仅因为可能看到大王乌贼,更是由于第一次获得了长时间观察中层水域而不造成干扰的机会。
即使找不到大王乌贼,我也相信绝对会发现某些神奇的事物。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视线范围内仍空无一物,这让我非常沮丧。这里什么也没有,是我所见过的最荒芜的水域。海水清澈剔透,甚至没有多少海雪,遑论生物发光现象。我想不明白,大王乌贼与抹香鲸维持生命所需的食物网从何而来呢?
也许美杜莎传回的录像会有所不同。我们原计划在潜水结束后马上将其取回,但它已向北漂了很远,着实花了些功夫才将其收回。回到甲板后,我成功读取到拍摄数据,这才放下心来。但我们将视频快速扫视一遍后,几乎什么也没看到,仅有栉水母和几只虾。接下来的两次潜水分别由奥谢和洼进行,同样一无所获。那些日本人每晚在休息室举行组织会议,气氛明显凝重起来。NHK为这项任务投入了巨额成本,许多人为此押上了自己的职业前途。
7月 3 日,我乘“特里同”第二次潜水。在此期间,我们第二次部署并收回美杜莎系统。第一次部署时因有待进行压力验证而没有带上电子水母,这次我携带了电子水母。我在下潜前夜迅速浏览视频,却同之前一样空无一物。文松计划在我下潜时仔细观看视频。此次潜水,我终于看到了一些生物发光现象,但大多是回闪。我们在下午 3 点半前回到甲板,于船尾处接受了NHK的采访,讲了讲所见的生物发光情景,而后回到餐厅喝了一杯茶。
史蒂夫·奥谢找到我说:“文松在视频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想让你看看。”他看起来并不兴奋,因此当我来到文松身边时,以为只会看到某个需要辨别的水母或虾子。探索频道团队正将镜头对着我们,算是常规操作。文松找出一组平淡无奇的镜头,屏幕上只有空荡荡的海水,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三根粗壮的鱿鱼腕足突然从右侧扫进视野。当它们从电子水母与摄像机之间根根垂下,仿佛我的心脏也跟着翻了个跟头:一开始进入屏幕的是细细的尖端,而后是弯曲拱起的粗壮肌肉腕足,兼具力量与柔韧性。它们的横截面并非圆形,而是三角形的,其底部有两排突出的吸盘。红光照耀下,它们在黑白摄像机中如白鲸般亮白。
“我的老天啊!”我不禁大喊,四处寻找洼来确认这画面的真实性。这是圣杯吗?!史上第一段在自然栖息地拍摄的大王乌贼视频?洼、奥谢和文松都露出万圣节杰克灯般的傻笑,我们兴奋到失去理智,蹦蹦跳跳大喊大叫,拥抱在一起。
此次共拍摄到三段彼此独立的大王乌贼视频。前两段相隔不过 4 分钟,第三段则在 1 个多小时后,其中两段只录到了腕足,另一段则清晰捕捉到整只大王乌贼——黯淡的灰色轮廓远远悬在水中,腕足与触须如一把半开的伞舒展开来。多少人苦苦寻觅多年都未能追踪到大王乌贼,配备光学诱饵的美杜莎系统却一战成功,连续捕捉到三组镜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甜蜜的胜利果实。纵使在最不着边际的梦想中,我也不曾奢望新开发的探索方法能如此见效,能够通过吸引而非追逐找到这让人苦苦寻觅的目标。
大王乌贼溢出屏幕过多,我决定尝试将电子水母部署在离摄像机更远的位置,于是和文松换上了一根 3 英尺长的铝支杆。5天后再一次部署美杜莎时,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大王乌贼,距离第一次 3 英里之外,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船上的人陷入一种濒临癫狂的兴奋状态,出于电视节目制作考虑,节目组开始着重拍摄美杜莎在部署和回收的外景。同时,我们也愈加希望通过潜水器拍摄大王乌贼,方法是与美杜莎相似的红光照明与光学诱饵,但优点是有高分辨率的彩色摄像机。
这个愿望在几天后洼下潜时终于实现,他使用当地延绳钓渔民捕获的 3 英尺长菱鳍乌贼(diamondback squid)作为诱饵,以近 15 英尺长的单丝鱼线与潜水器相连,体腔内塞了几块合成泡沫,使其仅有轻微负浮力,得以在水中缓缓下沉。除此之外,它还装上了光学诱饵,那是一个深海鱿鱼钓具,闪烁着蓝、绿、红三种颜色的光。潜水器上的另一位乘客是NHK摄影师杉田达彦(Tatsuhiko Sugita),以“魔术师”之名著称,曾在几次聚会上为我们表演神奇的魔术技法。驾驶员吉姆·哈里斯(Jim Harris)前一天才刚刚上船,接替另一位驾驶员,这是他本次探险中第一次下潜。
那是平静无波的一天,大家对潜水器的施放与回收已太过熟悉,甚至没多少人在甲板上照看洼、吉姆和“魔术师”的清晨下潜。但就在午饭后,我听到吉姆通知控制室他们拍到了一只大王乌贼,兴奋之情迅速蔓延。我冲进控制室了解细节,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明亮的泛光灯下所有摄像机均在转动,显然正在拍摄控制室人员的反应视频——是对什么的反应呢?
此刻无人说话,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仍在拍摄。当我听说他们拍到了大王乌贼,还以为只是短暂的几秒钟,但现在看来它应该还在镜头范围内。我问道:“多久了?”得到的回答是:“目前15 分钟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们之间理解有误。这时,我却从通信器里听到吉姆的声音:“持续拍摄中。”最终,他们拍摄大王乌贼达 23 分钟之久!潜水器与船之间没有直接的视频传输,所以我们暂时看不到,这么长时间的相遇中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呢?
所有人都候在甲板上,对他们的凯旋翘首以盼。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激动言语中,一时难以提取关键细节,但总的来说,他们此次下潜仅开启红灯,吉姆仔细将潜水器与诱饵鱿鱼的下降速度匹配——仅靠压载控制,不使用助推器。下降至黑暗边缘时,黯淡的红光已不足以让他们看到诱饵鱿鱼,但增强型摄像机仍能拍到,于是吉姆使用闪烁的钓竿灯判断其位置。大王乌贼袭击之时,他们大概位于 2 000 英尺深处。
我们只有等到当晚休息的时候才能观看他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场面。红灯照耀下,我们可以看到大王乌贼攻击的全过程:它将八根腕足大张,从头端距离潜水器最远处吞噬诱饵。摄影机拍下这一幕时,洼就坐在潜水器中向黑暗窥探,却什么也看不到。极度兴奋下,他急切地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管不顾地打开了白光手电筒。当他发现大王乌贼并未被吓跑时,又决定冒险打开潜水器的白光灯。我望着屏幕,好像自己就坐在他的身边,当灯光亮起,屏幕花白,我不禁屏住了呼吸。随后,相机自动增益控制启动,大王乌贼出现在高分辨率的镜头焦点——那样雄伟壮丽,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通体的金属光泽,介乎镀铜与抛光铝之间,让人惊喜万分。过去看到的样本都是尸体或濒死的大王乌贼,均为红色。不仅如此,镜头中大王乌贼的颜色仍在不断变化,主色泽从铜色向银色过渡。它的腕足呈独特的三角棱体,随着水流波动起伏,颜色为灰白,随机间有青铜色的横条纹,好像条形码。
一只诡异的巨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杏仁形,大片眼白包裹着硕大的黑色瞳孔,而虹膜却只有薄薄一层。这是一只摄人心魂的眼睛,起初眼球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是为避开潜水器的亮光,后来则直视摄像机。这时,洼表示:“它看起来有些孤独。”但依我来看,它应该是饿极了,所以白灯亮起时也没有逃跑。动物的行为有等级之分,就这只大王乌贼而言,我认为它一旦开始进食,摄食的生理需求便会压倒逃亡本能。
它头朝上竖直浮于水中,缓慢拍打着鳍,诱饵鱿鱼则被置于肌肉腕足的底部。在水中下降时,这些腕足会向侧边翻起。我们估计,这只大王乌贼从尾巴尖端到腕足末端的长度约为 10 英尺,也就是说当其触须完全舒展开,长度将达到 20 英尺,与两层楼房一样高。
我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大王乌贼仍在享用着这顿美餐,吉姆则将潜水器调整为与它同步下降,“魔术师”使用高分辨率摄像机进行长镜头与特写镜头拍摄,一直跟拍到缆绳完全拉紧的3 000 英尺深处,下潜被迫停止。这时,大王乌贼显然察觉到事态有变,抛下剩余的食物喷射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对船上大多数人而言,这段录像都算是本次科考的顶峰,也是纪录片的高潮所在,但对我来说,另有两个高光时刻等在后面。首先是第五次部署美杜莎时再度拍到大王乌贼,整段视频颇具戏剧冲突性,可以看到整只鱿鱼的进攻形态——将腕足与触须拧成“矛头”,[17]向电子水母骤然俯冲而来。一开始它似乎是以电子水母为目标,但就在最后的刹那间,它拱起身子越过诱饵,展开腕足向美杜莎环抱而来,一张大嘴直接暴露在摄像机镜头前。这正是二级捕食者会对防盗警报做出的反应。大王乌贼最初瞄准发光物,却在最后一刻转而攻击旁侧的大家伙,大概是将其视为引起警报的捕食者。
第二个高光时刻发生在考察结束前一周,我仍在苦苦思索为何这片水域看起来生命如此匮乏,却能养活巨型的大王乌贼和抹香鲸。我试过一次海底潜水,发现那里的生物也较为稀少,所以应该不是海水挟营养物质上涌的原因,所以我猜测黑潮边定有涡流,裹挟大量浮游生物从日本东南海岸流至此处。黑潮又名日本暖流,与北大西洋的墨西哥湾暖流相似,是海洋中奔腾的河流,将热带水向北输送。暖流的东部边缘有着独立旋转的涡流,直径可逾 100 英里,构成其独特的生态系统。这些涡流会为捕食者打造出食物丰富的狩猎场,在我看来是大王乌贼最有可能的食物来源。
本以为考察中可以获取卫星数据,事实却是不能,所以我没有实时确定涡流的直接手段。尽管如此,我坚持争取在更北部的水域下潜,美杜莎就是漂浮至此时拍到了大王乌贼,因而在此最有可能遇到涡流。我还希望能够夜潜,拍摄一些生物发光现象。最终成行时,我几乎立即得到了回报:在 550 英尺深处,厚厚的磷虾层迸发明亮的生物光;在 1 200 英尺至 2 100 英尺深的宽阔水域中,遍布着令人惊叹的回闪光。终于,我在这里找到了庞然巨兽们所需的食物资源。
更妙的是,深度刚刚超过 1 000 英尺时,我在潜水器上目击到自己所见过的最大鱿鱼,它几乎是在触手可及之处飞驰而去。其硕大的体形一开始让我以为是大王乌贼,随后我才欣喜地意识到,这是一只广鳍八腕鱿(Taningia danae)。广鳍八腕鱿得名于其幼年时代的 2 根触须与 8 条腕足,成年后却通常没有触须,尾部到腕足尖端可超过 7 英尺。但是,它们拥有已知生物中最大、最亮的两个发光器官,位于两条腕足的末端,大小颜色与柠檬相似,只不过发出的是蓝光。
这次潜水,我照搬了洼的方法,并同时使用了鱿鱼诱饵和电子水母。就在初次照面的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在 1 338 英尺深处再次与它相逢,也可能是遇到了另一只高度相似的鱿鱼。这次我们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广鳍八腕鱿奋力试图抓住鱿鱼诱饵,力度大到让我们感到潜水器的颠簸。这是一种接触!此番考察最后的科学潜水有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戏剧性收尾。
离开潜水点的前一天,我们为迈克·迪格瑞举行了追悼会,与他相识的人们共同聚在船尾的夕阳之下。他本该在这里共享胜利的喜悦。大家分享着迈克过去的故事,谈论他为整个世界带来的积极力量,我本准备讲些什么,但轮到我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这个结果让我感到歉疚,好在不久之后我在题为《我们如何找到大王乌贼》的TED演讲中得以弥补,我将它献给了迈克。视频点击量已超过 500 万次。
***探索频道为纪录片取名《大王乌贼:怪兽真实存在》(Giant Squid: The Monster Is Real),计划在我们返回 6 个月后播出。我、洼和奥谢都强烈反对这个耸人听闻的题目,大王乌贼当然是真实存在的,科学家自 19 世纪中叶便开始研究死亡标本,但它绝非怪兽!
与历史上的许多恐怖现象一样,当我们正面视之,便发现传说中的庞然大物其实是一种相当害羞的巨型生物,躲在黑暗深处本能地避开勘探平台的光亮,或许与其躲避齿鲸周身的光场一般。它们对自己在人间的邪恶声誉一无所知。
洼下潜归来后回收潜水器时,我们发现了人类认知错误的又一个证据。诱饵尚在,大王乌贼持续进食 23 分钟之久,鱿鱼尸体却还剩下很大部分! 套膜上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优雅的小口啃咬,与通常描述的恐怖撕咬截然不同。
著名的大王乌贼猎人克莱德·罗珀受邀为我们拍摄的影像发表评论,他对我们的成绩大加赞扬,还帮助我们一同反对探索频道的纪录片标题。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名字从《大王乌贼:怪兽真实存在》(Giant Squid: The Monster Is Real)改成了《深海巨兽:大王乌贼真实存在》(Monster Squid: The Giant Is Real)。[18]
NHK和探索频道设法对我们的成果完全保密,直到 2013 年纪录片播出。宣传工作提前陆续开展,公众显示出高涨的热情,全国各地为首映举办了许多大型鱿鱼派对与庆祝活动。人们为我发来各式各样的大王乌贼玩具、甜点、艺术品与文身,庆祝大王乌贼揭开神秘面纱。说真的,我被广大公众的浓厚兴趣惊呆了。
我觉得纪录片播出后这股热潮自会平息。但我想错了。2019年,我带着美杜莎系统踏上一程不同寻常的旅行,这是由NOAA资助的墨西哥湾科考任务,我们称之为“午夜之旅”(into Midnight)。
***我和宋克、塔米仍轮流担任深镜视觉生态学任务的首席科学家,这次轮到宋克。我们乘坐 135 英尺长的“苏尔之角号”科考船出海,既没有载人潜水器,也没有电视工作组,我们的勘探工具有 1 艘名为“环球探索号”的遥控潜水器、1 张中层水域“塔克”(Tucker)拖网,以及配有漂浮装置的美杜莎系统。[19]我们组建了一个奇妙的团队,希望探索 3 300 英尺以下的开放水域环境——这是海洋中人类探索最少的区域。纳森·罗宾逊(Nathan Robinson)[20]为协助美杜莎完成作业,加入了我们的团队。
我们在 2019 年 6 月 17 日星期一将美杜莎系统投放水中,这是本次任务中的第 5 次,也是最浅的一次部署。之前 4 次均在3 300 英尺以下,而此次的 2 500 英尺深度与在日本附近海域发现大王乌贼的深度(2 400 英尺)最为接近。周二晚些时候,我们将美杜莎回收。队友们从研究中抽空出来帮忙拖线,甚至开玩笑似的相互比赛,看谁能最快将线卷入箱中。晚餐后,纳森开始下载视频。
当天夜里与第二天早上,纳森和我交替从笔记本电脑上观看录像。大概看了 20 多个小时以后,纳森找到我,二话不说让我跟他走,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我随他走进实验室,越过肩膀看他点击播放视频。
起初,画面上只有水平漂浮的海雪,美杜莎显然在被水流裹挟着移动。突然间,屏幕的左侧出现了一只鱿鱼,向水平方向喷射推进,腕足摆在前方,紧跟电子水母而去。水中的波浪顺着缆绳传来,美杜莎与电子水母上下轻轻摆动,鱿鱼也跟着起起伏伏——它似乎在靠视觉追踪电子水母!
采取攻击时,它似乎有些随意,腕足弓起聚成一个矛头冲向电子水母,碰到的一瞬间又四散分开。一条腕足的吸盘吸附在电子水母边缘,其他腕足则轻抚着电子水母及旁边的诱饵袋,尝了几口发现不是很合胃口,于是离去。
看到这一幕,我和纳森疯狂地尖叫起来,科学工作者与船员们从各处闻声而来。我们将这段视频播放了一次又一次,试图估计出鱿鱼的尺寸及其他关键分类学特征。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二次在深海中拍到大王乌贼,如果美杜莎系统真的在我们家门口的海域——新奥尔良东南 100 英里处——成功拍到,那可太了不起了,也证实第一次的成功并非运气。但在正式宣布前,我们必须确认其身份,本计划将视频发给史密森学会鱿鱼专家迈克·韦基奥内(Mike Vecchione),但恰逢暴风雨,我们断网了。
而正当我们探讨着估算鱿鱼大小的最佳方法时,船被雷电击中,刺耳的爆破声乍响,我们纷纷跑到甲板上,发现船上的远程天线被炸成了碎片。雷击的威力非常恐怖,电子设备,尤其是计算机,极容易受到破坏,因此刚刚意识到被雷击中,我和纳森立即回到实验室检查他的笔记本电脑。确实有一台电脑被烧了,但纳森的笔记本却奇迹般地毫发无损,正当我们劫后庆幸时,船长却从舰桥走下,警告我们左舷外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我们好像触怒了海神波塞冬,只因试图将他的利维坦展现在世人面前。
谢天谢地,水龙卷最终绕过了我们的船,海面开始恢复平静。我们一边持续检查网络连接,一边再次尝试估算鱿鱼的长度,用宋克的话说,这就好比测量一条向你弹射而来的橡皮筋。根据电子水母的尺寸,我们保守估计鱿鱼有 10 英尺长,后来经过更加仔细的测量计算,我认为应在此基础上再翻一倍。[21]
网络刚刚恢复,我们立即将视频发给迈克,焦急等待回复。在收到他的大拇指表情时,我们甚至已经打好了新闻稿。我、宋克和纳森通过“苏尔之角号”的卫星线路接受《纽约时报》采访,同时,我们将此次故事及视频发布在NOAA“午夜之旅”网页上,立即受到广泛关注。世界各地的新闻机构都报道了这一事件,无数采访请求纷至沓来。
从我们看到的报道来看,本次事件的影响范围甚至超过了日本那次考察。没有纪录片作为载体,我们自然无法用酷炫的外景镜头,比如发现鱿鱼时的第一反应,充实这个故事,却能够近乎实时地分享这个发现,视频资料也不存在可用性限制。我们同样可借机向更广泛的民众自由宣传重要的海洋议题,而非重复那些与大王乌贼有关的厄运与海难传说。
在NOAA网站上,我和宋克指出此次发现鱿鱼的海域位于墨西哥湾油井边缘,这里每天生产近 200 万桶石油。事实上,我们与阿波马托克斯深海石油钻井平台距离极近,这是地球上最大、最深的钻井平台之一,我们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们在日落时分燃烧甲烷。由于对化石燃料的长期依赖,人类的痕迹竟已扩展至传说中北海巨妖的巢穴!
采访中,我多次强调人类对地球的实际探索非常有限。抹香鲸胃中发现了大量大王乌贼喙状嘴,美杜莎则轻易就能拍到它们,从这两点来看,大王乌贼应当并不罕见,只是非常害羞。此前,我们只有在它们死后漂浮到水面时才获知这一物种的存在。[22]我们对水下世界的探索如此有限,还常常用错了方法,究竟还有多少神奇的生物没有被发现呢?
又有多少恐惧仅仅源于不够了解?几个世纪以来,大王乌贼被丑化为骇人的北海巨妖。但经过仔细观察,我们发现它并不可怕,而是奇绝壮美的。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往往将大自然视为要去对抗的怪兽,欲将其击溃征服。在《白鲸》中,巨大的白色抹香鲸象征着大自然,而亚哈船长将其视为邪恶统治的化身,拒不屈服。作为对比,作者梅尔维尔笔下另一位捕鲸船长虽曾因抹香鲸而失去了一条手臂(亚哈则失去了一条腿),却仍然认为这种生物并无恶意,劝告亚哈与白鲸保持距离。故事的最后,亚哈因其自负的痴迷走向毁灭。白鲸摧毁了一切,亚哈自己、他的船与几乎所有船员——只有一人侥幸逃脱。人口剧增,我们破坏地球的能力也增强了,我担心,如果坚持将自然界看作需被征服的怪物,只会落得与亚哈船长同样的下场。
[1] 根据《魅力男人时尚指南》,这是最新的潮流趋势,取代了颜色协调的口袋方帕。
[2] 据说,日本水族馆中一只巨型等足目生物在拒绝摄入固体食物的情况下继续存活了5 年!
[3]据我们所知,格陵兰睡鲨和《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中的陆地鲨鱼没什么关系,所以那些驼鹿与驯鹿估计是从冰面落入海中的。
[4] 1 立方米海水中大概有 10 粒米热量(约 1 卡路里),相比之下,同等体积的啤酒大概能装 17 桶,热量却是 421 000 卡路里!
[5] 幼形纲装修技巧:(1)低成本建筑材料;(2)一小时内改造完成;(3)以物种特有图案的生物发光颗粒自己动手装饰外墙。
[6] 这是一类通常透明的软体动物,包括水母、栉水母、管水母、纽鳃樽(salp)、幼形纲、某些蠕虫及软体动物。
[7] 但这建立在关于深度范围与暴露温度的假说之上,实际数字存有疑问。
[8] 所以说啊,我们应该细嚼慢咽,也要学会应对紧急窒息情况。这不是开玩笑!
[9] 1998 年,西尔维娅·厄尔被《时代》杂志列入首批“地球英雄”。在其职业生涯中,厄尔始终为海洋保护工作不懈努力。我在许多事上对她感激不尽,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乘“黄蜂”潜水时,我将光度计落在了岸上,但当时的海况不佳,以小船将其运至科考船太过冒险。西尔维娅无意中听到我从船上发来的请求,自告奋勇担当运送使者,尽管此前我们并不相识。
[10]读音与“degree”相同。我在参与《国家地理》杂志《完美鲨鱼》(Perfect Shark)系列制作时与迈克相识,他为节目提供了发光雪茄达摩鲨(cookie-cutter shark)的片段,并以动画形式将我关于鲨鱼“狗项圈”作为诱饵的假说展现给观众。
[11] 这是在探索频道推出《巨齿鲨》和《美人鱼》而彻底堕落之前。我的迟疑来自此前古巴考察的教训。
[12]这部由詹姆斯·卡梅隆(James Cameron)执导的纪录片发布于 2014 年,名为《深海挑战》(Deepsea Challenge 3D)。澳大利亚电影制片人安德鲁·怀特(Andrew Wight)也在事故中丧生。
[13] 这艘船之前的工作是辅助法国研究型潜水器“鹦鹉螺号”。
[14] 在一艘配备储物空间的研究船上,能找到衣架是很幸运的,因为一般衣架都被应急操舵装置征用了。
[15] 一个快速切换的卸扣释放机制。
[16] 此次潜水的科学家位置由一位声学成像系统专家填补,他正在测试一种新的无白光观测方法。
[17] 在纪录片中,他们没有按顺序播放,而是将这段视频放在了潜水器彩色摄影之前。
[18]不禁又让人想起古巴之行,探索频道神奇地改变了“禁止”(forbidden)一词的含义——由《古巴:禁行水域》(Cuba: Forbidden Waters)改为《古巴:禁忌深渊》(Cuba: Forbidden Depths)。
[19] 这是美杜莎日本之行后第一次在中层水域部署。
[20] 如果你看过“向塑料吸管说不”运动的宣传视频,那个将吸管从海龟鼻子里拔出来的人就是纳森·杰克·罗宾逊。此次任务开启时,纳森是巴哈马群岛伊柳塞拉角研究院(Cape Eleuthera Institute)主任。美杜莎系统闲置时期,我曾将其借给伊柳塞拉角研究院,用于深海鲨鱼研究,同时帮助培养新一代海洋考察人才——该研究院下属岛屿学校(Island School)的高中生们。该学校为青少年提供了真正参与科学研究的机会。
[21] 不过没有举杯庆祝,毕竟尚有存疑之处。
[22] 这是因为它们的身体组织中含有铵,这只见于少数深水鱿鱼,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在学会如何找到它们后会在菜单里看到“全有机、自由放养的北海巨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