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是山崎。
当雄艳心血来潮拿出他的毛线帽、羊绒围巾,给雪人“穿戴整齐”又硬拉他合影时,漆马仔细观察着雪人周围。只有一种脚印。纹路清晰,跑鞋,尺寸很大。幽灵是个男人。没错,幽灵——如果雪人不是自己走进院子——那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怕吓到雄艳,他没告诉她雪人不是他堆的。
在弄清真相之前,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很认真在考虑,是否应该报警。他不想惊动警察,但很想看看旅馆昨晚的监控录像,尤其是庭院外、一层走廊和停车场这三处。他知道,有个人肯定能帮上忙。
野口正在吧台和一个女客人调情,他用白手帕擦着玻璃杯,每擦几下,就装模作样对着光瞧上一眼。察觉漆马过来,那个女人立刻走开了。
“这是不可能的,”野口听完后胸有成竹地说,“您那间是贵宾房,庭院封闭式,外人想进去只有一条路,就是穿过你的客厅或者……”他想了一下,“穿过你隔壁客房的客厅。你确定不是他们干的吗?1309。”
和隔壁共享庭院,作为一个前警察,漆马并没有遗漏这点,但他已经排除了那种可能。因为院子里没有一个脚印是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雪人距离隔壁庭院门至少二十步,这之间的雪地是完好的,未经踩踏。所以,堆雪人的家伙究竟是如何进入庭院又如何离开的,是个不解之谜。
他提出想看监控。野口没让他失望,在这家旅馆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当然,他做事总是需要一些回报。十分钟后,当他们在监控室门口碰头,漆马递给他两本签好名的小说,那是野口答应给南果步的礼物,理论上他能用它交换到一个吻,可惜他还不知道,这桩交易早被南果步单方面取消了。
监控录像没有提供更多线索。除了凌晨三点左右误闯进来的一头鹿,昨晚并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庭院外的枫树林。从昨晚到现在,只有服务生、清洁工和有据可查的客人经过,没有陌生人在他门前停留;停车场也没有可疑车辆。
没别的办法,只能报警,请他们弄只警犬来。
野口强烈建议他别这么干:“相信我,那只会给旅馆和您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除了那堆乱七八糟的脚印,你根本没证据能证明昨晚有人闯入。警察可不管堆雪人啊。”
漆马返回庭院,再次对现场进行勘察。他拍了很多照片。
雄艳一直坐在桌前吃着早饭,看他进进出出。她看到漆马走到门厅,拎起一只跑鞋,又回到庭院,她听到他对雪人骂了声什么。漆马发现了之前忽略掉的一个问题:幽灵的鞋印,和他自己那双红色慢跑鞋的底纹和大小,完全吻合。
如果报警,警察能得出的结论恐怕只有一个:你梦游。
“你到底在干嘛?”雄艳终于忍不住问。
“做实验。”漆马打开鞋柜,把鞋子扔进去。
现在,只能寄望于住在隔壁的客人了,运气好的话,也许昨晚他们曾看到或听到了什么。漆马来到走廊,走到1309房门前,举起手。
身后传来开门声。雄艳走出来,她一边穿大衣一边告诉他,岛田刚打来电话,说山崎想见她,“山崎闹了一夜,情绪激动,就差切腹了”。
“昨晚他们在一起?”漆马很吃惊。
雄艳点点头:“泡了一夜温泉,喝了很多酒,一起重温了旧日时光。”
“岛田被他说服了?”
“没有,不是那样。解除和山崎事务所的合约这一点不变,但岛田希望我能给山崎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这恐怕是山崎本人的意思。我是不是该原谅他?”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小津已经在门口等了,我坐他的车去。”
山崎被排除了,漆马却更加不安。他再次回到1309门前,抬手敲门,没有人。他又用力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他决定放弃。这时,房间内的某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有东西从高处跌落。他立刻又用力敲了几下门。还是没人。
走廊尽头,清洁工在望着他。
回房间之前他已经想好,要先用内线给隔壁打电话,如果没人接,就通知前台,让他们派个人来把门敲开,踹开,砸开。
1309的电话果然没有人接。
他思索片刻,按下前台电话的零号按键。等待接通时,他的目光落在写字台上,突然感到头皮一紧。这时电话通了。
“您好前台,请问有什么需要?”
“呃……”漆马迟疑着,“今天是周几?”
“星期三。怎么了?”
“谢谢。”
他挂上电话,来到写字台前把脸贴向墙壁,朝下看。那块布原封不动还在。为了防止对面偷窥这边,把它塞回去时他有意做了记号,在手帕露出墙面的末端,他打了个结。结还在,保持原状。他把硬木椅子拉出来,又把写字台朝窗口的方向挪动半米。坐在地板上,他一动不动,盯着那块黑手帕。那块布,此刻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抓住打结部位,轻轻扯出手帕。
隔壁没人。床是铺好的,很整洁,如果不是上面平铺着一件黑大衣,房间看上去就像根本无人入住。他飞快思考,可以用什么理由说服服务生同意他擅自打开隔壁房门。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黑大衣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它确实在动,像是下面藏着只小猫,正努力寻找方向想钻出来。
不是猫。
一双女人的腿从大衣下滑出来。她用力翻身,大衣滑落在地上。视线只能看到她的脖子以下的部分,看不到她的脸。她全身赤裸,肌肤雪白。
漆马喉头发紧,心跳骤然加速。
他听到她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接着,整个身体开始因用力而紧绷。她的嘴可能被人捂住了。漆马怀疑,她的双手被捆在床头上。
女人再次翻身,终于使身体趴在床上。她用力拱起背部,双膝向床头方向使劲挪动……漆马吃惊地看到,在她大腿的后侧有两道十分醒目的鞭痕。他不敢肯定眼前的女人是不是他正在想的那个,接着他被吓了一跳:浴室里站着一个男人!
漆马一下从洞口闪开,惊魂未定,下意识去摸手机。110,他知道日本的报警电话也是110,但他最终没有拨打。还不到时候。他小心回到洞口。
男人正走向客厅,不久他捧着一只鞋盒大小的黑匣子回到床前,把它放在床上。这一次漆马终于看清他的脸,是棉先生。
所以,被绑在床上的真的是鹈鹕!
漆马从地上爬起,飞快来到床头拨通前台,压低声说:“1309房间,客房服务。”没等对方回复他就挂断电话,又返回洞口。
棉先生侧身在床边坐下。女人开始颤抖,极力蜷缩,想逃避他的触碰。突然,她开始拼命挣扎。漆马看到,棉先生从黑匣子里取出的是一把匕首。他将刀尖落在她的肚脐上方,缓缓画着圆圈……
令人作呕。
漆马张开嘴,却没有出声。
他爬起来,冲向房门。拧开房门的一刻他听到敲门声,赶紧把耳朵紧贴门背,同时抓起门后的棒球棍。走廊传来服务生的声音:“对不起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说:“午餐,送到房间来。”
“两份吗?”
“不,一份。”
“好的,请稍等。”
漆马屏住呼吸,小心回到洞前。
洞口一片昏暗,黑大衣搭在写字台上正好阻挡了视线。他坐立难安,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然而一秒钟也熬不过去。他认为不能再耽搁,于是开门冲到1309门前。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大力敲击房门。等了几秒,他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人迟疑一下,开了门。
是鹈鹕。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披着一件带银色暗纹的白睡裙,双手交叉在胸前,头发披散但并不凌乱。漆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她突然伸出右手放在他胸口上,用嘴型对他说了一个字。
漆马站着没动。
棉先生不悦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你在干什么?快点。”
听声音,他就要走出来了。
“走!”她又说了一遍,接着用力推漆马。他转身就走,却迎面撞上蒙着丝绒罩的餐车,把站在旁边的野口吓了一跳。漆马没有道歉,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