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鹈鹕小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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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书房,雄艳就看到坐在岛田对面的是个陌生男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山崎。在他们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围棋。岛田执黑先手,胜算已经不大。看到雄艳,男人立刻起身,向她鞠躬,随后飞快和岛田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位是小泉先生,”岛田热情介绍说,“我一位老朋友,二十年前,他救过我的命。”

“您好。”雄艳伸出手。

小泉的手并不粗糙,但很硬,即便是和女人握手用的力气也很大。雄艳有种感觉,他看人的眼神像警察,她猜,他的来意应该与自己和山崎的矛盾有关。

岛田直截了当地说:“这么急请你来,是因为小泉先生有件事希望面谈。”

小泉左手握住烟斗,右手缓缓揉搓下巴:“是这样,雄女士……”

“我不想告他。”雄艳脱口而出,“他确实做了很失礼的事,但他已经道歉,而我也原谅了他。他当时喝了很多酒,我觉得可以结束了。”

小泉困惑地看着岛田。雄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这事和山崎无关。”岛田尴尬地说。

“我弄错了,很抱歉。”雄艳说。

“山崎那个人,小泉也很熟悉,”岛田说,“自从太太去世之后,他一直都很消沉,但他绝不是坏人……小泉,请继续。”

小泉慎重地咳嗽一下,准备开口。岛田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雄艳坐在面向窗口的向阳位置,岛田和小泉各自在原位坐下,这使三人的格局看上去很像是一场围棋赛,雄艳担任裁判。

小泉又踌躇了几秒,才把目光从棋盘移向雄艳。“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您猜对了一件事,我是个警察,但我已经退休了。大约半个月前,十二月十三日,你们中国农历冬月初七那天,北边山上下来了一只狼。这种事在这个地区并不经常发生,可能是因为今年雪量太大,狼在山上很难获得食物,饿得发狂才会这么冒险。它找上了我养的一匹母马,那是我女儿女婿前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匹脾气相当暴躁的退役赛马。狼在袭击它时丝毫没占到便宜,反而差点被踢死。我发现它的时候,它缩在马廊的角落里,只剩下半条命。我把它暂时养在笼子里,计划它一恢复健康就尽快送到别府的动物园去。”

雄艳看了看岛田,有点困惑。岛田冲她点点头,意思是,请继续往下听。

小泉把烟斗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说:“很多人听说了这件事,出于好奇或者无聊,常有人跑来要求看看那只狼,他们称我的马廊为‘狼舍’。为了避免意外,我一般拒绝陌生人参观,但有天傍晚,来了一个男人,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坚持要看狼。我发现他是个外国游客,就没有对他过分严厉,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进去看一眼。日本狼虽然个头不大,可毕竟也是野兽,生性很凶残,有攻击的本能,跑来看狼的人多半都不敢直视它的眼睛,但这个男人非常勇敢,他站在离狼很近的地方,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呢?”雄艳问。

“然后……这个男人趁我不注意,突然打开笼子,钻了进去。我吓坏了,如果他受了伤或者更糟——被狼咬死,我得去坐牢。但是,让我大感意外的是,狼原本龇着牙,非常凶,可当那个男人钻进笼子,它突然变得十分……害怕。”他谨慎地回忆道,“那个男人在笼子里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其间我一直站着不敢动,最后,他把木刺从狼的伤口里拔出来,还抚摸它的头,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雄艳低低惊叫一声。

“还没结束。第二天,我又遇到了他,”小泉看一眼岛田,然后看向雄艳,“当时,他和一位女士在鸟寺用晚餐,我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位女士喝得很醉,后来是被他背着离开的。”

雄艳用力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小泉继续低声说:“岛田听我说完这件事,尤其当他听说那个男人是中国人,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和您见上一面。”

岛田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才又重新直视雄艳的双眼:“小泉先生认为,那个男人在走入笼子的时候并非神志不清,而是……带着一种决心。”

小泉立即接话:“请理解,我们的本意,是想排除某种可能性……”

“你们是想说,”雄艳打断他,“我丈夫,他想让一只狼咬死自己,却意外和狼交上了朋友?”

“对不起。”岛田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此事你有必要知情。”

“可以打开窗户吗?我有点头晕。”她说。

两个男人同时都站起来,小泉迟疑了一秒,又坐下。岛田打开窗户,又拿来一条毛毯,披在雄艳身上。“我们没有任何的推测和结论,”他语气诚恳地说,“请您来,是想问问能不能试着猜测一下,为什么他会那么做?还有,狼为什么没有伤害他?”

“他醉了,不是吗?”雄艳低声喃喃,“……有些人,天生和动物有某种默契,这种事,并不是没有。”

“的确如此。”岛田点点头,“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最近是不是还遇到过什么其他不同寻常的事?”

“有天早上,”雄艳不假思索地说,“他在旅馆后面的山上跑步,遇到了一只大鸟。”说出口的那刻,她莫名地后悔了。

岛田同时和小泉相互看看。

“他说是一个人。”雄艳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说下去,“说那个人在他跑步时跟踪他,他一发觉就回头找,但什么也没有,只有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当时我说是鸟,因为他说听到很大的翅膀扇动声。但后来我觉得,那可能是他在胡思乱想,他……他一向都很喜欢在慢跑时构思小说情节,我以为……”

“还有吗?”岛田问。

雄艳摇摇头,可立刻又说:“之后我们遇到一个女人,就是我喝醉的那天晚上,在鸟寺。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日本女孩,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她和漆马,就是我丈夫,死去的前任女友长得很像。”她低下头。

岛田大吃一惊,但没有说话。

“死去的人是吗?”小泉忍不住问。

“是的,死去的人。”雄艳说,“是个年纪略长的男人带她来的,来取寿司。我丈夫一看到她就失魂落魄。为了证明那不是鬼魂,只是个长相相似的女孩而已,我请来老板娘。她告诉我们,她叫鹈鹕。”

“鹈鹕?”岛田吃了一惊,“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

“普通。表情有点凶。”

“他们交谈过吗?漆马和鹈鹕小姐?”

“没有,我们只是远远看到她。漆马并没有走过去。”她说完这句,突然感到筋疲力尽。

岛田陷入沉思。他们都沉默下来。小泉站起身,踱了几步,关上窗子。雄艳还在想着漆马钻进狼笼的事,他们说他“带着一种决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岛田请小泉去餐厅吃些点心,暗示他想和雄艳单独谈。小泉立刻拿起烟斗,起身告辞。过了好一会儿,岛田才恢复了平常的镇定。

“这样吧,”他看着雄艳,很认真地说,“三天后我们就签合约,请尽快拟定,细节不必再征询我的意见。”

一如既往,他的语气温和而诚恳,可雄艳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转变话题,此时她无暇也缺乏意志力去思考别的事。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岛田希望她和漆马能尽快离开别府,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愿意对协议做出巨大让步,就好像他认为这里对她和漆马来说,已经十分危险。

“好的。”她说,“如果你需要我这么做的话。”

“谢谢。”岛田站起身,表明谈话结束了。

送雄艳出门时,岛田突然问了她一个古怪的问题。“你们亲密吗?你和你丈夫。”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很爱他,我了解。”

雄艳忘记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直到小津开车把她送回旅馆,她还是没能想到应该怎么得体地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在酒吧坐了一段时间。

她喝了一杯咖啡,又连吃两份巧克力布朗尼,感受到大量糖分注入血液后才起身,回到房间。她摸出房卡,打开房门。她的丈夫原封不动还在。

她看到,漆马站在院子里,正用一把锋利的铲锹,铲掉雪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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