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第十九代国王广开土王(好太王)的碑文是记载四世纪末倭国对外活动的珍贵史料。该墓碑是其子长寿王为了颂扬父王功绩于四一四年修建的,位于鸭绿江中游的城郊(今为中国吉林省集安市)。该墓碑是为了纪念广开土王的领土扩张而修建的,碑文记载为“铭记勋绩,以示后世”。墓碑为角砾凝灰岩的方柱(宽1.5—1.9米,高6.3米)。
碑文内容分为三段:从高句丽始祖邹牟王到广开土王的王道统治的记述;从三九五年(永乐五年)到四一〇年(永乐二十年)间广开土王领土扩张事迹的编年体描述;守护广开土王墓的规定及遗训。第二段编年记述中提到倭国多达四处,分别是三九六年(永乐六年)、三九九年、四〇〇年以及四〇四年。
墓碑是一八八〇年发现的,一八八三年在参谋本部任职的炮兵中尉酒匂景信将其拓本带回日本,之后在参谋本部对其进行解读和研究。曾经有人提出过耸人听闻的质疑,说有事实表明参谋本部将碑文调包,或为了掩盖调包而用了石灰涂抹的手法。为了将拓本做得清晰需要使用石灰是事实,那个时期的拓本(石灰拓本)都粘有石灰。我自己也曾参与过宫内厅书陵部藏品的“石灰拓本”调查。
水谷悌二郎旧藏的广开土王碑拓本(部分)
后来经过朝鲜史研究者武田幸男和中国研究者徐建新等人的努力,采用涂抹石灰的拓本之前的“原石拓本”的研究不断进步,碑文研究均以原石拓本为基础进行。到目前为止,已发现十三种原石拓本。广开土王碑除了经受石灰涂抹之外还被风化,其表面如今已伤痕累累,无法解读其内容。距今百年之前的优秀拓工采拓的原石拓本成为珍贵的史料。
活跃在三九六年的广开土王三九六年(永乐六年),广开土王亲自率军南下,与百济军(碑文中蔑称为“百残”)交战,攻下五十八座城池和七百个村落,将领土扩大至百济王都所在地首尔附近的汉江。碑文将广开土王亲征的理由作为前言,其中提到了倭国。
(a)百残、新罗,旧是属民,由来朝贡。(b)而倭以辛卯年来渡□破百残□□新罗,以为臣民。
这篇碑文的目的在于说明广开土王之所以与百济军直接开战,因为当时发生了有损高句丽国家利益的恶性事件。史料只需如实解释这一事件就行。
百济和新罗原本是高句丽的属民,两国都向高句丽朝贡。如果(a)所记载的朝贡关系继续保持,就没有理由进攻百济,但当时高句丽与两国的外交关系发生了变化。因此,(b)用“而”这一转折词开头。倭国在辛卯年(391年)过河,与百济和新罗之间发生了某一事件(从“破”字来看,应该是战争击破两国),将百济和新罗变为倭国的臣民。因此,广开土王才亲自率军攻打原本是自己属民并向自己朝贡的百济。
从该碑文为颂扬广开土王领土扩张的功绩这一性质来看,只能这样来解释文意。但这也有可能是站在高句丽的立场,将领土扩张的理由作了夸大说明,并没有客观陈述与百济的外交关系。但不管怎样,“倭国”是在这样的语境中被提到的,近代日本的参谋本部官员丝毫没有必要将其调包。
碑文中还记载了三九九年(永乐九年)百济违背约定与倭国私通。倭国与百济的这种外交关系在十二世纪中叶朝鲜编纂的《三国史记》中有相关记述,《百济本纪》中阿莘王六年(397年)条目中可见“(百济)王结好倭国,以太子腆支为质”。虽年份略有出入,但在百济的史料中也有关于提供人质的描述。这意味着百济对倭国是从属性外交,是表明倭国与百济之间外交关系强化的史料。广开土王碑中反应的倭国与百济的关系大致如上。
由此可见,四世纪末倭国就已经在朝鲜半岛进行军事扩张,并展开了将百济属国化的外交。
倭五王倭国自二六六年以来中断的对中外交,于四一三年以向中国南方的东晋进献方物得以再次开启,这是时隔一百四十七年的使臣派遣。四二〇年,宋建国取代东晋,中国迎来南北朝时期。
宋建国翌年,倭国王倭讃很快便向宋朝派遣使臣。在进行外交往来时,倭国王效仿高句丽,以倭国国名“倭”为姓,个人名记为“讃”,自称倭讃。倭讃现推断为履中天皇,也有可能是仁德天皇。通观倭国及日本各时代,王家使用姓名只有五世纪的倭国五王时期。因为在册封关系中,国王必须用姓名表示。在中国看来,只要倭国王自称“倭”姓,这一族便是父系的同一氏族,帝纪中记载济为“倭王倭济”即是如此。
倭讃之后,倭国王每次换代便向宋朝派遣使臣,接受任命。由于皇帝向官员下达命令的文书叫册书,皇帝下发册书封王,二者故称册封关系。任命之时,会问及倭国王与前任的血缘关系并加以记录。如此,五位倭国国王的系谱得以复原。
下段系谱出自《日本书纪》
不知为何,珍和济的血缘关系信史中并没有记录,后来编纂的史书《梁书》记载其为父子关系,但《梁书》的可信度不高。也有人只按照《宋书》记载,提出存在“讃·珍”和“济·兴·武”两个王族。但是如前所述,中国方面认为倭国王都是倭姓,属于同一个父系氏族,所以两个王族的理论无法成立。
关于倭国五王在《记纪》中对应哪位天皇,目前有多种不同的说法。随着埼玉县行田市的稻荷山古坟铁剑的出土,命名方式也得以明确。“Oho Hatsuseno Waka Takeru”(住在长谷宫的幼武:雄略天皇)的真名为“获加多支卤”,从“Takeru”的谐音用了寓意恰切的“武”字。同样的命名方式也见于“Tadihi-no Midsuhawake”(住在丹比宫的瑞齿别:反正天皇)的“珍(Midsu)”的谐音。能够明确对应的就是这两位国王,其他如果推测的话如后页图所示。
遗憾的是无法确定珍和济的关系,《梁书》记载二人为父子,《日本书纪》记载二人为兄弟。
对宋外交的意图倭国王的外交方式就是先决定自己的称号,然后谋求宋朝皇帝的承认。例如,珍就自称“使持节、都督倭·百济·新罗·任那·秦韩·慕韩六国诸军事、安东大将军、倭国王”,但是中国只授予其“安东大将军、倭国王”的称号。倭国出于更有利于推进朝鲜外交的目的而请求授予将军的称号,但是宋朝与高句丽和百济也有册封关系,所以没有同意倭国的请求。
四五一年,宋朝首次将“使持节、都督倭·新罗·任那·加罗·秦韩·慕韩六国诸军事、安东将军、倭国王”的称号授予倭济。该将军称号主张对倭以下的国名、地名地区进行军事统治,“都督”与“诸军事”等词语表示对一定地域实行军事统治的官员之意。
但是,宋朝并没有认可倭国要求的“百济”之名,而是用“加罗”(与“任那”同义)代替,这反映出宋朝对满足六国数字的政治考量。当时秦韩(辰韩)和慕韩(马韩)已不复存在,只是作为倭国对新罗和百济地域的军事统治的根据提出。如果把广开土王碑文上倭国将百济和新罗作为“臣民”这一记载作为前提,很容易理解其意图。对史料的研判固然重要,但倭国对朝鲜半岛的扩张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然而,倭国向中国请求册封的不仅是倭国王的称号。四三八年,王族倭隋一行十三人请求平西将军和征虏将军的称号并得到了认可。平西将军是都城以西,有关西日本统治的将军称号。四五一年有二十三人被任命为“军郡”。“军郡”一词较难理解,有可能是指除将军称号(军字)之外,与某种地域统治“郡”相关的官职。
倭国国内的将军称号也采取先由倭国王授予再由中国任命的方式。也就是说,包括部下的官员都统一纳入到了宋朝册封关系的体系中。这样的政治状况尽管体现了倭国王对于国内统治的弱势,但反过来,由于有中国为后盾又可转化为强势,外交权的掌握巩固了自倭国王而下的阶层秩序。
五世纪巨大的前方后圆坟不仅在大和、河内(包括和泉)地区,甚至连吉备都建造过,从中我们可以推断大和王权的政治秩序和册封关系。倭国王还不一定处于突出的政治地位,日本列岛的政治统一,还需要能使吉备首领们服从的首领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