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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俘爱玛12

十五天之后,爱玛带着种鸡安然无恙地回到要塞,她用这么一番话结束了向埃斯比纳上校的汇报:“我从来没经历过拥有那么多选择的一个下午。但我也不能说这是个完全荒唐的下午。毫无意义的感觉时不时要发作出来,可是关键时刻又平安无事。确切地说,没有什么关键时刻。一切都是重复。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在那样的时刻,你觉得闹剧就要发生了,一定会天翻地覆的。可是印第安人不知道闹剧为何物,因为他们讲人情,特别有人性。”

埃斯比纳上校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过了,尽管他们有非人性的共鸣,却是一种完全建立在闹剧之上的文明。”

“等到最后的冠军品种拍卖完,天已经黑了。拍卖期间,赛场看上去像悬挂在乌云之中的篮子;到了夜间,则变成了地狱里挖掘而成的蓄水池,只有看台高层的灯笼发出些许光亮。坐在我两旁的人已经没有钞票了,只好拿出玉石做成的猫脸面具。有些人戴上了头盔,更多的人戴上了睡觉用的黑色眼罩,上面没有眼洞。人们都变得面目可怕。我在想,怎么才能保持镇静,因为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我的两位伙伴都不见了,直到第二天才知道他俩的下落,是教士把他们叫走了。我那时心里还在想,他俩会不会被人掏了心肝。我是在国王一处宫殿里睡的觉,那是一间用树皮搭成的不规则四边形木屋,涂上了蓝色。陪伴我睡觉的一个小伙伴送了我一枚指环。”

她紧张地微微一笑,把金指环给上校看。上校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捏着指环转了转,又把它放到地面上。有一阵工夫,他聚精会神地想着什么,一言不发。终于,他长叹一声,开口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您怎么能活着出来。我估计,若是我派遣间谍前往,他们谁也别想生还,估计都会被吓死。冷漠是最吓人的。”上校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有时,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印第安人。他们身上的那股孩子气,真是没有限度。他们自己也不刻意掩饰这种稚气。怎么办?我们的灵与肉完全是隐蔽的,而印第安人呢,他们的唯美立场允许他们通过仪表容貌隐蔽自己。他们总是清晰可见的。比如金钱……”

爱玛点了点头。

“尽管我在他们中间待过两年,这方面我也是才弄明白。钞票在日常生活里,几乎是个万能的工具。可是,金钱在这里正好相反,显得毫无意义,头戴着无用的金色冠冕。我看到成捆的钞票就不寒而栗。显而易见,金钱这个神奇的面纱能遮盖万物,却被扯掉了。面罩成了护身符。它大概有个功能,如果活动时出了漏洞,那就用它堵上。”

“他们是怎么处理面罩的?”

“没怎么处理。只是拿下来给人看。我跟您说了,他们只是到了黄昏才拿出来。玉石反射出微光,正是在黑夜和白昼交替的时候。”

“金钱始终是一种溶剂。数量本身也有溶解的作用。世界上物种的数量会溶解大自然。大自然的数量又会溶解人类。钞票的数量是关键,它总是要成倍地增加,那么钞票难道不会成为大灾难吗?欧洲文明里有虐待狂,其中包含着变态的成分。印第安人发明了金钱戏剧。由于他们经常拿钱作为手段,于是金钱就有了矛盾的一面,是一种用冷漠虐待人的方法。对印第安人来说,虐待狂情结一直是一种社交原则。如今他们处于与象征进化不同的阶段了。虐待狂是力量,是愉悦,而最重要的,是重复。依我之见,他们超越了重复,是不一样的再现。他们到了这样一个阶段,储蓄钞票和消灭钞票在同时进行。咱们说得太远了……”他又叹了口气,结束道:“养鸡场上开始工作了吗?母鸡下蛋了吗?”

爱玛耸耸肩膀。

她说:“要回答这个还为时过早。种鸡是服下镇静药之后上路的。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等它们苏醒过来;有些鸡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太潮湿了。不过,我们已经开始工作了。头一件事就是让母鸡受孕,因为它们已经开始下蛋了。”

“我很想去看一眼。”

她邀请上校共进午餐,然后二人单独坐在爱玛大房子里的一个房间里,像印第安人那样盘腿坐在席子上。一张纸帘代替了墙壁和屋顶,两张屏风把二人与女仆们吃饭的屋子隔开。他们之间有几排盘子和大碗,上校迅速不停地从中夹着菜肴。

爱玛怀抱着三个儿女中最小的一个,是个四个月大的女婴。她解开衣衫给女儿喂奶时,上校看到了她的乳房,不禁吓了一跳。那真是纯洁的形象。可是,他想起了关于爱玛的传闻,那些甚至传到了要塞内部的流言蜚语。爱玛的青春岁月证明了她的单纯和淫荡。上校想,青春年少常常令人费解,不牢靠啊。虽说这些孩子身上散发着情欲的味道。

一个印第安女子又端着一盘乳鸽进来了,她把盘子放在上校面前。上校一口咬住一只乳鸽,又一口,又是一只。一手抓住一只,用两个手指头捏住鸽子腿,送到口中。一口撕下大腿肉,又一口撕下胸脯肉,细嚼慢咽,用它们下酒。他的手边有一个长颈大肚玻璃瓶,不停地斟满酒杯。他把骨头不断地扔进篮子里。

爱玛等着小女儿入睡后,放她躺好。随后,她吃了一个鸡蛋。上校称赞她的山鹬做得好。

她说:“我们发现这周围的猎物非常丰富。有山鹬、鹌鹑、珍珠鸡、乌头麦鸡等等。我的雇工们拿打猎当体育锻炼。他们追着猎物到处跑,不抓到不罢休。我担心野鸡会把它们吓跑,因为野鸡不大友好。等到我们把养的野鸡放出去的时候,这个地区的生态肯定会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放出去?”

“到了春天,我们将有两千只大野鸡,到时候就可以放出去散养了。”

上校吹了一声口哨,表示钦佩。

“数量太可观了!那些悲惨的野物消失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改变是值得的。你说美洲豹呢?还有西貒呢?怎么办?”

“在野鸡养殖场的范围内,所有的大型猎物都会消失。”

“不管怎么说,你们延迟放养的时间,我倒觉得奇怪。”

“不是全部散养。放出去一部分,只要能在鸡场周围形成一道防护带就好了。我们这里干活的技术是印第安式的,内容包括受精、孵化、喂养雏鸡。印第安种鸡还有别的作用。”

发现上校没注意听她解释,爱玛不往下说了。有人端着草莓盘子进来了,有人又打开了一瓶香槟酒。

上校举起了酒杯:“为野鸡养殖场的成功干杯!”

上校不得不松开了皮带,他吃得太撑了,肚皮胀得厉害。酒足饭饱之后,周围又很安静,他困了,就合上了眼睛。爱玛把一支卷烟送到上校的唇边,他惬意地吸了一口,凉爽的烟气沁人心脾,产生一股极致的快感。营造这样的氛围可是爱玛的拿手好戏。从外面传来一两声野鸡叫、年轻人的欢声笑语,远处完全处于宁静空气的笼罩之中。几乎就要入睡时,上校依稀听到印第安竖琴的声音,可是听不出什么曲调。上校的眼前,黑影重重,出现一些图形。一只面带笑容的猫长着对称的脑壳,一条蛇盘成螺旋形,一只猴子龇牙咧嘴,牙齿居然是白色的骰子……

等到上校醒来时,爱玛还卧在席子上睡觉。中午的剩饭在闪光,但变了模样;一个酒杯、一只银质盐瓶或是水果上的一滴水,集中了四处的光线。房间里有个花盆,里面栽着几乎都是黑色的棕榈类植物,叶子背面有白色长毛绒,弯弯曲曲优美地向着墙壁倾斜。上校的动作惊醒了爱玛,她笑着道歉说:“我睡着了一会儿。”说着起身,去看小女儿,“如果您愿意的话,咱们马上就去转一圈,我答应您了嘛。”

“再好不过了。”上校边说边斟满酒杯。

上校因困倦还有些不大灵活。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跟在爱玛身后走出了门。天色依然像上午那样灰白,但是亮了一些。大概是吃午饭时下过雨,因为草地上还有积水。

在上校面前有片空旷的洼地,一直延伸到小溪边,可以远远地望见岸上有很多印第安人坐着或躺着。轻风送过来一两句话语,一声大笑。

爱玛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来了,二人站着喝完。爱玛的身后出现了大儿子弗朗西斯科,再后边是刚会走路的大女儿,怀里抱着一个穿白鞋的裸体玩偶。

爱玛对儿子和女儿说:“来吧!跟我们去看看!”几个人出发了。

他们绕过大房子。房子背后,差不多一百公顷的土地上全围着鸡栏。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了这么多的工作,真是令人惊讶,虽然从近处看,活儿干得有些粗糙。爱玛对上校说,这一切都是临时的,他们每天都根据需要在改动鸡栏的布置。两人向下面看去,眼前出现一座迷宫般的景象:一排排距地面一米半高的鸡笼,带隔间的铁丝球,有遮阳设备的单间鸡舍,面向水沟饮水处的鸡栏,还有用棕榈搭成的多功能养鸡棚。

“真是壮观啊!”上校惊叹道。他打了个手势,似乎想要多说几句,可是最后只是说:“或许应该走近仔细看看,还能看到更令人赞叹的细节吧。”

他们首先走近鸡栏的隔离墙,里面散养着几只种鸡。

上校问:“这是什么?”

“母鸡,‘暗淡’。”

“暗淡?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种鸡的名字。您不知道?”

上校十分好奇。他专注地观察那些母鸡,它们保持绝对的沉默,走来走去。羽毛是灰色的,像是染上去的;羽毛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根深黑色的毛,正是“暗淡”这个名字的来源。爱玛给上校解释说,这种灰色是育种人费尽艰辛才培育成的。

她说:“从遗传来说,灰色是上品。”

她从深绿和深蓝的全部品种里,买下了这个品种的鸡。

她说:“让野鸡生活在昏暗的地方,不吸收光照,这样肉味完全不一样,很有特色。出于同样的原因,这种鸡的蛋是红色的。”

爱玛指了指鸡窝。从他们站的地方看过去,那边有枚顶呱呱的红色鸡蛋。

“它们走起路来为什么那么困难?”

“我们每天给它们授精。我估计它们相当疼痛。”

仔细一看就明白了,由于腿关节脱臼引起的疼痛和颈部的僵硬,它们几乎难以迈步。特别引起上校注意的是它们的沉默,这是急剧虚弱的结果,并不是因为它们要保持优雅。

“不会伤害到它们吗?”

“我想不会吧。产卵期只有一个月,它们会没事的。这一年剩下的时间,它们就可以恢复健康。我们设法让它们夜间醒着,一天肯定能下两个蛋。仅仅是这么一个品种,就可以产出六百个受精的蛋。”

上校抬起头,什么也没说。

他们又看到另外一些鸡栏,场景近似。爱玛一直在做着解释。十几只各种颜色的母鸡颤颤巍巍地走着(一向如此),几乎都处于呆傻的状态,都是疼痛的缘故。

上校说:“不像野鸡。”

爱玛大笑。

“公鸡和母鸡之间的性特征是很明显的。您一看见公鸡就能立刻认出来。母鸡没有羽冠,没有长尾巴。”

“看上去倒像雏鸡。”

他们来到名为“阿默斯特女士”的种鸡的鸡栏前。这种鸡体态娇小,像瓷器般脆弱,由于每天下两个蛋,身体缺钙,所以喙是透明的。

“我们不得不给它们吃刺激性的食物,让它们活动起来。”

“我很纳闷,为什么非要它们活动呢?”

它们的羽毛短小,像鹌鹑,大部分是白色,间或有一两根红色或黄色的毛,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印象。要不是它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可能会显得滑稽可笑。

上校说:“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

“它们的肉是最贵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上校惊喜地叫了一声,停住了脚步,欣赏着精工制作的半圆形单间鸡笼,一个笼子里养一只鸡。里面的野鸡肥硕,羽毛金黄,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不得不把它们隔离开来,它们会吃同类的肉。”

“看上去都奄奄一息啦。”

“它们筋疲力尽了,不过死不了的。”

“真希望它们是另外一个样子。每只鸡就是一件艺术品,是珍宝。”

整齐的金色羽毛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

“请您看看公鸡。”

“著名的‘萨特里特’种鸡在哪里?”

“马上就可以看到。”

上校问爱玛:“授精全部由人工来完成吗?”

“我不会用‘人工授精’这种词,因为这些禽类是体外培育而成,一切都是人工的。是的,我们是通过手工方式授精的。考虑到野鸡不规律的生理冲动以及泄殖腔不对称的位置,手工方式是唯一安全可靠的。指望一切自然而然并不实际,因为野鸡本来就是与自然对抗的。”

“我看着这些野鸡,一刻也没想到过自然。”

“您想看看我们是如何操作的吗?”

“当然。”

她领着上校向一处大棚走去,大棚的屋顶是棕榈叶铺成的,顶梁柱是香蕉树的树干。屋内有几张长条桌,上面有鸡笼和工具,几个印第安人正坐在高凳上干活。上校一行人来到最近的一位工人跟前。

爱玛介绍说:“上校想看看干活的步骤。”

那位印第安人说:“一定让您满意。我正要从这只鸡身上采集几滴液体。”

他指了指旁边的鸡笼。里面很狭窄,有一只白痴模样、愤怒的公鸡,一呼一吸带着哨音。上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深黑色的羽毛下,胸脯肌肉十分饱满,僵硬的羽冠挡住了它的双眼。

那位年轻的印第安人说:“第一步是让它吃一片药,把它弄晕。这一步我已经做完了,现在等着结果呢。看看吧!”

他把一支笔从鸡笼的中间伸了进去,扎了野鸡的颈部一下。野鸡只是傻呆呆地瞅着他。

那年轻人说:“看上去它已经动弹不得了。”说着,他打开笼子,拉出了野鸡。“出来!我们要挑战你的荣誉,就是这样,哈哈哈。”

野鸡任对方摆布。年轻人让它转身,分开了长毛,露出圆圆的睾丸。

“怎么样?已经装满了。我们每天都会在这个钟点给它挤一挤。”

上校问:“每天都采集精子吗?”

“是的。种鸡是性欲很强的动物,它们的肝脏已经适应每天加速精子的运动了。您马上就可以看到采集精子是多么地容易。”

他把一根极细的胶皮管插入野鸡睾丸底部的小切口,缓慢地插入两厘米深。

“好了,马上它就会自己排出来的。”

果然,那根细管开始充满了白色液体,随着野鸡的抽动流了出来,落在一个顶针大小的透明表盘上。白液流了一分多钟。年轻人一下子拔出细管,把野鸡放回笼子里。它眼睛发白,鸡头像条破布一样耷拉在身上……

上校发表看法:“好像死了一样……”

“别担心!每天都这样。过几个小时之后,它就会站起来的。”他举起那块表盘,对着光线看看。“上品!只要我们有足够多的母鸡,就可以用这个孵化两千枚鸡蛋。眼下,我们只要让精子成形就行了,那就简单多了。”

他打开一个瓶子,把小糖丸倒在一个托盘里。他把精子装进一个弯弯的带尖的滴管里,一滴滴弄湿小糖丸,直到倒干净为止。他数了数弄湿了多少糖丸。

“四十个。一顿好干粮。这些小糖丸保存上两天没问题。”

他把小糖丸装进一个玻璃瓶密封起来,贴上了标签,写上了密码。

“怎么使用这些小糖丸?”上校问道,“我还以为你们用的是液体。”

爱玛说:“不是液体,液体非常麻烦。您过来看看,那边正在给母鸡授精。”

他们来到另外一张长桌前。在母鸡身上干活要难得多,这很奇妙,不能给母鸡下药,因为镇静药会引起母鸡血压下降,造成不孕。四个印第安人摆布着几只大耳朵的银白色母鸡。这些母鸡远离了温柔顺从的配偶,变得勃然大怒,连踢带踹。几个工人的活儿干得很有效率,但是胳膊上都是母鸡留下的凶狠标记。他们工作不戴手套,因为会妨碍如此细致的操作。

他们围住了一个打开了浅银色母鸡待的笼子的印第安人。他根本不理睬母鸡的叫声和扇动的翅膀,而是让母鸡扭过身去,把它按在桌子边缘上,头部悬空。母鸡狂怒地挥舞着爪子。

那印第安人笑着说:“它像小鹦鹉一样发情了。”

他把手指放在母鸡的泄殖腔上方,准备分开长羽毛。他极为熟练地微微打开阴道,指指子宫,说道:“输卵管在这个地方。”

这是一根白色软骨器官。他把母鸡翻了个身,像翻动手套一样,让它露出了囊状卵泡,从卵泡里时不时地跳出小小的卵子。它像一种蘑菇的背面,玫瑰色,有些潮湿。显而易见,从卵子抖动的情况判断,母鸡的这部分结构原本就不适于与空气接触。印第安人急忙加快了速度。他用镊子把一粒糖丸放入到叶瓣中间,几秒钟内,糖丸就溶化了。

“就是这样,完了。”

他松开输卵管,阴道自动闭合,再让母鸡站直身子。它双眼充血,喙在打着哆嗦,已经喊叫不出来了。到了鸡笼里,它一再跌倒。

整个手术没有超过一分钟。上校脸色发白,膝盖颤抖不已。

他们一面走开,上校一面问爱玛:“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说:“一切都是残忍的。可是有什么要紧啊!善待动物是件难事。出去吧!我们小小的作坊让您不高兴了。”

“因为这养鸡场里有种凄凉阴森的东西……”

爱玛挽着上校走出去了。上校一身冷汗。他们走在鸡栏和洗涤池之间的路上,向位于山上的大型养鸡场走去,那里与森林相当接近。一到了外面,新鲜空气让上校冷静下来之后,二人又谈了起来。

“将来你一共能有多少只小雏鸡?”

“到了鸡下蛋的时候,我们能有五千枚受精蛋。”

“那准备放掉两千只吗?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人工控制下进行繁育不是更实际一些吗?”

“我原以为您不喜欢这里。”

“我承认这里效率很高。”

“我打算将来散养四万只野鸡,这个春天先让两千只自由繁育,算是个开头吧。”

“为什么是四万只呢?”

“四万是个临界的数字。这么大数量的野鸡将会创造出养鸡专家所说的‘愚蠢生态学’。到了那个时候,让您感受如此糟糕的人工操作就没有必要了。您看到的仅仅是养鸡的史前阶段。”

“四万只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到?”

“四年,也许是五年。”

“这么多野鸡,不会太多了吧?”

“不能再少了。这个数量才能维持一个野鸡世界的自然运转。这样可以产生出双重效果:对我们来说,不用花一分钱来养鸡,而对买方来说,它们的价位会很高很高,就像所有来自最遥远的地区的东西一样……比如说月亮上的岩石。”

爱玛稍稍停顿了片刻,等着上校消化她说的这个前提。

接着,她继续说下去:“到那个时候,我的财产将是个系统生物工程,如同印第安人的养鸡场一样,无尽的财源滚滚而来,但是离财富太近,反而让人看不清楚。财产的主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还是很穷的,是世界上最贫困的穷人。您等着瞧吧!”

他们已经来到了公鸡所在的鸡舍前,那里绝对与世隔绝。每座鸡舍都超出了年轻泥瓦匠的建筑梦想,大部分的样式是卷烟式的尖塔,微微向西倾斜。养鸡场的主体不太规则,有一半埋在地下。一道松松垮垮的黑色铁丝网围着养鸡场。站在每个黑洞洞的鸡舍门前,他们都可以看到剩余的野鸡和半死的老鼠。

爱玛说:“我们用活物喂它们。”

“可是看不清它们在哪儿啊?”

“它们很小心,不喜欢被人看到,尤其容易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供人消遣的玩物。不过我想您一定能看见一两只。那边有一只埃及种鸡在进食。”

看到一只名贵的雄鸡在一个空间里自由活动,真是令人难忘的经历。看看它摇摇摆摆像军刀一样的长尾巴以及那不可思议的小脑壳吧。雄鸡在自己家族、品种内等级有多高,它身上总会有某种具体表现。

上校静静地注视着那些公鸡。他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顾及爱玛说的话。他俩经过一座荒凉的金字形神塔时,从入口处走出一只有威胁性的“戈尔基多”野鸡。它走到铁丝网前,狠狠地啄了一口。这只雄鸡浑身闪亮,长着深红色的尾羽,还有黑又亮的秃顶。它还戴着两枚保护眼睛的黑云母片。

爱玛解释说:“我们不得不给它戴上眼罩。不断地生产精子让它的视力下降了,强光对它有害。”

上校笑着说:“这事我可没见过。”

“您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明星鸡呢。”

“是啊!那个著名的‘萨特里特’嘛。它在哪儿呢?”

爱玛带领上校踏上一条蓝石板小路,朝位于山顶上远离其他鸡舍的一处养鸡场走去。那座塔形建筑是最大的一处,倾斜得厉害,很危险;野鸡的藏身处深陷到地里,附近用绳索圈起来的空间里散落着沾满了尘土的烂肉。起初,上校没有看见萨特里特。后来,他把萨特里特当成了老鼠。它正在撕咬一只欧椋鸟的烂肉。结果竟然是这么一个怪家伙打破了上校的预期。它没有尾巴,这与野鸡的常规外表相去甚远;胸腔过于鼓出,给人以驼背的感觉。上校看到最后无话可说了。

“可它不是金色的啊,是灰色!”

爱玛笑了。

“第一次看见它的人,都这么说。您等一等,看它活动活动。”

萨特里特激烈地撕咬着猎物。但是它一迈步走向饮水槽,上校就发现,他看成的那种灰色,实际上暗藏着一种金黄色。爱玛热情地告诉上校,这只鸡已经给她饲养的五十只金鸡授了精。很少有养鸡户能有质量如此上乘的种鸡,连养鸡大王也不能比。

上校长时间地站在铁丝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爱玛说:“走吧!还有别的呢。”

她带着上校来到最近一处树栅栏后面,那里有一片明显的斜坡。下面,小溪弯道形成一块方形游泳池,池子上盖了浸在水中的鸡栏、平台和走道。这都是为了野鸡洗浴必备的。

她解释说:“这个系统是仿效英式绵羊洗澡间的。虽然看上去野鸡和绵羊大不相同,可是二者都厌恶水,都用同样的把戏避免与水接触。”

二人下到斜坡中途,在岩石上坐下休息。圆形剧场深处上演的一场戏吸引了二人的眼球。十几个印第安小伙子正在潜水,抓水里的野鸡,野蛮地把野鸡按入水里。他们用这种笨法子治疗野鸡的恐水症,池中水花四溅,喊叫声震天。

上校哈哈大笑,叫道:“真是太疯狂了!会淹死它们的!”

“不会,不会,”爱玛用梦幻般的口吻说道,“好好看吧!”

于是,上校静静地观察起来……渐渐地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梦境,或是一个世外舞台。溪水让雇工们和死命挣扎的野鸡们一道闪亮发光。上校感觉心中有股陌生的不安、躁动、突发的欲望。养野鸡就是一种儿童游戏,不计后果。这让他惊愕。正是鸡奸的化身啊。一失足会成千古恨。

上校还没天真到会认为,在另外一种可能的生活中,自己会坐在那里看着这些光着身子的小伙子,感受到内心涌起的欲望。他明白,个人的同性欲望是种种环境因素之和的产物,最终才具体化作个人行为的永恒瞬间。但现实本身仅仅是偶然产生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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