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外国名著 > 女俘爱玛

女俘爱玛11

一个印第安人手持一根六米长、两端饰有羽毛彩球的竿子,出现在栎树顶上,人们可以透过椭圆形的树叶间隙看到他。不断进入这棵树的有鸟类和松鼠,但是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位杂技演员身上了。在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中,响起一下三角铁的声音,令人不安的敲击声拉长了。这是个中年汉子,由于他人在高空,观众在树下,都以为他只有木偶大小。他剃了光头,脚上抹了白垩粉,唯一的装饰是腰间涂了一圈的白色颜料,看上去像裹了一条棉肚带。他握住竿子中央,悄然活动。终于,经过长时间的准备之后(期间仍旧不停地敲击三角铁),他开始走起来。由于他在空中,看起来像是在飞翔——其实是在走绳索,只是从下面看,绳索看不清楚。他像女人那样快速走了几步,来到人们的头顶上空(下面的人还在吃午饭),停下脚步。众人鼓掌,喝彩。这位表演平衡技巧的印第安人突然一动,转身九十度,重新开步走,引起大家一阵尖叫。他向一棵松树扭曲的树冠走去,在人们的掌声中消失在尖叶丛中。

随后,孩子们出来了。树与树之间大约有十几条绳索,形成一张网,孩子们在网上滑来滑去,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有的孩子很小,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学会这个技术要求很高的游戏的。没有人掉下来。真要是出事,那就是当场毙命啊,因为是在高空玩耍。孩子们一个比一个上得高。

印第安人的高空行走表演,是唯一一种从欧洲传统的马戏团杂耍中发展而来的平衡艺术,与森林高低不平的地形有关。这位走遍比亚乌因科河流域的印第安艺人,经常到山坡边缘地区来。站在高空,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世界缩小了,呈现出全貌来,正是这样的体验促使印第安人拥有了超人的世界观。

超人的本质是戏剧眼光,或曰艺术眼光,是包罗万象的眼光,能将一切聚集在一把伞之下。这就是为什么在考察队员的肖像集里,总有大量的遮阳伞,不是因为潘帕斯大草原的阳光太强,那里光线的白与黑到处都一样。同样的道理,达尔文在印第安人的头部也画了遮阳帽,在那些粗制的图画中,印第安人总是要骑上一匹人脸瘦马。在各种情况下,人性都是与蛮族交往的秘诀:否认人性,修正人性,扩大人性,把人性拉到一个不属于人性的世界里,而那里总是艺术的世界。人类学家经常会在一座透明的迷宫中迷路,跟杂技演员那些由绳索结成的网很像。发光的树脂浸透了绳索。这些结构复杂的绳索,仅仅反射出自然环境的闪光罢了。

空中究竟悬挂着什么呢?印第安人并非总是尊重这走绳索的艺术,他们会以冷漠的态度看待表演。有时,一个肥胖至极的男人,像是日本相扑大力士,拍击双臂走过人群时,总是会受到嘲笑。低级趣味总是隐藏在即兴之作中的。他们所做的一切,或许就是低级趣味的延伸。

继续演奏的小型乐队,似乎有令人安静下来的功能,而且能随时随地发挥作用。有了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在高空行走的艺术家,就一定有机会制造出神秘的安静来。据说,是魔鬼(他的名字是比亚乌因科河名字的词源之一)亲自把音乐带到人间的,但不是直接传授。魔鬼把音乐转让给另外一些中间力量:穷凶极恶者、艺术、人性……

终于,稀稀落落的掌声最后都消失了。吃饭的人们继续进餐,不再理睬演员。几位表演者在高处,躲在绿荫后面,也在啃剩饭。广场上聚集了各色人等,或是席地而坐,或是躺在毛毯、衬布上。各个等级的酋长都来自卡尔维和白湾之间的广大河谷地区,他们在这一天的上午纷纷出现在一年一度的野鸡交易会上。

作为东道主的酋长名叫卡尔维乌。这一年轮到他召开并主持养鸡人最高级会议。他手下的工程人员早已在数月前就准备好展览用的鸡栏。整个上午,来访者走遍了展览会。此前,工程人员在村外搭建了一个圆形竞价台,将在那里举行拍卖,那是交易会的高潮,因为要竞价,常常会展出特别出色的野鸡。

现在,最显赫的客人们在大殿入口处围成一圈吃午饭,其余的人则分散到广场上进餐。几百头梅花鹿和家禽被送上了烧烤架,其中有大量的白鸡,在本地区泛滥成灾。人们吃饱后不停地喝着卡尔维乌酋长提供的泡沫果酒。

只要富翁们有机会相聚,那么最好的话题就是赚钱术。比如这次出售野鸡,他们把最好的品种带到交易会上来,有足够多可圈可点的素材,可以记录在案。时不时地会从某个谈话圈子里传出窃窃私语声,很可能是有人突然亮出设计特别夸张的钞票,或是令人拍案叫绝质量非同寻常的钞票。大家在议论油墨、纸张、水印、印版等等技术细节。土著文明发展到这个阶段,唯一取得进步的方式就是在纸币体系中有新的发明。为此,富人们总是清醒的,随时准备捕捉新鲜的玩意儿。每个富豪们都希望保护自己的“原创利润”,与此同时,努力获取对手的利润。每个富豪都要让利润处于经常性的变换之中,让利润增值,尤其是克服利润碰不得的思想,比如像艺术家那样。

爱玛和她的两位朋友就在人群中,她坐在一块八角形的毛毯上,旁边是卡尔维乌酋长的一个妻子,她被委派前来回答爱玛的问题。酋长为所有买方嘉宾提供了王宫侍女,这不仅是出于礼节,而且是为了确保嘉宾懂得买卖的机制并且按照预算消费。午饭快要结束了,人们在喝酒、抽烟。鲍伯过来了,全身的皮肤都涂上了黑色十字网格图案,胳膊上系了一根黑布条,布条上挂着红色的羽毛。还有一个人,是鲍伯的弟弟,名叫埃克托,一个特别消瘦的年轻人。他皮肤光滑,没有涂任何颜料,但是从颈部向上一直到头部,都涂上了发亮的红色。不是那种胭脂深红,而是鲜活的、流金般的红色。爱玛一面说话,他哥俩一面狼吞虎咽。对他们兄弟而言,周围参会人数和噼噼啪啪的声音都无关紧要,这与爱玛不一样。负责斟酒的侍者一过来,兄弟二人就让侍者在他们杯中斟满了葡萄酒、烧酒和芳香扑鼻的白色潘趣酒。

爱玛向东道主的妻子提问,能不能了解所有参会酋长和代表的来源地。她想知道他们每人都有什么可以做的生意。

那印第安人女人回答说:“有人带来了大量的银子。看见坐在我丈夫身旁的那位了吗?他是马里阿诺的儿子。他带来了曙光钞票,是用在烂泥里泡成浆的虎皮和乌龟纸印成的。”

爱玛、鲍伯和埃克托顺势望去。卡尔维乌酋长身旁有一圈显要人物,纹丝不动,姿势与身份等级都保持一致。

“他身边那人叫盖肯,是他表兄和姐夫。旁边那位是个小酋长。”

她正要说下去,这时有什么事引起了整个广场上的人的注意。从睡觉用的帐篷里出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印第安人,戴着大臣用的大号头饰。那印第安女人悄声告诉爱玛,那是卡特里尔国王的特使。

卡尔维乌酋长连忙上前鞠躬行礼。但是,那位特使刚一落座,立刻又起身,朝着爱玛坐的地方走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大臣的身影移动。他在爱玛身旁坐下来,并不直视她,而是可怕地斜视着她。二人互致常规性的问候,原来是爱玛在王宫期间认识的一个人。等到特使又回到卡尔维乌身边后,众人用新的眼光打量着爱玛。

爱玛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人?”

印第安女子看看他们后,回答说:“卡伊桑和埃尔比安。你不认识他们?”

的确是赫赫有名的兄弟俩,他们戴着羽饰,身上涂着过于繁复的油彩,正在喝酒,身边簇拥着美女。

“他俩带来的鸡获得过大奖。”

“那他俩不采购吗?”

“恰恰相反。带着鸡出售的人,是最有实力的买主,道理很简单,他们贷款的数目没有限制。他们是唯一可以下很大赌注的人,且不用担心用现钞结算。”

这时,爱玛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

有人说:“我活得时间越长,越是确信,性爱并非一切。”

她小心谨慎地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是位中年妇女,很有威严,面部有大块的刺花。她抽的香烟很长,身边围着几个男人。或许是位王后,虽然有些少见。一般情况下,妇女在印第安人世界里放弃权力,宁可过着静修的生活。爱玛用疑问的目光看看她的向导。

向导说:“她是德特,阿瓜里帕约部落的女王。”

爱玛在回忆那人的名字。她说的那句话大概很有讽刺意味,因为德特正是著名淫荡妖魔的名字。

音乐再次响起,发出经常性的不合拍的音符,像是为了宣告——请干杯!鲍伯和埃克托坐着就睡着了。哥俩吃得多也喝得多。爱玛和那个印第安女人则斟满了酒,继续说话。

距她俩不远处,有一群印第安美人,个个佩戴着项链,化着妆。

印第安女人说:“她们是埃博多塞奥的女仆。”

她似乎认为爱玛应该知道关于埃博多塞奥的一切,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告诉爱玛:

“他是个小酋长,管辖着一个小村庄,可是据说他是最富有的酋长。是他发现和掌握了代斯贝尼亚硫黄矿,还拥有最大的养鸡场之一。”

爱玛远远看到小酋长在美人的包围之中,那人的皮肤光亮,腰带上缠满了宝石。

“他为了争夺冠军肯定是下了大注。今年参展的鸡可是顶呱呱的。”

爱玛说:“我看到了。”

“不单单是埃博多塞奥,很多人都盯着那些鸡呢。尤其是盯着萨特里特。”

萨特里特这个名字在广场上的每处谈话中都是提及最多的。它拿过良种鸡的总冠军。据了解,好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良种鸡了。每个养鸡人都抱着下午要出高价的决心,拿下它。

她沉思道:“可是他们都不是从西边王室里来的。”

“当然不是了。两边的王室从来不派代表参加交易会。他们另有渠道。”

爱玛疑惑地看看她。

她解释说:“拿种鸡的渠道有两个。对我们来说,就是在这里购买。这是一种人工配种的方法,用杂交和纯粹遗传改良出的新品种。买卖的是东西和技巧,而西边的养鸡人……”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远处,习惯性地保持戒备,因为这里的人一提到西边总是小心谨慎,其实根本没人去过那里。

“西边的养鸡人……国王和皇帝……他们从本地拿种鸡。两边没有人工配种的工作,即使有了,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爱玛明白了。这关系到人们千方百计追寻的秘密。交易会仅仅是一种遮遮掩掩、巧妙的暗示——西边的尽头之处有养野鸡的大秘密。

广场边上有一排马跪着。看来,这又是一种新时尚,印第安人永远喜欢玩这套矫揉造作的把戏。很多人肩上蹲着鹦鹉。乐师们还在吹拉弹唱,可是没人在欣赏。爱玛的路过,还是被人发现了。不止一双黑眼睛在仔细琢磨她。妇女出来买鸡比较少见。当有传闻说,爱玛是白人的时候,注意她的人成倍增加了。卡特里尔国王派出的那位特使,居然对她彬彬有礼,说明她社交关系很好。人们想了解更多情况。

人们看到她悠闲地吸烟,还仔细打量她身旁那些年轻人。许多酋长在小心翼翼地做出试探动作。他们仅仅打探到,此人是个新的养鸡户,有一个白人头领给她做靠山,那人刚刚从事印钞的活动,但充满了幻想。

卡福尔酋长属下的一个名叫皮内多的头目,决定上前问候她。

“您好!”他说,“您已经开始欣赏漂亮的雏鸡啦?”

“是呀。”爱玛答道,有些躲闪。

聊了几句,她面带“严肃”的笑容,皮内多就走开了。接着,卡尔维乌亲自来邀请爱玛去见见他的亲属。爱玛推辞说,她要去睡午觉。

“您喜欢我们的音乐吗?”

可是午饭早已结束,所有的客人都感觉要刻不容缓地进入梦乡。印第安人受到热情款待,极力克制睡意,在地毯上或是毛毯上躺躺而已。有几个人悄悄把坐骑拉开,上马去树林里睡觉了。而卡尔维乌酋长则打发助手们去核实,拍卖种鸡的地点是否已安排妥当。

一段难以确定的时间过去了。一阵银铃声把人们都吵醒了,大家稍事打扮,抽口烟,准备出发。人们排成长队,鱼贯而行,不慌也不忙。所有的野鸡早已经转移到赛场的地下室里。赛场建在一片林间空地上,距离村庄中心有两百米。爱玛属于最后进场的人之一。他们需要穿越一道拱门,从梯形看台下面经过,最后看到了光亮。中间有椭圆形的跑道,周围一圈是看台,上面已经是座无虚席。观众打扮得十分抢眼,乱哄哄的,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看看身旁,那位印第安女人在解释什么。两位侍从眼神不离地面,表情傲慢。她们几位坐在第一排。

场上一端有个侧门打开了,野鸡将从那里上场。另外一端则为拍卖师准备了一个竹塔。报价的方法就是把一卷钞票放在座位前的红色小桌上。鲍伯手里拿着节目单,上面有冠亚军的名单,还配有插图加以说明。这天上午,他们仔细跑了一遍,研究了每一种鸡,写满了做记号用的小本子。他们对几乎所有可能得奖的鸡都感兴趣。

从他们的位置上可以看清楚整个赛场的情况。酋长、特使们落座之后,就好像睡着了。抽烟形成的滚滚浓烟把他们紧紧包围住了,他们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假装漠不关心。

跑道上铺满了灰色的沙子,这是为了突出野鸡的颜色。展示立即开始了,与此同时,传来了拍卖师用纸质喇叭筒快速喊出的夸张的叫卖声。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