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踩过天鹅尸体吗8

8.

不得了。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个小说的舞台宫城县栗原市发生了七点二级大地震。

那里瞬间就成了灾区。

我一直说那里是乡下,穷乡僻壤,值得炫耀的只有天鹅和咸煮蚂蚱——不知这算不算值得炫耀之处。我以前一直都这样说,现在是说不出口了。顺带一提,因为一句“工作人员——”而被大家熟识的那位帅哥艺人,狩野英孝,跟我是同乡。他是跟我同一所高中的学弟。不过好像他入学那会儿,木屐、手绢和应援团都已经没有了。

“我打算把跟栗原有关的名人做成签名表情包,就算是支持灾区重建,你也帮个忙吧。”

高中时候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我当然答应了。我问他,另外还有谁?

“高桥恭司[1]先生,宫藤你,还有中川雅也[2]先生。”

嗯?高桥恭司确实是同乡,可中川先生……他不是九州人吗?

“哎,因为他那个《东京塔》的外景在栗原嘛。”

我知道,外景是在栗原市的细仓矿山公园拍的。细仓曾经有矿山,封山后,所有员工住宅和房屋建筑都按原样保留了下来。之所以在那里拍外景,是因为风景看上去很有北九州的感觉,可是做这个决定的恐怕也不是中川先生吧?仅仅因为这个就能发出邀请的栗原市真是了得,而接受了邀请的中川先生也是了得。几天后表情包的草稿就发来了,赫然画有中川先生创作的漫画角色。中川先生,对不起。哦对了,还有三船美佳[3]女士的签名。

唉,不过说来说去,最了不起的还是我妈。地震发生才过去一周,她就作为嘉宾出席了我们的“组合魂在秩父的咔嚓咔嚓音乐节”,表情冷静地和着《冬日恋歌》表演了日本舞蹈。

所以呢,尽管那里成了灾区,我的抱怨还是会一如既往。

天鹅、蚂蚱、超市和车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实在谈不上幸福,我带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老家栗原两个星期。我去了仙台的暑期补习班。

然后我恋爱了。一不小心恋爱了。

栗原地铁线的始发站。我在站台上驻足,脚下是笔直往前延伸的铁路。从这里坐两站即可回家。但是我还想再多回味一会儿。

在长椅上坐下,我仰望着夏季越发湛蓝的天空。蝉鸣声听在我耳朵里是这样的——

“女人的味道——女人的味道——”

日本东北的夏天是干爽的。不过八月中旬的气温也有超过三十度的时候。田间吹来的风很舒适,一不小心就犯困。更别提昨晚我还一整夜没睡。我干什么去了呢?

“做爱的味道——做爱的味道——”

是的,我做爱了。一不小心做爱了。

我一边接受着知了的嘲讽,一边回味着昨晚的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爸、妈,你们马上要回家的这个儿子,已经不是两周前出门时的那个了。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蛋黄酱倒在札幌一番咸味拉面里拌着吃,不会因为麒麟柠檬汽水在冷冻库里冻住了而后悔。不,还是会。虽然会,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让父母安心的伪装,是装出来的孩子气。

发车铃声响了。还是见好就收赶紧回去。就在我起身的瞬间,猛地,有什么人抓住了我的双脚,我差点一下子趴倒在地。有人在。有人在长椅下面。刚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但是性行为的余韵更多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弯下腰去看,试图确认那人的真身,结果发现了一个美颜流浪汉躺在那里。

“臭,美——臭臭臭——臭,美——”

是曾经的天鹅大叔。白井研。

“真是倒霉,睡着睡着竟然有知了飞嘴里来了。我的嘴难道是知了的胶囊旅馆吗?哼,我还是要把它吃了,就因为总是这样,所以我讨厌夏天!”

两个月没见,他瘦多了。脏兮兮的贴身内衣下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头发完全没剪过,还粘着口香糖。而且,臭得很。

“白井叔叔。”我刻意选择以本名称呼他。或许是感觉到了这种距离,大叔的表情有些惊讶。

“你上哪了,干什么去了?都两个多月了。”

铃声再次响起,我没等大叔回答就钻进了车厢。

“唉,发生了许多事。”大叔这样嘀咕着,也上车了。

石越站发车,开往细仓站。总共只有一节车厢。乘客有我和白井叔叔,还有藤高铜管乐队的两个女生。我和大叔找了个尽量远离她们的位置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感觉不自在。

不,还是有许多问题的。一边是在仙台失去了处男之身的高中男生,一边是偷初中女生的泳衣被抓现行后遭到逮捕的罪犯。明与暗,阳和阴。

沉默在继续。考虑到他的性格,如果我轻易找他说话,反而会惹他不开心,说什么“你这是在照顾我的感受,表示你并没有因为我是罪犯就刻意躲避我”。但我如果一直不找他说话,也会惹他不开心,说什么“就因为我是罪犯你就刻意躲避我”。该怎么办呢?我眺望着两个星期没见的田园风光,越发在意大叔下一步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说真心话,我是有点照顾他的感受,但又有点想躲开他。

栗原线是一条地方线路,越营业越赔钱,如今已经没有了。红色线条配黄色车身,行驶在田间的速度比自行车快比小摩托慢。据说线路废止前确实吸引了全国各地的铁路迷来拍照,但当时在我们看来它就代表了乡下,没有任何魅力。

“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是去哪了?那么多行李。”

列车就快抵达家旁边的车站时,大叔终于打破了沉默。时机选得也太差了吧。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我去上暑期补习班了。”我简单回答了一句就站了起来,两名高中女生也站起来了。但是白井却没有动。

我总感觉丢下他一个人有些不大好,便使劲伸个懒腰又重新坐了回去。门关上,车厢里只剩下两个人。

回过头想,我的各种经历都曾向天鹅大叔报告过。从广播节目里读了我的明信片,到和京都认识的女学生交笔友。他绝不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不过我还是把那些既不能和父母也不能和朋友分享的事情全告诉了他,他也陪着我时喜时忧。

昨天晚上的事也是一样。阿菊和萨萨已经有了经验,跟他们说只会得到冷漠的无视。好吧,还是说吧,跟天鹅大叔。既然已经坐过站,就通过这种方式补偿好了。

“你知不知道松本小雪?”

“哦松小呀,知道知道。”

“没有人像你那样省略的……我在补习班认识了一个比我大的学生,长得很像松本小雪,我,跟她做爱了。”

“是吗。”这句话的背后暗藏着四十五岁的处男(罪犯)强烈的动摇之情。他突然开始揪腋毛往窗外扔就是证据。

(接下来的内容,将在车窗外的田园风光和我的夏季物语间频繁切换。)

我把早濑美佳带回了宿舍,却被迫目睹了隔壁房间那个混蛋——秋田来的荒木,我叫他不走运——在我眼前做爱,最终,我和她只能在仙台的街头彷徨。

七夕的夜晚。正如不走运所说,情人酒店到处都住满了。我急了,好像还偷偷掉眼泪了,可能还轻声呼唤了几声“妈妈”。

“哎,要不要来我家?”

等的就是这句。“真不好意思。”我隔了十秒钟才回答,然后就坐上出租车往她的出租房去了。

“虽然是租的房间,不过还挺宽敞,大概两居室?浴室和厕所是分开的,还有那种让水变干净的机器,还有薰衣草?挺香的……”

“我管你那么多!”大叔突然高声叫喊着勒住了我的脖子。“你讲这些有什么意思!什么薰衣草,什么机器,你怎么不去死呀!”

看着他突然有了精神,我感觉曾经熟悉的天鹅大叔似乎又回来了。

“一对年轻男女撞见别人做爱,还能平静吗?当时不是半夜吗?”

“是啊,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那还不赶紧做爱?”

“你只是想这样说才问时间的吧?”

“少废话!现在主要聊做爱!聊跟做爱有关的事情!聊一聊花瓣!”

就在他得意忘形开始大闹的时候,电车正接近大冈站。我就实话实说吧,大冈小学的校长就是我爸。让我在我爸的地盘聊花瓣?

“你爸很严吗?”

早濑美佳说着,坐到床上。我则坐在她对面的地板上。我觉得盘腿也不是,跪坐也不是,于是就弯起一条腿,像正听首领下令的忍者那样,然后喝起了她给我冲的速溶咖啡。

“也不算严吧……就是不太明白他发火的原因。我抽烟打麻将都没挨骂,可是我不做广播体操他就很生气。”

“你还做广播体操呢?”

“哦,是啊,全家都做,而且是早上五点半。用事先录好的磁带。六点半吃早饭。”

“挺好玩儿的。”

但是早濑美佳并没有笑。我也不觉得好玩。我说话只是因为害怕沉默。对话一旦中止,屁眼就会伴随着啪啪啪的轻快节奏重现在眼前,一会儿是“*”一会儿是“·”,有时是“+”有时是“☆”,变幻自如,千姿百态。不走运,还有那个没啥好说的女人,俩人居然一起做过许多次那种事?而我也要那个了。很快。那个。和早濑美佳。那个。锻炼括约肌。眼下还没那个兆头。在回家换了衣服的她和忍者姿态的我之间,距离虽近却又很远。

“睡吧?”

“哦,好。”

嗯?!我没想对方问得这样随意,而自己又答应得那么简单,有些傻了。她的语气太过轻松,我就以为是让我睡地板,只得拿胳膊当枕头,像忍者露宿在野外那样躺下。早濑美佳站起来掀开床上的薄毯子,说:“来这睡。”我也没觉得不妥,说了声“哦,好”就躺在了床上,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背上都是汗,忽然间不好意思了。这会把床单弄脏。于是,我就侧过了身子。她拉了一下灯绳,白炽灯就剩下了小小的一点亮光。然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上我正躺着的床。面朝右是一面墙壁,面朝左是一个年长女生,背后浑身是汗,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我也觉得有些尴尬,不自觉就趴起来睡。早濑美佳一直在观察我的侧脸。电风扇的微风每隔几秒就送来她身上如果实般的香气。她的手指触碰了我汗湿的后背,我的胳膊感觉到一种柔软,浑身变得敏感。奶……乳房贴在了我的胳膊上。我觉得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得转过头看她。她的嘴唇距离我还不到十厘米,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湿润的光泽。事到如今,不干点什么是不行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带着这种想法,如狼似虎般的朝那嘴唇扑去。

“我说,一段时间没见,”前天鹅大叔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瓶威士忌,正往嘴里倒,“你变了呀,你的,文体。”

“文体?”

“我说你装模作样的东西太多了!嗯?!你装什么呢?你以为你是片冈义男吗!要不我给你来点慢节奏[4]?还是我给你弄成蜡人?哈哈哈!”

“对不起。”我虽不愿意,但还是道了歉,并非因为大叔已是醉酒状态,而是从泽边站上来了几名初中男生。

“节奏太慢了!什么甜美的果实,什么润泽的嘴唇,多余!你别瞧不起中年男人的想象力!我这四十五年,全靠想象力!我比你还了解女人呢!”

气氛太过紧张,初中的孩子们吓得下了车。就这样大叔仍然没有收敛。“奶子都贴上来了,有那个时间装样子你还不如担心担心避孕!当时你有套套吗?!”

“没有。”

“去人家的路上就没有便利店?肯定有吧。再不济自动贩卖机总有吧!”

“嗯。可是她说,用不着买。”

“啥?”

也不知是吃惊还是酒劲上头,大叔一时间话都说不清了。

“你刚说什么?”

“她说家里有……地铁站口发的试用装。”

“避孕套?”

“嗯。”

“发试用装?”

“嗯。”

“她拿了?”

“嗯。”

“这……你也信了?”

“嗯。我还以为仙台就是厉害,不愧是大城市呢。”

大叔深深吸了口气,用十分粗鲁的关西话大叫起来:“怎么可能有那种人!”

也是。我也那样觉得。从来没听说过避孕套还有试用装。就算有,也没有哪个女人会轻易领取。而且还不止一两个,居然有一打,就那么招摇地摆在柜子上。一串避孕套,像蛇皮一样耷拉下来,在中间被扯断了。很显然已经用掉了两三个。

“那女的,保守点说,挺好色啊。”

应该是吧。昨夜,我一边亲着早濑美佳,一边试探着她并非好色女的可能性。舌头进来了。也许那避孕套,是拿来往里面装咖啡牛奶或乳酸菌饮料,然后冻成棒棒冰用的?她的舌头进来了。又或许是往里面填奶油,然后把头子剪开用来往蛋糕上裱花写“生日快乐”?早濑美佳的舌头伸进来了……舌头……

好色就好色吧。我心里早已放弃了抵抗。问题是,我的身体却还全然处于闭关锁国的状态。她的舌头仿佛佩里的黑船[5]一般进犯而来,让我害怕。

“打开国门吧!”龙马在脑海里呼喊,“日本的黎明就在眼前!”我的强项是世界史,对日本史不大熟悉,只能想得起龙马。

“抹上奶油吧——”龙马的脸就像不走运一样油腻。

总感觉不舒服。我明明一直做梦都希望事情变成这样。总感觉不舒服。她主动把身体贴上来。但越是触摸她的身体,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就越远,隔阂也随之而来。总感觉不舒服……

“你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大叔也不知是不是坐不住了,好像个树桩子似的瘫倒在座位上,喝着纸袋包装的清酒。电车正行驶在杉桥站和岛矢崎站之间。这里的景色在栗原线上首屈一指。夕阳染红了远处耸立的群山。

“总感觉,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那么……那么轻易就做爱,我有点不大愿意。总感觉……觉得那应该是有意思的,可以很有意思地讲给你听的那种做爱。”

“你,做爱难道是为了我吗?”

“不是不是。”

“那你是在替我做爱吗?”

“当然不是啊。只不过碰巧现在是大叔你在我面前……你想啊,做爱不是很舒服吗?”

“我又不知道。”

“至少看上去很舒服吧。所以呢,我总觉得,那种舒服,必须能和有趣兑换才行。就好像北野武在节目里聊洗浴城的事情,他就可以讲得很搞笑。如果不搞笑,那不就成了简单的炫耀了吗?”

“说来说去你呀……”大叔忽然起身,表情严肃地对我说道,“你对做爱和恋爱这种事,有负罪感是不是?”

“负罪感……”

“做爱和恋爱在你眼里应该是一种罪恶吧?所以你才去上了男子高中对不对?”

哎呀……话题偏到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你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我,是对恶行的补偿,是为了消除自身的罪恶,你打算忏悔。”

电车驶上一座铁桥。桥下是迫川的一条支流,冬天时天鹅会飞来这里。大叔眺望着河流,带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哀伤口吻低声道:“如果,我从你眼前消失……”

“你说什么?”

“噗——”

大叔放了个堪比警笛的屁,随后就倒了下去,发出鼾声。

“要不要开灯?”

早濑美佳从背后看着因为戴不上避孕套而慌乱的我。

“没问题!”

我在看BOMB!、DUNK和Hot-Dog PRESS时已经预先演练了无数次,可就是戴不上。

原因我也知道。硬度不够。

“久等了。”避孕套在不软不硬的家伙上套进去一半,就好像一个头顶着针织帽的B-Boy(嘻哈男孩),感觉有点坏坏的。好了,应该能行。我再次爬到她身上。

嗯!嗯!嗯嗯!

我硬着头皮继续,进去了几厘米。她可能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发出了“啊”的一声。就在那一刻,吧啦,噗。缩小了的家伙掉了出来,只剩下避孕套留在那里,就好像夹在电车门缝里的裙摆。

“哎,哎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背过身去把避孕套还原成使用前的形状,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然后对准位置又套回去,发出滋滋滋滋的动静。嗯!嗯嗯!

“啊。”吧啦,噗。滋溜滋溜滋滋滋滋。嗯!嗯嗯!

“啊。”吧啦,噗。滋溜滋溜滋滋滋滋。嗯!嗯嗯!

“所以到最后,也没啥结果是吧?”

“是的。”

“然后天就亮了?”

“是的。”

我们来到了终点站,细仓站的站台。大约二十年后,这个小镇成了《东京塔》的外景地,而现在,我的夏季体验物语则要在这里谢幕。

“还有,最近她居然开始跟我聊起前男友(一个赌鬼),什么他讨厌避孕爱硬上啦,还有她名字和我一样叫作‘俊’啦,突然间什么都开始聊了。”

这件事让我学到一个道理。

做爱成功,男女之间就会萌生爱情。

做爱失败,男女之间就会萌生友情。

不知不觉间,我竟开始鼓励她。我告诉她一定会找到对的人,那个(懂得做爱的)男生一定会疼爱她。会吗?会的。

我们在补习班门前握手道别,她回去上课,我回到住处收好行李踏上归途。

“挺有意思啊。”大叔静静点头道,“中间我虽然睡过去好几次,但基本上听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只不过,你刚才说,你在仙台做爱了是吧……”

“是。”

“做爱,你并没有。”

“……”

“该不会是?我睡着了,听漏了?”

“哦,那是有可能。”

“有个屁可能——”大叔一直在叫,声音回荡在整个站台。

“就进去一半而已,你个阳痿,天都亮了你也只进去一半而已!那能叫做爱了?ZU还差不多。”

“ZU?”

“你那顶多只算开了个小头,所以是做字的头两个字母‘ZU’啊。哎——哟喂,亏我还听得那么投入,我图什么呀。这都到哪儿了!”

“细仓。”

“谁知道什么细仓,这种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真黑!天已经黑啦,这可怎么回去呀。”

“去对面坐反方向的车不就行了,开往石越方向还有末班车,坐一个小时多点就能回去。”

“其实不回去也行……”大叔忽然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回去也见不到家人跟亲戚。我还不想见呢。”

大叔终于讲起了这两个月的事情。

“警察局就关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让我回去了。然后我就想走得远远的,托亲戚介绍,我在石卷呀仙台这些地方找到了活儿干……可都干不长。”

在夜晚的田园间行驶的栗原电车实在寂寞。只能偶尔看到几个红绿灯、车灯或住家的灯火。这样的风景让大叔的遭遇听上去更加沉重。

“我偷偷溜进中学校园里,你们说我是去偷游泳衣了……当然了,那玩意儿的确也偷了,可那并不是真正的目的。”

“哦?那是什么?”

“图书室前面,有天鹅的照片,很大的那种,是不是?”

确实,校园的告示板上贴了好几张装饰用的天鹅的照片。其中图书室的那张我也有印象,天鹅张开了双翅,朝天空大大地张开嘴,那姿势极具戏剧性,就连对摄影不感兴趣的我都要感叹“照得真好”。我一直以为那一定是哪位专业摄影师的作品,难道……

“那照片,是大叔你照的?”

“不是,应该是专业摄影师照的吧。”

哎。

“我忽然就很想看那照片。看着它,仿佛就能听见声音。”

“天鹅的?”

“嗯……不,应该是人的吧。我觉得,那是天鹅替人喊出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那它在喊什么?”

“看的人不同,内容应该也不同吧。有时候是:‘好想死——’有时候是:‘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去死吧!’”

“这也太消极了吧。”

“或者是‘好想吃咸菜——’什么的。”

“那是山口美江[6]的广告词吧。”

聊到这里,我实在是困了。在与睡魔斗争时,我仿佛听见大叔终于讲了一句很像样的话——只是印象中。

“总之,有些话如果是由人大声喊出来的,会被别人笑话脑子不好。但如果是天鹅喊出来,就能获得原谅。那些害羞到说不出口的话,如果是天鹅,大家也会选择理解……我觉得那就是美……我觉得美就是那样一种东西……”

梦中的我,身处那张照片里。冬天里,我正站在河中间的一片三角洲,给天鹅喂食。

“好想做爱——”

一只天鹅伸展着翅膀大叫道。它的脖子朝天空伸着,伸到无法再伸长。受到它的影响,另一只天鹅也叫了起来。

“我想和浅香唯[7]做爱——”

四周的天鹅都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人类的欲望。这些欲望都被吸进了苍白的天空。

“我想变成大富翁——”“我想拿摩托车驾照!”“我不想参加课外活动!”“我要打死二年级的菊地学长!”

四周全都被天鹅围住了,梦中的我无法动弹。我感觉有些怕了,就把装有面包边的桶扔进了河里。天鹅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快速摆动起它们的小短腿,追着逃跑的我而来。

“别过来!”

“我还没结婚,但我想找个小三一起去温泉旅行!”

木屐的齿陷进了水底,我无法顺利地奔跑。学生服也湿透了。但我还是拼了命地逃到了对岸,躲进草丛里。天鹅追了上来。

我蹲下身子。木屐的带子勒进脚丫子里。

啪唧。

一种柔软的触感,顺着木屐传到脚底。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脚下。

那是天鹅大叔的尸体。

再睁眼,我还是在栗原线的电车里。没见着天鹅大叔的身影。可能已经在某站下车了。

车站还是一样冷清。妈妈放心不下,来接我了。回家后,我吃上了两周没吃的妈妈那既算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的咖喱,十点钟就睡了。

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天鹅大叔。

然后是下半学期。第二次校园文化节即将开始。

(1)佛莱迪?(2)啊(3)阪神球迷(4)噗(5)乌托邦的搞笑段子(6)咚(7)棒棒冰(8)冰冰凉(9)高中棒球青年(10)童贞高中(11)嗯(12)糕点师(13)挤

注释:

[1]日本歌手,乐队“THE虎舞龙”的主唱。(编注)

[2]又译利利·弗兰克,日本九州福冈县人,演员、小说家。长篇处女作《东京塔》成为“哭泣小说”代表,后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编注)

[3]日本女演员。(编注)

[4]片冈义男的短篇青春小说《给我来个慢节奏的》。(译注)

[5]指黑船事件,一八五三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率舰队驶入江户湾浦贺海面,迫使日本打开国门。(编注)

[6]日本电视台主持人,因广告词“好想吃咸菜—”而大火。(编注)

[7]日本女歌手、演员、偶像。(编注)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