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九日,农历腊月就要来临。距离平安夜,还有两个星期。国丸虽然睡得沉,可最近总觉得睡眠不足,于是他醒来上趟厕所,喝点水后又回到床上准备接着睡。最近连续数周被要求周日加班,昨天半井社长突然宣布今天休息,他自己则去大阪买材料并跟下单顾客进行谈判。
国丸来到窗前,俯视澄子经营的章鱼烧店,今天竟然罕见得没有开门营业。小枫虽然是去学校,但是她非常开心,因为今天老师带大家去郊游,似乎要下午四点才回家。澄子大概也是因此才久违地决定歇店吧。
难得的休息日,国丸想尽可能地让身体休息,懒洋洋地待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起床叠好被子,穿上衣服,把夹克的拉链提到喉咙处。家里买的切片面包也吃完了,他走在腊月的大街上,想找个地方吃午餐。
附近的咖啡店和餐厅都吃腻了,他想到远一点的地方。在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中,自己的味蕾想要探索未知的味道。
他悠闲地穿过河原町,跨过四条大桥,朝祇园的方向走去。因为今天不是周日,所以路上行人很少。虽然是适合在街上散步的日子,但是工作日在街上闲逛总让人心有不安。长期的上班族生活,让他感到除了公事外出之外,走在人群中就不踏实。就好像自己在翘班或者失业了一般,心中很是不安。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到对面最前头站着的是澄子。不久后,对方也看到了自己,于是举起手朝这边挥舞着,国丸也举起了右手。
绿灯亮了,澄子连忙从人行道走来,小跑着朝国丸走过来。右手拎着手提包和一个像便当盒的白色小盒子。
澄子走到国丸面前后,用洪亮的声音说:“国丸君!”
然后她笑着问:“你怎么来这里了?要去哪里吗?”
被问到后,国丸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并没有明确想去的地方。一时语塞的他摇了摇头,因为自己既没有女朋友,又没什么朋友,不会为了什么约会出门,只不过是想出来寻找不一样的食物而已。
“我在想中午该吃点什么。一直在锦天满宫附近吃,都吃腻了,想到这边来看看有没有不一样的食物,于是就闲逛着过来了。”
澄子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样啊,那要不要一起吃乌冬面?我知道一家很好吃,我很喜欢他家的味道。不过乌冬面可能没有太大差别,那里还有亲子饭。男人喜欢吃这种比较实在的饭吧。”
国丸说:“是的,我喜欢亲子饭。”
澄子笑着说:“那我们走吧。”稍微牵了一下国丸的手,把他吓了一跳。澄子似乎只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然后转身朝她来时的方向走去,便马上松开了手。这让国丸有些失望。
心情愉悦的澄子说:“刚才我还在想吃什么呢,最后只是路过没有进店。你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国丸说:“没有了。”
澄子边走边问:“国丸君,你觉得很无聊吗?”
这样不走心的回答,确实会给人这种感觉,可问题本身就不好回答。如果要问铸件工厂每天的工作是不是无聊,那答案肯定是无聊。可是出于对小枫的思念以及与澄子相见的期待感,每天过得还算快乐。就像今天一样,两人竟意外地在街角偶遇了。
前几天,广播电视剧里讲过这样的故事。国丸虽然没有要放弃职场搞失踪的想法,但是他对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充满了不满。当然,他知道不论哪个职业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澄子说:“国丸君,你每天无聊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国丸下意识地回答:“才没有!”
澄子接着追问道:“为什么?”
国丸刚才只是随口回答了,并没有深思。面对澄子的追问,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澄子接着问:“为什么你不觉得无聊呢,国丸君?”
“为什么这样问?”
“到底为什么呢?你说呀!”
无奈之下,国丸只好如实回答:“这样可以见到夫人您!”
她笑着用尖锐的声音说:“什么,我?我能让你排遣无聊吗?我自己觉得每天很无聊。我想做更有趣的工作,每天能跟很多人打交道,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那种。我已经厌倦了每天烤章鱼烧的日子,每天有客人来,站着闲聊两句,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想更大声、更长久地热闹下去。”
国丸听到后笑了起来,因为他不曾有过这种想法。
“你知道我在大阪长大,当初要是成为一个艺人就好了。可偏偏我来到了京都,找了这么个性格阴沉的老公,真是选错路了。我从小就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做过主,当时觉得是女孩子所以不行。就连结婚对象也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国丸君,你觉得呢?我们夫妻根本就合不来吧。”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的老公是自己的上司,而这个上司并不讨厌澄子。所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老公虽然招人烦,可我以前就喜欢京都。喜欢那条从八坂神社到三年坂的小路,想着能住在京都就好了,所以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太失败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澄子越说越起劲。
“刚结婚的时候,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我老公了,后来我们经常一起走这条路。我从小一直向往着这条道路,想打扮成艺伎的样子走在这里,可是这个想法一次也没实现过,后来我怀上了小枫,又开了章鱼烧店,根本没机会再去散步了。”
国丸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说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来了,自己的母亲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澄子很像自己的母亲。
当然了,她们年龄差距很大,国丸记忆中的母亲已经上了年纪,他只记得母亲临死之前老太婆的形象,所以两者很难比较。但是,在母亲年轻时,对于当时那些跟自己现在一样年纪的男子来讲,那感觉可能就跟自己现在看到澄子一样。性格乐观开朗,爱笑又漂亮。在有些人看来,可以称得上是美人吧。
记忆中在哪里看过或者听说过这种说法,男人喜欢像自己母亲的女人。或许真的是这样。国丸意识到,自己被澄子深深地吸引,难以自拔。他知道澄子已为人妻,是不可以喜欢的女人,所以才更受吸引。
更重要的是,在工作中他经常碰到社长,这种感情加剧了他对社长的失望和轻蔑。归根到底,半井社长不适合当一名领导。事情稍有不顺,他就将责任归咎于他人,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撂挑子不干。国丸至今不曾见过他任何有魅力的言行。
不同于他,澄子很有魅力。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风趣幽默,有活跃气氛的天赋。而且她身材娇小圆润,长得跟电视里的女演员一样可爱。胸部圆润,经常穿超短裙,大方展露身材,拥有男人难以招架的性感。
澄子说:“我觉得自己挺适合做艺伎的,我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不过人们往往无法从事最适合自己的工作。”
在澄子的带领下,两人来到小巷里的一家老店。国丸吃了一份亲子盖饭,澄子就像她刚才说的一样,吃了一份乌冬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个喜欢吃乌冬面的女人。比起章鱼烧,我更喜欢乌冬面。一天三顿全吃乌冬面都可以。”澄子说道。
两人从店里走出来,澄子本想朝八坂神社的方向走,但是她自言自语地说:“小枫该回来了。”于是她邀请国丸一起往鸭川方向走去。
两人从四条大桥的桥畔下来,沿着河岸的人行道并排朝北面走去。途中有很多情侣迎面走来,在与他们擦肩而过后,澄子总会扭头去看他们。
澄子说:“我们看起来像恋人吗?国丸君,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
“你比我小七岁,我比你大,年龄差太多了吧。国丸君三十岁时,我都三十七了。你四十,我就四十七,都成老太婆了,真伤心。”
澄子说着便笑了。
“以前,在河原这一带,罪人被斩首,做了坏事的女人要在这里示众吧?我是不是也会被示众呢?”
在澄子说话时,一辆宣传车从头顶的车道驶过,像洒水一样地播放着音效很差的“铃儿响叮当”。
国丸马上说:“铃儿响叮当……”因为他有一个计划。
澄子接过他的话,说了句:“是啊,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国丸在一阵迷茫过后,为了打破沉默,他终于开口说:“小枫她……”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小枫期待圣诞老人的到来。
最终,他只是小声嘟囔了句:“圣诞老人会给她什么礼物呢?”
澄子突然轻描淡写地说:“小枫对圣诞老人不感兴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国丸竟哑口无言,他既惊愕又茫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句话在他的内心形成一个旋涡。
“她已经很久没提过圣诞老人了。”
说来也是,明知自己的父母不喜欢这个话题,孩子当然不会主动提及。
“她觉得我们家信奉佛教,基督教的圣诞老人是不会来的。”
以家里信奉佛教为理由,孩子根本不会想到这种说法。如果不是澄子,那就应该是社长教的。他们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了,他们忘了吗?小枫只不过是把父母教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了而已。
国丸只是嘟囔着“原来这样啊”,并没有多加反驳。
“是的。”
“我想如果有礼物的话,小枫应该也不会不开心的,我希望圣诞老人能送她礼物。”
因为不想干涉他人的家务事,国丸没有采用直截了当的说法。
“不!”澄子笑着摇摇头。
“她真的对圣诞老人不感兴趣,也不想要什么圣诞老人的礼物。”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要的?这真的是一位母亲说的话吗?国丸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明明是一位女性家长,为什么脑子如此愚钝!就连自己这个外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孩子的内心,为什么亲生母亲却不能理解呢?
“国丸君,你每天都在跟小枫聊天吧?那你应该知道呀。她没说过她不想要圣诞老人的礼物吗?”
澄子既然这样说,国丸只好沉默不语。
国丸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随着话题的展开,澄子肯定说她忙没时间去买礼物,自己就顺势自告奋勇去买礼物,之后拜托她把礼物悄悄地放在孩子的枕边。
国丸是认真的。好不容易遇见小枫的母亲,他一直在等待时机说出这个建议。作为一个外人,除了拜托澄子以外,别无他法。国丸没有办法半夜进入小枫家里放礼物,他只有拜托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小枫父母。能在外面遇到小枫母亲,本想着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料小枫母亲竟轻易地说出那种话。而国丸更不可能去拜托小枫的父亲半井社长。
国丸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是个独生子,也没有兄弟姐妹。家境贫寒,住在联排房子里。在他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年纪,父亲还生活在狭小的家中,整日抱着一升的瓶子,坐在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角落。
关于战争的记忆仍残留在大家的脑海里,渐渐地,人心涣散。那时亲戚或朋友因战争而死,是司空见惯的事。父亲身上酒臭不断,整日一副喝醉酒的破锣嗓。母亲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在矮桌上默默地做着零工。
他们甚至没有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过圣诞节的习俗。孩子从未说过,母亲们自然也就认定自己的儿子对圣诞节不感兴趣吧。可是,学校里的同学们会经常聊到圣诞节。这个新潮又时髦的习惯充斥着自由与美国的味道,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在这种情况下,想不了解都难。
在那个绝望的时代,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无法体会这种对礼物的渴望,而家庭贫困者感触更深。孩子们认为,圣诞公公不会因他们的家庭贫困而左右他自己的决定。
上了初中,识破谎言后,他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而自己的心情不但没有变轻松,反倒更加沉重了。贫困的罪恶压在自己身上,荒谬又无奈。他开始思考,为什么世人要用这种习俗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回忆呢。
国丸想起自己当时曾对母亲感到不解。看到朋友的高级文具盒,自己也想要,因为自己的文具盒盖子都裂了。他告诉母亲后,母亲答应给他买,他高兴极了。
怎料当晚,父亲把母亲打哭了。要是自己上前阻止也会被打伤,所以国丸只好躲在隔壁厨房的板子之间,等待暴风平息。
次日,当国丸再次提及文具盒时,母亲的态度竟然大变。母亲严肃地教育他说:“人要学会忍,文具盒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在那个年代,国丸想要的文具盒并不比他原来用的贵多少,价格差距不大。在孩子看来,肯定是因为父亲说了不行。可是,为什么母亲没有直接告诉他,是父亲不准呢?这样一来,他也不会为难母亲。他不能理解的是,母亲为什么目光闪躲,满不在乎地说出那些话,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一样。她看上去不像在演戏,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国丸一天天长大,他渐渐感受到这就是女人。遭受暴力,委屈哭泣过后,母亲的身体和思想都发生了变化。在孩子看来,丈夫对妻子的暴力不只是简单的施虐,其中还包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含义。
国丸发誓自己决不能犯这种愚钝的罪行。他发誓自己长大后,不管有多穷,都不会忽略孩子纯真的想法,变得跟愚钝的大人一样。鸭川的寒风掠过鼻尖,曾经的誓言和对晚辈的责任,如今已重重地摆在面前。国丸无妻无子,只有二十五岁,但跟自己有着相同不幸的孩子已经早早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国丸想为小枫做点什么,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这份愿望无比强烈,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面对一旁的小枫母亲,他连问都不敢问。不敢跟小枫母亲说:“只要今年这一次特例就行,我把礼物买过来,能不能麻烦你把它放在小枫的枕旁?”国丸的请求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有什么契机可以提起这个话题就好了,要是能办到,小枫肯定特别高兴。
这时,国丸的左手手肘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挽住了。他不禁一惊,原来是澄子的右手,紧接着左手也挽上来。
“我可以这样吗?可以和你挽着手走吗?你不喜欢这样吗?”澄子小声地问着。
国丸被吓到了,心跳剧烈加速。他当然不讨厌这样,这是他曾经做梦都想做的事情。只不过他早已放弃,因为他知道这一天不会来临,澄子不仅是人妻,还是自己老板的妻子。
国丸说:“怎么可能不喜欢?”
澄子问:“那你什么感觉?”
国丸不知道澄子想要什么答案,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回答说:“当然是开心了。”
澄子说:“我也开心。”
幸福感爆棚的同时,国丸感觉一件重大的悬而未决的事也没机会说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了很远,大概有一百米的样子。现在不需要任何语言,他只祈祷这幸福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他开始幻想自己和澄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小枫也陪在身旁。如果有这么一天,就算拼上性命,自己也会勇敢面对任何困难与不幸。这样每年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小枫的枕旁放置圣诞礼物了。
澄子在他的耳旁说:“要不要坐下?”
然后,澄子细嫩的手从国丸的左臂抽走了。这个细小的动作让他觉得很落寞,对国丸而言,澄子又成了他触不可及的存在。
鸭川的河岸是混凝土的河堤。娇小的澄子半弓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前面的混凝土斜坡迈去,右手拍着旁边的石头,示意国丸坐下。
澄子的迷你短裙向上撩起,露出大腿。国丸的视线闪躲,他慢慢地弯腰在旁边坐下。看到国丸坐下后,澄子把自己带的白色纸包放在膝上,解开绳子,把手提包也放到了旁边。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我刚买的键饼[1],我很喜欢吃。我刚结婚的时候,京都的朋友给我买了键饼,我尝了之后觉得很好吃,从此就喜欢上这个了。大阪很难找到这么高雅的点心,我这次也是久违地买来吃的。”
打开盖子后,里面整齐地摆满了四方形的点心,上面撒满了黄色的黄豆粉。
“一起吃吧。感觉像郊游一样,真开心。今天有阳光,天气也不冷。”
的确如此,风停了,阳光照在脸颊上,虽年关将至,倒也不觉得寒冷。澄子从盒子里拿出小小的木棒,用力将其中一个铺满黄豆粉的四方饼切开。然后插起其中一块儿,举到国丸面前,示意他张嘴。
“来,啊……”
国丸照她说的做,抬起头让她把键饼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澄子说着便将剩下的一小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真好吃!要不就在这里把它吃完吧?”
国丸连忙制止说:“不行,你得给小枫带回去吃!”
于是,澄子笑着点点头,说:“对啊,也是呢。”
她慢慢地点着头,郑重其事地说:“国丸君,我家小枫真的很可爱,感谢你一直陪她玩耍。”她看着国丸,国丸把视线挪开,朝鸭川的河流望去。
这时,国丸回答说:“不用谢,陪小枫玩儿,我也很开心。”
“我知道你把小枫放在第一位,我真的很感谢你。就算小枫对圣诞节不感兴趣,我也想过要为她准备圣诞老人的礼物,可是我老公不喜欢。”
国丸突然感到心寒,原来澄子也经历了这样的人生。隐约之中也曾预想过,其实澄子并不是不理解女儿的心情,而是因为她和自己那位因遭受着丈夫的毒打而独自哭泣的母亲一样,深受丈夫的思想影响,才打心底里相信就是这样。
“还是因为工厂的资金周转困难,所以他才……”
听到国丸的询问,澄子目光闪躲,轻轻点点头。
国丸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便鼓足勇气说:“礼物我去买。”
澄子却用力摇摇头说:“我老公一定会说不行,绝对不可以给她圣诞礼物。我老公还说他自己也没收过圣诞老人的礼物,父母工作焦头烂额,正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此时,孩子配合我们父母的想法是她的义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国丸默默地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心想这算哪门子义务,又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他没有钱,还老想着喝自己买醉,他的想法就只有这些吧。孩子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去做牺牲。
“我家那位已经说了,圣诞节礼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忍忍就过去了。而且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听人劝的。我也觉得圣诞节其实无所谓啦,没那么重要。”
国丸继续沉默不语,他对小枫的关心,经常受自身经历的影响。这同时也是他对自己那个坏爸爸的愤怒。
“他很固执的。他说这不过是孩子的圣诞节,一旦给过圣诞礼物,让孩子养成收礼物的习惯了,以后就必须一直送圣诞礼物。我们现在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半夜逃走,一家三口露宿街头。”
国丸说:“不需要永远送礼物,这马上就会结束的。”
她对圣诞老人的信仰,只有童年时期才会存在。
他接着说:“更何况夫人您也有工作,肯定不会露宿街头的。”
跟丈夫的工厂不同,澄子的章鱼烧店生意红火,生存能力更强。
“最近他对我的店也不满意。”
澄子说着便将左侧的刘海掀起,露出了额头。
“之前他用力打了我这里,起了个很大的包。”
确实能看到她的头发下的肿包和淤青。
国丸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心中怒火难以压制,只好小声吐槽。有这么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他怎么就没意识到自己过分幸运了呢。这种无药可救的男人,竟然还有妻子,真是难以置信。
在国丸看来,半井的工厂之所以经营困难,都是他自作自受。真想劝他别喝那么多酒,好好认真工作。他不好好工作,反而把气撒在家人身上,真是世上最差最愚蠢的社长。虽然比自己那没有固定工作的老爸强一些,但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他都成习惯了,每天晚上都打我,我每天都在哭。”
澄子向比她小七岁的男人倾诉。
国丸的眼前忽然出现了父母争吵的场面。父亲殴打母亲,抓住她的后脑,把她的额头咣咣地往地上磕,而母亲则痛苦地哭喊着。父亲喝醉后像哼哈二将般站在那里时,就像赤红着脸的恶鬼一样可怕。
“小枫她……”他最担心的就是小枫。
“他还没对小枫下过手,不过之前小枫哭着想袒护我,被他爸推开,还划破了膝盖。”
国丸的心中燃起了怒火,眼前火花四溅。他决不允许小枫挨打,这是绝不可饶恕的。
他有过相同的经历。他从后面紧紧抱住父亲,大喊着让他别打了,可是父亲却转身来揍他,踹了他的肚子,一下将他踢到门口。然后揪着他的头发和后脖颈,把他拖了出去。
就这样把他一路拖到附近的公园,扔到沙场里,还往他脸上撒沙子,弄得他满嘴都是,沙沙作响。那声音和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还记得小枫膝盖上贴的创可贴,原来那是小枫父亲打的。小枫当时说只是摔了一跤。
“我受够了,再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你真能忍,还能在那种大叔手下干活。我真佩服你。”澄子笑着说道。
“让我工作赚钱可以,可让我养那样的老公一辈子,我绝对不干。恕难从命!”
澄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朝河面大喊着,语气十分强硬。
注释:
[1] 一种在牛皮糖表面撒黄豆粉制成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