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睿山电铁，在宝池站下车。这里是个很小的无人车站，朝白川路方向走去，马上就可以看见“猿时计”咖啡馆。推开厚重的木门，店里不见顾客的身影，小枫正坐在跟前的窗户旁学习。她看到御手洗先生和我后微微一笑，然后连忙鞠躬打招呼。因为已经提前告诉过小枫说我和御手洗先生可能会来，所以她并不吃惊。
我们在小枫面前坐下，小枫合上书本，将它们摞在一起。这时，一个看上去像是小枫母亲的人端水过来，小枫连忙为我们做了简单介绍。
她的母亲微笑着向我们点头致意，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随后，我们点了两杯咖啡。
“你知道这本图画书吗？”
待她母亲走开后，我掏出《猴子的战争》这本图画书，把它放在了小枫的面前。御手洗先生惊讶地看着满墙的挂钟，在听到我说的话后，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图画书上。
“哦，这个呀。”她说着便将书拿在了手里。
“你知道它？”我问道。
“只听说过名字，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翻开图画书。
接着她又说：“小猴子真可爱。”
我一直等着她看到后半部分，终于在她看到时，我说：“书里出现了这家店，你看，墙上挂满了挂钟对吧？”
“真的耶。”小枫感叹道。
但她脸上露出的笑容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大概是在担心书中描述的内容吧。她入神地读着书中内容，随后大声说道：“这里不对，书里写错了。”
我紧接着问道：“哪里不对？”
“是说钟摆都动了吧？”御手洗先生看着满墙的挂钟说道，“猴子并没有晃动所有的钟摆。”
小枫点点头，说：“是的，不是所有钟表。”
御手洗先生用手指着说：“晃动的只是那座挂钟吧。”
“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用金属丝固定的只有那一座。”御手洗先生回答道。
我翻开作者后记那一页，说：“卷尾写着作者画这本书的动机。”
于是，小枫开始认真读起来，读完后又说：“这个也不对！”
看到刚巧端咖啡过来的母亲，她问道：“妈妈，这个店名不是因为钟摆晃了才取名叫‘猿时计’的吧？”
“嗯？你在说什么？”她母亲一边说话，一边将咖啡杯放到我们面前。小枫将书递过去，她看着作者所写的后记。
“不是的，猿时计这个名字是最开始就有的，从我们继承这家店之前就叫这个名字。”
御手洗先生问：“是京大毕业的银手表高才生老板起的名字吧？”
“对，没错。”
“这个名字来源于赤山禅院中猴子的传说吧？”
“我听说是这样的，不过不是亲耳所闻。”
“这家店是您嫁过来之后才开的吗？”
“不是，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当时由我丈夫的父母二人经营，没听说之前有起过别的店名。”
“也没有出现过墙上所有挂钟的钟摆都摆动的情况吧。”小枫问道。
“没有，动的只有一座。”她母亲回答道。
我说：“那这个作者真是写得很随便。”
她母亲也同意道：“确实是。”
小枫接着说：“要是他直接过来问就好了，明明同样是在京都，又不是很远。”
御手洗先生笑着说：“作者应该是觉得问了就没意思了吧。”
“没意思了？”
“因为如果作者了解了事实，他就写不出编造的故事了，他在有意识地夸大事实。一般的纪实小说也大体都是这样的。”
御手洗先生喝了咖啡，说很好喝，小枫母亲说了声谢谢。随后，我也端起了咖啡杯。
“如果有人说不对，他就可以说这只是道听途说的。可倘若他直接来问了，那这招就不能用了。”
御手洗先生朝小枫母亲的方向看去，继续问道：“小枫上初一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小猴子半夜进入店里，摇动了钟摆这件事？”
“那个确实有说过。”小枫母亲说着便在小枫旁边坐了下来。
“嗯？真的吗？”小枫惊讶地反问道。
“真的，你说过的。而且当时一脸认真。”我接着问：“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完全不记得了。”
“这样啊。”
“我真的那样说过吗？为什么那样说？”
御手洗先生问小枫：“那你现在不相信这件事了吗？”
“嗯……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猴子不可能半夜进来摇动钟摆。因为那座挂钟上了锁，手都伸不进去。”
“当你初一说起猴子的事情时，你不知道挂钟的前门是上锁的吗？”
小枫听到提问后，陷入了思考。
“记不太清了，那时可能不知道吧……”
一旁的母亲很笃定地说：“你当时不知道。”
“那时候，我没谈过那件事。我当时还在想，你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上面有锁，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吧。”
“哦。”
小枫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不断点着头。
“况且你也不知道店里发生了什么。当时我听到客人说店里的钟动了，所以我连忙跑回主屋，打开客厅的保险箱，取来了钟表的钥匙串。你去上学了，没有亲眼看见这些情形，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吧。”
“那这样一来，猴子进店的故事就是编造的，因为我以为挂钟上没有锁……嗯？如果是编造的故事，那我可真是个坏孩子。”
我也说：“小孩子也不可能半夜起来去查看咖啡店里的情况吧。”
“我撒谎了。”
御手洗先生在一旁帮忙解围，他说：“这跟撒谎不一样，应该叫虚实混同。你当时讲这件事的时候，应该是认真的。有种精神状态叫作虚实混同，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在特定条件下，妄想和现实之间的界线容易模糊。”
我接着问：“御手洗先生，那就是跟这本图画书的作家一样吧。这本书的作家知道自己写的是虚构的故事，目的是让故事更有趣。而小枫则是无意识的，这是两者的区别。”
御手洗先生继续讲道：“肯定是出现了某些导火索，才引发了虚实混同现象。”
“导火索？”
“其中一个就是钟摆。如果现实中没有发生半夜钟摆晃动的情况，那就不会出现虚实混同现象。我认为是这一事实引发了恐慌的心理状态。”
“心理恐慌？”
“对，因为超越了孩子心理容量的极限。”
小枫母亲感慨道：“哦……”
小枫问：“什么东西超过了极限？”
“就是进入你大脑的各种信息。”
“信息……是指校园生活中规定要做的那些事情吗？”
“也包括那些，还有像搬来这里住应该遵守的规则，生活在赤山禅院的猴子们的生活以及圣诞老人等。这些在小孩子的脑子里都是同等级别的重大信息，没有高低之分，所以才会界限模糊，相互交融。”
“御手洗先生，那么钟摆现象的原因找到了吗？知道它为什么自己动起来了吗？”
当我在提问的时候，店门开了，有客人走进来。于是小枫母亲嘴里说着欢迎光临，起身离开，朝厨房走去。我目送她离开后，再次展开提问。
“御手洗先生，原因找到了吗？”
小枫也说道：“嗯……如果您知道的话，请告诉我们吧。一直以来，这对于我还有我们一家来说都是个未解之谜，我很想知道答案。”
“这对御手洗来说，是个简单的问题吗？”
“并不简单，这是个很难的谜题。不过，跟一九六四年的圣诞密室相比，这也不是那么难以破解，不是什么不可破解的谜。”御手洗先生说着便喝了一口咖啡。
“我最喜欢破解谜题了。”小枫说道。
“嗯？是吗？”我问道。
“尤其是那些不明缘由却能在不经意间让世人获得幸福的谜题，它们就像是魔法。”
御手洗先生默默地点着头。
“我喜欢的就是这类谜题，从小时候开始就特别着迷。”
“御手洗先生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说道，“他说过，从谜题到解决的方程式，让人类获得幸福。”
“御手洗先生也相信这样的事情吗？”
听到小枫的提问，御手洗先生用力点着头。
“我当然相信了。我之所以喜欢侦探工作，就是因为我坚定地相信这种魔法，而且从未有过一丝怀疑。”
“我也是，所以我才会反复阅读这种书。”小枫从摞着的书本下面掏出一本薄薄的书。
“大提琴手高修？宫泽贤治。”我念出了封面上的文字。
“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学护理专业，所以就读了这本《大提琴手高修》。”
我接着问：“《大提琴手高修》？护理专业？为什么？”
“因为里面有我喜欢的场景。听到高修弹大提琴，森林里动物们的病就好了。”
“就靠大提琴吗？”我问道。
“嗯。”
“原来如此。”御手洗先生点点头，微笑着说。
“音乐真的可以治病吗？”小枫问。
“这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依据的。”
“真的吗？”
“这应该是音乐疗法。”
“音乐疗法？”
“是的，也叫显波学、振动疗法。人体的生命磁场产生某种有益的振动，当振动频率达到体内细胞处于健康状态的频率时，这种振动就能将疾病……”
不知为何，御手洗先生突然停顿了，然后“啊”地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振动，生命磁场？”御手洗先生嘟囔着。我仔细一看，发现他瞪大双眼，凝视着空中，接着自言自语道：“钟摆原来是这么回事！像钟摆一样，世间万物中的任何一个个体都有自己固有的频率。比如，在铁棍上悬挂五个振子（钟摆），它们的绳长不同……什么？！”他突然从两侧抱住头，然后突然大声喊道：“对啊，这不都是振动吗！”店内的客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天哪！原来是这么回事。”御手洗先生说着便挥舞起了右手。
“太厉害了，神是不会弄错的，这是上天的声音，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系呢！”
御手洗先生说着，朝墙上望去。
“啊，太让人意外了。这也太厉害了吧。是谁带我来这里的？就是振动，振动。弦理论。对了，这才是千年古都的怨灵。”
御手洗先生说罢伫立在原地。我们一时无言，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我完全没注意到，真是疏忽大意了，这就解释得通了。”
他大声地说完后，啪地双手一拍。店里的客人也都惊讶地看着他。
“难道是……哦，原来如此，是鸟居！”
御手洗先生说着便起身，踉踉跄跄地在店里来回徘徊。随即一个转身，快步朝出口走去。
“没错，是鸟居，就是它。”
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不是很顺利就解开谜题了嘛！”
接着，御手洗先生又开始抱头思考。然后弯下腰，保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像做体操般伸展身体。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个理论进行解释……”
他说完碰了下入口处的门，低头伫立在原地。突然，他推门走了出去。
“御手洗先生！”
我赶紧起身，从店里跑出去追他。
只见御手洗先生在店外的道路上来回徘徊着，当我走到他身旁时，他突然注意到我，冷不防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小悟，要感谢猴子呀！”
“啊？感谢谁？”
“真想喂它们一百根香蕉，感谢它们晃动了钟摆。多亏了它们，这一切才有了答案。”御手洗先生满面喜悦地说道。
“什么？”
“我要出去一下，你能待在屋里等我吗？我待会儿会给你打电话的。”御手洗的话听起来像是命令。
“等一下，御手洗先生。”
我喊道，御手洗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进我说的话。
“请告诉我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别说一件事情，之后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的。”
“一件事情就可以。关于钟摆的，就是振子。它为什么会自己晃起来了？”
“振子？你说振子是？哦……是钟表的钟摆呀。这个原理简直太简单了吧？”御手洗先生的脑子已经完全离开了钟摆。
“简单，为什么？哪里简单？”
“现在没时间，我现在很着急。”御手洗先生说着便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到底为什么呀？求您告诉我吧。”我追着他的脚步，紧追不舍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
“钟摆为什么动了？”
“那太简单了。请房东到店里来就懂了。”
“房东？哪里的房东？怎么就能懂了……”
“以后再说，回头讲。”
像是对我的话厌烦了一般，御手洗先生挥着手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