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与御手洗先生在进进堂相见。他看到我后，张口就问：“小枫怎么样了？”
我回答说：“之前在预科学校见过她，看上去挺好的。”
“她说她原本想念法律系。”
“法律系？”
“是的，她说将来想当一名法律专家。至于为什么呢？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御手洗先生紧接着问：“会不会是因为国丸信二先生？”
“她想去救国丸先生，因为她无法相信是国丸先生杀害了她的母亲。可因为有供词，所以国丸先生被起诉了。”
“嗯？不是说没有招供吗？”
“那只是她自己的理解而已，实际上国丸先生已经招供，至少是处于可起诉的状态。只不过后来在法庭上又翻供，说他没有杀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国丸先生的辩护律师是京大法律系毕业的，我通过老师介绍，见到了那位律师。他给我看了公审笔录，并对案件进行了详细说明。我想去看守所见一下当事人，因为定罪后就见不到了。”
“国丸先生是怎么翻供的？”
“法官用检察官的判断，对当事人进行提问。问他当时在勒住半井澄子的脖子时，有没有心怀杀意？他回答说：‘没有，当时自己并未带有杀意。’因此又变成了没有杀人。”
“嗯……御手洗先生，你解开小枫家的密室之谜了吗？弄清当时凶手和圣诞老人是怎样进入半井家了吗？”
御手洗先生摇摇头说：“还没有。”
“原来还有御手洗先生解不开的谜团，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御手洗先生苦笑道：“感觉是可以解开的谜团，但是还需要一点点提示。不知道小枫有没有放弃法律专业。”
“她好像已经放弃学法律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专业。法律和六法全书都学不好，对这个专业提不起兴趣。”
“是吗？那太遗憾了。”
“她后来还是决定要学护理专业，所以你看，我今天带了这个过来。”
我把一本名为《猴子的战争》的图画书放到御手洗先生面前的咖啡杯旁。
“猴子的战争？”御手洗先生说着便拿起这本书，微微一笑，“这个吗？”
“我预科学校的老师是一位乡土史学家，他对京都的古代历史感兴趣，正在做相关调查。他告诉我有这样一本书，所以我刚才去图书馆找到这本书并借了过来。”
“看起来挺有趣的，可是这跟小枫有什么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
御手洗先生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漫画风格的图，描绘的是一群猴子穿着盔甲，拿着弓箭，正在与携黑云而来的妖魔对战。
“最开始是平安时代，描绘的是平安时代猴子的战争，然后是镰仓时代，接着是战国时代、江户时代，最后是现代。”
御手洗先生问道：“以前战争如此频繁吗？”
“是的，这些妖魔鬼怪从鬼门的方向来到这里，给京都的街道带来了灾难。包括无法治愈的疫病、类似精神病的疑难杂症、天花、伤寒，还有雷击、狂风暴雨、大地震等各种天灾地祸。”
“猴子在与它们战斗吗？”
“是的，以前的人相信这种说法。于是，人们在都城中心御所往东北的方向，也就是在鬼门所在的方向上画了一条线。因为给都城带来灾难的妖魔鬼怪们经常降身此线，所以人们在这条线上有间隔地摆上了猴子士兵的驻扎营地。”
“猴子部队的前线营地？”
“没错，那就是幸神社、日吉大社和赤山禅院。”
“赤山禅院？”
“对，就在睿山电铁的修学院站。”
“我听说过。”
“车站与榊先生家所在的宝池站相邻，这座赤山禅院里有猴子部队的总司令官，是其中最强大的猴子。”
“你说的是这本图画书中的故事吧？”
“嗯，是的。不知道司令官猴子实际在哪里。”
“嗯。”
“它们都带着系绳的铃铛，在这个护身符的保佑下，勇敢地与妖魔鬼怪做斗争。正是因为有了这条猴线上勇敢的猴子战士，京都这座城市才得以历经千年而不衰。”
“这真是太难得了，可人类当时在干什么呢？”
“人类在歌唱和祈祷吧。”
“哦，这样啊。”
我用手指着第一页说：“平安时代的妖魔是很厉害的，他们能掀起狂风暴雨，摇动整个京都。就像画中描述的那样，房屋全都倒塌，罗生门都被吹飞了这么远。”
“确实，太厉害了。”
“据说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云旋涡，把猴子士兵们卷起并吞没了，最终数千猴兵命丧黄泉。而勇敢的猴子们没有怯弱，他们勇敢地参与战斗，最终将敌人击退了。”
“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今后可不敢怠慢冈崎的动物园了。”
“是的。不过这些猴子有个独特的爱好，它们都喜欢钟摆。”
“喜欢钟摆？”
“对，尤其是赤山禅院的猴子，它们每只都还带着这种系绳的护身符铃铛。”
我翻了一页，给他看那幅画。
“嗯，真的是呢。”
“它们就喜欢摇晃钟摆。”
“嗯……”
“特别是小猴子，它们特别喜欢摇钟摆，在山上或街上，只要看到带绳悬挂着的东西，就一定不会放过。”
“嗯。”
“说是它们就有这种癖好，只要在大街上见到这种东西，不管是吊着的柿子，还是挂着的风铃，只要看到了就一定会走到跟前，用手摸摸并且摇一摇的。”
“嗯……”
“您请接着看现代篇，上面写着住在赤山禅院的猴子战士的孩子来到山下，进入了宝池站旁的咖啡店，晃动了挂钟的钟摆。”
“什么，他们来咖啡店了？”御手洗先生惊讶地说道。
“没错。”
“真是稀奇，不来喝茶，居然是来晃动钟摆的？”
“是的。”
“它们来晃，意思就是说那家店里挂钟的钟摆原先是静止的？”
“这上面有画。”
我用手指着画，上面描绘的是小猴子往墙上挂钟的表盘里依次伸手，并用力摇晃钟摆的样子。
“那家咖啡店的墙上挂满了钟表，可因为都是古董，所以都坏了不能动，里面的钟摆也都成了装饰品。赤山禅院的猴子们下山后，半夜跑进店里拨动了这些钟摆。”
“啊？”御手洗先生笑着说。
“这真是田园诗歌般的故事。猴子们从山上下来，只为晃动这些钟摆！”
“小猴子只要见到钟摆，就必须要晃动它才肯罢休。”
“真好！”御手洗先生高兴地说道。
“不过，要只是晃动了钟摆，也就于人类无害吧。”
“话虽如此，可总归有些吓人。当时店里的人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以为是半夜钟摆自己晃起来的。”
“这样讲确实是吓人。”
“所以当时店里的人就像这样，绞尽脑汁而不得解。”
我翻开画有当时场景的那一页给他看。
“所以这家咖啡店才叫‘猿时计’。”
“哦，原来如此。”
“而这个猿时计咖啡店就是小枫的家。”
“嗯？是吗？”
御手洗先生竟然也感到惊讶。
“咖啡店是由小枫的妈妈经营的，小枫说她也常会去帮忙。这本图画书后面有作者写的后记，里面描述了作者画这本书的动机。”
我把书的最后一页，也就是只有文字而没有任何图画的那一页翻开了。
“您瞧，作者在这里写了这样一段话。我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六十多个年华，我时常会感叹生在京城之都真好。比如在这种时候，我听人讲了这样有趣的事情……要接着读吗？”
“嗯。”御手洗先生点头。
在京都的东北方向，也就是在鬼门的方位，有一家名为“猿时计”的小咖啡馆。我虽然没去过，但是听说那是已故的古董钟表收藏家在自家旁边开的咖啡馆，墙上挂满了古董挂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精美空间。
这位收藏家是京都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曾收到代表最高荣誉的银表表彰。并以此为契机，开始了收藏钟表的兴趣。众多古董钟表都是很古老的物件，已经坏掉或失准，现在已经不能用来报时了。可因为这些是汇集古今中外的名品，所以依然将它们安静地挂在墙上，仍见昔日威风。
悬挂在表盘下的钟摆，犹如千年古都一般，已经停止了动作，纵使历经万世也依旧岿然不动。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些名表的店主也这样认为。可是，有天晚上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钟摆突然自己晃了起来，表针转动开始显示时间了。
经客人指点，店主用钥匙打开了挂钟正面的门，赶紧让钟摆停止了摆动。次日开店时，店主发现钟摆又动了起来。于是她再次把钟摆弄停，可到了晚上又动了起来。情况吓人，差点让人精神失常。
不管手动弄停多少次，钟摆总是又开始摆动，曾经停止的钟表也会重新开始转动。可是钟表正面的门上了锁，不论是猴子还是人，都无法伸手进去。这件事一时成了怪谈。终于有一天，整面墙上的挂钟都开始动了起来。女店主百思不得其解，她在想：难道店里被诅咒了？是不是应该请人来驱灾呢？以前亲人曾经被卷入刑事案件，这样想来也不无可能。
就这样，有一天，正在读初中一年级的女儿说了这样一番话：“是半夜里有小猴子进入店里，挨个儿晃动了钟摆。”
于是，他们将店名改成了“猿时计”，也许是住在附近赤山禅院的猴子们对此很满意，自此之后钟摆再也没晃过。
因为故事听起来很有趣，所以我每逢晚酌都会想起这件事来。不知何时，这件事已经被制作成了图画书。
我朗读完抬头朝御手洗先生看去，发现他一脸认真。
“难道这个初中一年级的孩子是……”
“没错，就是小枫。”
“果然如此。不过，你曾经听小枫自己讲过这件事吗？”
“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她讲过。不过她自己却不太记得曾经说过那些话。”
“说过这话的当事人却不记得了？”
“是的，她说没印象了。”
“给我看一下。”
御手洗先生说着就把图画书拿走，念出作者的名字。“日暮修太……嗯……不认识。”
“好像是活跃在京都一带，你对这事儿怎么看？”我问道。
御手洗先生回答道：“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如果是真的？”
“嗯，这个人说他是听别人讲的，可是又不像是直接从店主或者小枫那里直接听来的。”
“真的呢，他说自己从没去过店里，不过这个故事很有趣。”
“作为图画书来说的确有趣，不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作者喜欢喝酒，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吧。”
“是喝醉后的幻想吗？”
“没有经过确认，不能轻易断言……不过，暂且称他为幻想浪漫主义作家吧。”御手洗先生如是说道。
“小枫说她今天一直待在猿时计咖啡店学习，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我提议道。
“好啊，走吧！”
御手洗先生爽快地同意后，便起身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