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时间似乎停止了。六点半抬起头，看着这两个女人。年长的那位用胳膊紧紧抱住伊丽莎白，如同蚕茧一样保护着她，似乎能切身地感受伊丽莎白的痛苦。虽然六点半不是化学家，但它可是一只狗。身为狗，它立刻察觉到，眼前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是稳定而持久的。
“我这大半辈子都不知道儿子是怎么过的。”帕克紧紧地抱着颤抖的伊丽莎白，说道，“我不知道领养他的家庭是怎样的，不知道主教说的是否都是假话，还是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到黑斯廷斯的。其实，我到现在都了解得不多，直到我在基金会的邮政信箱里翻找了数月以来的垃圾信件，才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
说着，她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来。
伊丽莎白立马认出了上面的笔迹，是玛德琳写的。
“你女儿给威尔逊写了封信，信中提到了她的家庭树作业—就是《生活》杂志上提到的那个。她坚持说她的父亲是在苏城的一家男孩福利院长大的—不知为何，她得知了威尔逊是资助人。她想以个人的名义向他表示感谢，还跟他说已经把帕克基金会填到了那棵树上。我原本以为那或许是一封不怀好意的信件，但是她说出了很多细节信息。领养信息通常都是保密的，佐特女士—虽然这种做法很不近人情—但是从玛德琳掌握的信息来看，应该是有私家侦探的帮忙，才能查出这些实情。我知道的只有这些。”说着，她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文件夹来。“看看这个，”帕克打开自己那份假的死亡证明，不屈不挠地说道，“都是因为我当初不配合未婚妈妈福利院导致的。一切都是源自这里。”
伊丽莎白手里拿着那份证明。她听玛德琳说过，韦克利认为过去的东西只属于过去，因为它只有在过去才有意义。事实真如韦克利所说的那样，伊丽莎白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智慧。不过，她觉得卡尔文一定还想让她帮忙问清楚一件事。
“帕克女士，”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说道，“卡尔文的生父后来怎么样了？”
艾弗里·帕克再一次把文件夹打开，又递给她一份死亡证明—不过这份是真的。“他因为得了肺结核去世了，”她说，“在卡尔文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这里有张照片。”说着，她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褪了色的照片来。
“可是他……”伊丽莎白一看照片吓了一跳，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更加年轻的艾弗里旁边。
“是不是跟卡尔文长得很像？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她拿出那本旧的《今日化学》，放在照片旁边。两个女人并肩坐着，照片上的卡尔文和他彼时更加年轻的父亲正在不同的时空里望着她们俩。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桀骜不驯的人，”艾弗里说，“他是一个音乐家，或者说，他想成为一名音乐家。我们是偶然遇到的。他当时骑自行车从我身上轧了过去。”
“你受伤了吗？”
“是啊，”她说，“不过还好。他把我抱起来，放到了车把上，告诉我坚持住，赶紧带我去看医生。后来医生给我缝了十针。”说着，她指了指胳膊上的一处旧疤，说道。“后来，我们就恋爱了。他送给我这枚胸针，”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领口处别着的那枚雏菊胸针，“至今我都每天戴着它。”她环视了一圈实验室。“抱歉让你来这里见面，现在才意识到，这样可能会惹你伤心。抱歉。我只是想在这里……”她停住了。
“我理解，”伊丽莎白说道，“完全能够理解。很高兴我们能在这里见面。这是我和卡尔文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就在那里。”说着，她指了指，“我那时候需要烧杯，所以就拿了他的烧杯。”
“听着很有意思。”艾弗里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不是。”伊丽莎白说道，想起当时卡尔文让她找上司来跟他谈，“不过，我们后来的相遇是很美好的。等有时间再说给你听。”
“我非常想听，”她说，“若是能早些认识他就好了。我指的是，通过你认识他。”她哽咽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很想成为你们家庭中的一员，佐特女士，”她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过无礼。”
“请叫我伊丽莎白吧。你就是我们的家人，艾弗里。玛德琳很早之前就懂得这个。家庭树上的那颗不是威尔逊—而是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就是那颗橡子。”
艾弗里灰色的眼睛满含泪水，盯着远处屋子对面的一个地方。“那颗象征着仙女教母的橡子，”她自言自语地说，“就是我。”
这时，她们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实验室的门忽的一下开了，威尔逊走进来。“抱歉打扰了，”他谨慎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是否一切都—”
“都很好。”艾弗里·帕克说道，“终于真相大白了。”
“谢天谢地，”他捂着胸口说道，“虽然这种场合不应该提公事，但是，明天我们离开之前，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您处理，艾弗里。”
“我这就来。”
“你这就要走了吗？”威尔逊关上门，伊丽莎白惊讶地问道。
“恐怕必须走，”艾弗里说，“就像我之前说的，原本没打算今天跟你说这些—本来想等我们有机会了解对方了再说。”紧接着，她满怀希望地说道，“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那我们就六点钟一起吃个晚饭吧。”伊丽莎白说道，心里并不想让她走。“在家里的实验室。叫上大家—你、威尔逊、玛德琳、六点半、我，还有哈丽特和沃尔特。你还得见一见韦克利和梅森。我们一大家子。”
突然，艾弗里·帕克脸上的笑容跟卡尔文好像，她回过身，把伊丽莎白的手放在手心里。“一大家子。”她说道。
门关上了，伊丽莎白俯下身，用手捧起六点半的头。“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点四十一的时候。它想说，我打算干脆称呼她“两点四十一”。
紧接着，它转过身去，跳到对面的工作台上，叼起一个新的笔记本。她把头发上的铅笔拿下来，又接过它的笔记本，打开第一页。
“无生泉。”她说道，“让我们开始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