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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夭折的孩子

第四十三章
夭折的孩子

“很少有人能令我出乎意料,帕克太太,”看着福莱斯克跟多纳蒂走了出去,伊丽莎白说道,“但是您真的让我很意外。”

艾弗里·帕克点点头。“很好。我是真心邀请你能来这里工作。希望你能接受。对了,请称呼我帕克女士。我还没有结婚。其实,”她又说道,“我这辈子都没结过婚。”

“我也没有。”伊丽莎白说道。

“嗯,”艾弗里·帕克降低声调说道,“我知道。”

伊丽莎白感受到了她语调的变化,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多亏了《生活》杂志,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了玛德琳是私生女的事,也正因为此,她总是能听人用这种语调跟她说话。

“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帕克基金。”威尔逊在实验室里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道,然后在一个文件夹前短暂停留了一下,看了看上面的说明。

“我知道你们的主要投资方向是科研,”伊丽莎白转身朝向他说道,“不过,你们最初是天主教慈善机构。教堂、唱诗班、福利院……”她突然停住了,最后一个词提醒了她。于是,她更加认真地看了看威尔逊。

“没错,我们的投资人都是终身献身于天主教事业的;不过,我们的宗旨是跟现实社会息息相关的。就是想物色到最优秀的人,致力于当今至关重要的科研事业。”说着,他把那个文件夹放下,好像在说,这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七年前,我们资助你的时候,你正在研究—无生源。我们不知道你是否知情,佐特女士,其实,我们投资黑斯廷斯,就是因为你。你和卡尔文·埃文斯。”

一提到卡尔文的名字,她的心就紧了一下。

“一提到埃文斯就觉得奇怪,对吧?”威尔逊说道,“没有人知道他的成果后来怎么样了。”

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言辞如同一阵狂风一样击中了她。她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看着他像个考古学家一样到处巡视这间实验室,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似乎觉得会有什么发现。

“我知道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若是跟你说,我们打算更新一大批仪器设备,我想你一定感兴趣。”说着,他指了指架子上一台已经停用的蒸馏机,说道。正当他抬起胳膊时,闪闪发光的袖扣从西装袖子下面露了出来。“比如,像那种机器,好像已经几年没有用过了。”

然而,伊丽莎白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卡尔文在留下来的日记中提到过这样一个人,那时,他十岁,那人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很有钱,袖扣闪闪发光,乘着一辆豪华轿车来到男孩福利院。卡尔文隐约觉得,就是因为这个人,福利院才有了那些科学书籍。然而,卡尔文并没有因为读到这些书而觉得快乐,反倒觉得很沮丧。“虽不该至此,但命运使然,”他字迹潦草地写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人。永远不会。有生之年都不会。”

“威尔逊先生,”她语气僵硬地说道,“你说你们基金会只资助跟现实社会相关的项目,其中包括教育吗?”

“教育?嗯,没错,当然,”他说,“我们资助了好几所大学—”

“不,我指的是,你给学校捐过教科书吗—”

“偶尔吧,不过—”

“那福利院呢?”

威尔逊突然停下了,一脸的惊异,眼神突然转向了帕克。

伊丽莎白想到的是卡尔文那封写给韦克利的信。我恨我的父亲。希望他早就死了。

“一家天主教男孩福利院。”她解释说。

威尔逊再一次看了看帕克。

“在艾奥瓦州的苏城。”

紧接着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最后,排气扇猛然的一阵呼啸,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伊丽莎白盯着威尔逊,神情不太友好。

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明显了:他们给她提供工作只是一个诱饵。

而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得到卡尔文的成果。

那些箱子。看来他们知道了。或许是福莱斯克告诉他们的,或许是他们凭借经验猜到的。无论如何,威尔逊和帕克已经收购了黑斯廷斯;从法律上来讲,卡尔文的成果就是他们的了。他们在用各种好话与承诺哄骗她,希望这样能引出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这样行不通的话,他们还有最后的撒手锏。

那就是与卡尔文·埃文斯之间的血缘关系。

“威尔逊,”帕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能不能让我和佐特女士单独说会儿话?”

“不,”伊丽莎白冷冷地说道,“我还有问题要问,我要弄清真相—”

帕克看了看威尔逊,神情有些哀愁。“没关系的,威尔逊。我一会儿去找你。”

随着门咔嗒一声关闭,伊丽莎白朝艾弗里·帕克这边转过身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找我来。”

“我们找你来是为了给你一份工作,”帕克说,“仅此而已。很久以来,我们一直欣赏你的成就。”

伊丽莎白仔细打量着这女人的脸,寻找着欺骗的痕迹。“喏,”她用更加平静的口吻说道,“我要问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得找威尔逊。你认识他多久了?”

“我们共事将近三十年了,所以我说,我很了解他。”

“他有孩子吗?”

听了这话,她觉得有些奇怪。“我觉得,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她说,“不过,他没有孩子。”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他是我的律师—这是我的基金会,佐特女士,不过,他是代理人。”

“为什么要这样?”伊丽莎白追问道。

艾弗里·帕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想到你会这样问。虽说我有很多资产,但是我跟世界上绝大多数女人没什么区别,能做的事太过受限,甚至连写一张支票都得威尔逊来签字。”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帕克基金,”伊丽莎白强调说,“不是威尔逊基金。”

帕克哼了一声。“是啊,我继承的遗产,一应财政大权却要掌握在我丈夫手里。由于当时我没有结婚,所以董事会任命威尔逊作为代理人。后来,我一直没有结婚,威尔逊就继续出面掌控大局。佐特女士,打了败仗的人不止你一个。”说着,她站起身来,用力拉了拉西装。“不过我算是幸运的:威尔逊是一个很正派的人。”

说完,她转身走开了,伊丽莎白又问了一个问题,不过艾弗里·帕克没有理会。她到底在想什么?伊丽莎白·佐特对于回黑斯廷斯工作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再者,她刚刚那样问威尔逊问题—其他事暂且放在一边—最好还是不要回去了吧,那样对谁都好。艾弗里似乎想起了别的事,她抬手摸了摸那枚廉价的雏菊胸针。她是个多么愚蠢的女人。收购黑斯廷斯,来到这里,见到了佐特。没错,她一直都很欣赏佐特以及她的成就—她也曾经梦想着成为一名科学家。然而,家里人一心一意要将她培养成贤良淑德的女人。不幸的是,在父母与天主教教堂眼中,她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帕克女士—”伊丽莎白追问道。

“佐特女士,”艾弗里态度明确地转过身来说道,“是我错了。你不想回黑斯廷斯来。好吧,我不再强求。”

伊丽莎白一惊。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求人,”帕克继续说道,“早已厌倦了。”

伊丽莎白把一绺头发捋到一边。“你想要的不是我吧,”她简单明了地说道,“难道不是吗?你来只是为了那些箱子。”

艾弗里歪着头,好像没听明白她的话。“箱子?”

“我明白。你收购了黑斯廷斯,它们就是你的了。不过这种伎俩—”

“什么伎俩?”

“……我想了解关于万圣之家的事,而且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

“什么?”帕克说道,“有权利?那就让我来给你讲一讲什么是权利吧。其实它根本不存在。”

“对于有钱人来讲是存在的,帕克女士,”伊丽莎白坚持说,“跟我说说威尔逊的事吧。威尔逊和卡尔文的事。”

艾弗里·帕克困惑地盯着她:“威尔逊和卡尔文?不,不……”

“我再说一遍,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

艾弗里两手扶拄在工作台上:“我今天本不打算做这些。”

“做什么?”

“我本想先来了解了解你,”艾弗里继续说道,“我觉得那是我的权利。了解你这个人。”

伊丽莎白端着胳膊:“什么?”

艾弗里伸手拿起黑板擦:“嗯。我……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对故事不感兴趣。”

“那是关于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故事,”艾弗里·帕克没有理会她,说道,“她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总之就是那种经典的故事情节。”她冷冷地说着,“后来,这姑娘怀孕了,拥有显赫地位的父母因为女儿这种不当的行为感到羞耻,于是便把她送到了专门为未婚妈妈设置的天主教福利院。”她背对着伊丽莎白说道:“你可能听说过这种福利院,佐特女士。那里就跟地狱一样。去那儿的大都是境况相似的年轻姑娘。她们生完孩子后要放弃抚养权。要在一张官方表格上签字,绝大多数人都签了。凡是抵抗的人都会遭受这样的威胁:独自忍受分娩的痛苦,甚至要冒着死亡的危险。即便如此,那个十七岁的女孩依旧没有签字。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有权利的。”说到这里,帕克停下了,她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有这种幼稚的女孩。

“结果,他们真那样做了,她快要分娩的时候,他们把她独自关在一间屋子里,把门锁上。她一个人待在那里,痛苦地嘶喊着,就那样过了整整一天。后来,医生被那吵闹声惹烦了,终于决定出手。于是,他进到屋子里,给她打了一针麻醉药。几个小时后,等她醒过来,却听到了可怕的消息。她的孩子夭折了。惊恐之下的女孩要求见孩子,可医生说他们已经把那孩子处理掉了。”

“后来,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艾弗里·帕克紧绷着下巴,转身面对伊丽莎白继续说道,“未婚妈妈福利院的一位护士联系到了彼时已经二十七岁的女孩,让女孩出钱买她知道的真相。她告诉那女孩,当年的孩子没有死,而是像其他那些孩子一样,被送去福利院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孩子的养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后来那孩子的姑姑也死了。之后,他就被送到了艾奥瓦州一个名叫万圣之家的地方。”

伊丽莎白呆呆地听着。

“从那天起,”艾弗里·帕克语气变得十分悲伤,“这位年轻的女士就开始寻找她的儿子。”她停顿了一下。“我的儿子。”

伊丽莎白一愣,脸色煞白。

“我是卡尔文·埃文斯的生母。”艾弗里·帕克一字一句地说着,灰色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如果你同意的话,佐特女士,我很想见一见我的小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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