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降临，但枕头底下还是一片黑暗。如果我把枕头用力压向耳朵，除了我脑子里的嗡嗡响声，整个世界也还是一片安静。如果我真这么做，脸颊上的钝痛就会变成一阵尖锐的剧痛，辐射到我的全身。让我难过的不只是被打的疼，还是每件事都很糟糕。我简直无法想象如何让生活恢复正常。别想了。睁开眼睛，感受心跳，感受脸上的伤痛。记住，你还活着。
这一堆糟心事一定能找出解决之道，我得首先把它找出来。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娜奥米。就算我还没搞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她差点死了；就算刚开始她是心甘情愿，但我知道她肯定吓坏了。
我想见萝丝，想跟她谈谈这件事，我需要她的帮助。这就意味着我首先要跟她修复关系，跟她解释她的友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比我对她的私情更重要。
我打开手机，她不在线，所有她常用的社交软件都没开，也没给我发消息。我从一个账户切换到另一个账户，最后也没找到她。我甚至想：她因为我不用社交软件了。然后我意识到，她肯定是拉黑了我。每一个账户都拉黑了。
这个事实对我的伤害远胜过一巴掌或是一拳头。这感觉就像是她在我身边建起了一堵隐形的墙。我又沮丧又困惑。萝丝总是在线，我每次给她发消息，她都立刻回复。我痛恨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从床上坐起来，在手机通讯录里寻找她的号码。
我从不打电话，几乎没打过。我跟朋友从不打电话聊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尽量避免跟其他人打电话。我在屏幕上输入她的名字，等着电话接通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我本以为会转到语音信箱，但电话接通了，她却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
“萝丝？”
“嘿。”短短的一声招呼，听不出什么。没有什么表情可以传情达意，只有一个词，不带感情，难以解读。只有随之而来的一片沉默。
“你好吗？”我问她。
“嗯。”依然很短。但她还在。她没挂断。至少还没挂断。
呼吸，思考。不要说错一个词。
“听着，对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真是个浑蛋。我从没想过要爱上你，我也没打算要告诉你。这真是……我的所作所为太愚蠢了，但我关心你，这并不愚蠢。你那么好，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了。我对你产生那种感觉，是因为我非常了解你。不是因为你看上去什么样，或者别的什么。只因为最真实的那个你。”
依然是一片沉默。呼吸，再尝试一次。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生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到处拉黑我。但……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因为我很想你。不是那种想。我想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最好的朋友。”
“明天我们是不是上台彩排？”
“是的，”我说，“但……”
“我做的事——发那个视频，太浑蛋了，我很后悔。我会试着解决的。我想现在学校应该没事了。”她停了一会儿，我屏住呼吸，“事实上，红毛，我从前以为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一致的。但现在我知道并不是。这让我觉得很怪异，觉得我们对彼此并不诚实，就好像你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不是出于友情，而是你对我的这种感觉。”
“你不必对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我还没开始说话，她就打断了我。
“有必要的，这是应该的。你的感情也很重要。你应该希望自己的感情受到尊重。而我……我只想退出这段关系一段时间。我们之前的关系。我并不讨厌你，明白吗？根本不讨厌你，我只需要冷静一下。我有……事情。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我想我们最好不要经常出去玩了。我会参加演出，但之后我会退出乐队。”
“但是——”
“明天彩排见。”
“萝丝，求你了，我们能再谈谈这件事吗？”
“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好吗？我现在需要跟你保持一点距离。”
“但——”但她已经挂上了电话。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娜伊手机的事情。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外面灰蒙蒙的，见不到一丝蓝天，冬天似乎已经早早到来。一整天我都无事可做，只能睡觉，太折磨人了。
当手机响起，我几乎是跳起来去接的，暗自希望是萝丝打给我，说她改变主意了，我们能为发生过的事情哈哈大笑，一切都将翻篇。但不是她。
“红毛，我需要帮助。”
是利奥。
我坐起来，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因为利奥比我更讨厌打电话。除此之外，他听起来跟往常不同，不再充满愤怒、自高自大。我能听出的只有恐惧。
“怎么了？”
“红毛，我想我搞砸了。”利奥压低声音说道，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知怎么的，我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大事了，他就是这个意思。“我卷进去了，脱不了身了。”
“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问。
“等一下，一分钟，”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我听见了关门声和脚步声，“我得出去一分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红毛，我真搞砸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了，利奥？”
“亚伦。跟他有过节的那个家伙，他觉得是那个家伙耍了他，害他坐了牢。亚伦把他的一帮兄弟叫到家里来，一整晚了。他们不睡觉，一直在乱来，音乐开得很大声，街对面都能听见。妈妈想赶他们走，亚伦就把她反锁在房间里。我想放她出来……他就发狂了，红毛。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他们想要搞事情。而且现在，现在他们就要出发了，红毛。他们查出那个人在哪儿，马上就要去找他了，他说我也要一起去，我得有个男人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利奥，你要去干吗？”我问他，“他们打算干什么？”
“我看见一把枪。”他说。听见这个词的瞬间，我感觉嘴里发干，一阵恐惧飞速席卷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他打算枪杀什么人？”连我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他想让我一起去，红毛。如果我不去，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他不会放妈妈出来的。他拿走了她的钱，还有手机。我听见她一整晚都在哭，但我没法过去跟她说话。他一直没睡觉，简直要疯了，偏执又愤怒。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挂了电话就报警吧，现在。跟警察说。”我说。
“不行，我不能告密。他要是知道我给你打了电话……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动手。我只知道我必须跟他一起去。”
“利奥，你不能去。这不是你。千万别去！”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利奥的声音颤抖着，我从没听见他这样的语气，“我怕他，红毛。我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离开他，现在。来我这里。我们可以告诉我爸，获得帮助。”
我远远地听见一声叫喊。
“他叫我了。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利奥，等等……别去！”我叫道。电话挂断了。我盯着手机，脑海中一片空白。我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刚刚挂了我的电话，去参与一起谋杀了？